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凰涅天下-第17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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围观未动手的众举子顿时或悲或喜,悲的自然是那些手头拮据的举子,大多数举子却是松了口气,罚几贯铜钱而已,比起笞刑体面多了!
卫希颜笑了笑,清凉如雪的眸底却毫无笑意,她目光扫睨众人,语气冷厉,“汝等身为朝廷贡士,皆以习经知礼为首,然今日行为却如氓徒愚民,可配这‘贡士’之称?”
“依汝等今日作为,他日为官,可当得起治民教化的表率?”
“先贤圣人之道,汝等就是这么学的?”
一句接一句,问得在场的千余名举子羞愧不已,随后从国师冷冷话语中揣摩出的几分话意更是让诸多举子心惊胆战——国师或会上书皇帝,要求取消他们进试的资格?
若换了别的官员,即使皇帝亲驾在此,举子们也断不会作此不可思议的揣测,毕竟没有哪一个官员(包括皇帝)敢冒着风险一举得罪千名贡士,更何况,他们的身后还有盘根错节的家族势力!但人类的恐惧多数是来源于对未知事物的不可捉摸——在众多举子心中,卫希颜就是这种不能以常理揣测的人物!
大宋的百姓没有人见过神,却没有人不敬神畏神——人们对天神的敬畏或许正因为“天”和“神”是高高在上、不可触及,也无法捉摸!
在南廷很多普通百姓心中,天佑国师就是这样的神人!
举子们不比无知百姓,自是不会将卫希颜当了神去,然而潜意识中却根植了那种高不可及的形象,并由此而生敬畏。这种敬畏,对皇帝也有,然士人官员对皇帝的敬畏多半是因“天子”高不可及的身份——就如凭空捞了个皇位的赵构赵官家,如果不是坐在“皇帝”这个宝座上,那就啥都不是!
但卫希颜不同,即使她有朝一日不再是大宋的国师和枢密使,那种源自于人们心底的敬畏仍然不会消失!无论是世间独尊的实力、战绩,还是凌绝天下的风姿、气度,均让人无法不倾倒,而对敌的嚣傲冷厉又让人在崇敬她的同时油生惧意!这种敬畏衬着卫希颜高不可及的形象根植在举子心中牢不可破,让人无法不从她冷厉的话语中揣疑她有可能采取的手段!
*********
贡院的群斗风波暂时以众举子的收监关押告结。
然而,对这些新进贡士如何惩处却迟迟没有下文,既未施笞刑,也未处以罚铜,让举子们更是心怀惴惴。
每日却有几个识字的书吏受府尹指派到牢中读报,读《西湖时报》,读得众人烦躁不安。为何?报上全是关于贡院斗殴的报道和争论,商人们指责儒生挑事,应严惩儒生;儒家们指责商举打人,应严惩商举;两方互相指责,争得沸沸扬扬、闹得不可开交。
收押在牢房的举子不知是出自临安府的有意还是无意,各牢均是商儒混杂,于是充斥报端的火药味立时被演化到牢房中,争声不绝于耳。狱卒们早得上头交待,只要不动手打人,由得这些准官人们吵去!
眼看到了四月初六——明天就是进试时间,临安府却仍无动作,既不惩处,也不放人!
举子们都急了,这时无论是商举、还是儒举,均顾不得再争吵,齐齐在牢中鼓噪,要求见府尹大人。
接到狱卒传报后,朱跸很快现了身,同时带去的还有朝廷刚颁下的一道诏旨——进试延期了!
牢房里顿时炸了窝!
“朱大人,何时开试?”
“我们要出去!”
众人纷嚷,牢中一片哄哄杂声,狱卒几喝震不住,直到一名狱卒锵锵敲了几下响锣,方将杂声压了下去。
朱跸这才不疾不徐道:“诸君稍安勿躁,开试时间朝廷尚未定夺,一旦定下,自会颁下诏旨通告。”
邓肃朗声道:“请问大人,对我等做何惩处?”
“对!我们要惩处!我们要惩处!”
众人齐声大喊,这会儿也不管什么商什么儒了,均同声一气表达共同呼声。
一名老狱卒不由暗暗嘀咕:见过哭着叫着说冤枉的,没见过吵着急着要惩处的!真是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
这狱卒自然不知晓,举子们这会儿怕的不是惩处,而是不惩处!进试已延期了,谁知道下一波又是什么?
“诸位!”朱跸向皇宫方向拱了拱手,叹口气道,“非是本府不作惩处,实因此案已被移交大理寺,皇上有旨,命卫国师为主审……”
国师主审?!
完了!真是最怕什么就来什么!
*********
此刻,被临安府牢举子们“无比牵挂”的卫大国师挂在心口的却不是贡院的案子,而是北方边境的军事冲突。
就在贡院风波的那一天,四月十五日的下午申时四刻,北廷军突然攻打陈州城。
卫希颜将它归为“军事冲突”,是因为这场小规模战斗进行的时间不长,前后不过一个时辰,守城的南廷宋军刀枪还没搓热,北军就鸣锣收兵了——种瑜在战报中嗤笑为何灌在“试牙口”。
“雷动终于动作了!”
卫希颜手中的指挥棒敲点地图上的洛阳城,然后从西向东划拉出一道弧线,从京西北路的洛阳一直到淮南东路的宿州,战线绵延数百里。
她回眸对名可秀笑道:“近期,在这一线,估计雷动会发动不间断的骚扰战。”
为证明她的推断,卫希颜的指挥棒又滑向地图上方的西夏和金国边界,微微敲打,道:“金国国内合剌的皇储之争仍未落定,无论完颜宗干还是完颜宗翰,都需要一场战争来打破僵持!向宋还是向夏?”
“去年,金军才在宋境内大败而回,损兵折将,若没有十足的完胜把握,完颜宗干和宗翰均不会冒险轻启侵宋边衅,而夏军目前仍占据金国的东胜州、振武,向东威胁大同府,因此对金人来讲,赶走夏军、收复失地,以胜利来重振女真铁骑的雄风和威慑力,当是金国的迫切需求!”
卫希颜目光冷酷,语气森然,“我若是雷动,就一定会让金国和西夏在边境的战争成为一场烂仗,一场持久的拉锯战,将李乾顺和完颜宗翰都耗死在这上面!”
“雷动要遮掩宋军在金夏边境的小动作,就必须有一个烟雾弹来迷惑金国和西夏人!”
名可秀沉思良久,终于缓缓颔首。
“那就开战!”她语气斩钉截铁,一旦下决断后,便再无犹疑。
欲定中原,先平外患!
作者有话要说:
李乾顺:西夏国主。
海外初谋
“这仗要打!”
“但不宣战!”
名可秀眸色幽深。
卫希颜微笑会意,轻轻颔首。南北宋廷本属同根同宗,凤翔府和临安府的两位皇帝皆为赵室正统,将来无论南统一北、还是北统一南,都必须“师出有名”方能使天下信服。因此,南北双方在没动真格之前,断不会轻易发檄宣战。
是以何灌不宣而战突袭陈州,就是用“边境冲突”来规避正式开战。南廷若追究,雷动大可将此事归罪为边境驻军的私下冲突,和北廷无关,再将攻城的带兵将领略施惩戒应付南廷指责,此事便会不了了之。
南廷要回击,自然也不会傻的去发檄宣战,给自己盖上顶“首启战端”的帽子。
名可秀拿起种瑜的军报,双掌合力一搓,那张薄薄的麻卷纸立时便成了香炉里的一捧灰。
“有陈州之战么?”她黛眉一扬。
卫希颜清眸溢出笑意。
既然是边境驻军的私下冲突,又怎会有陈州之战?这是摩擦啊摩擦!
***
种瑜的军报并没有走正常的上报渠道,而是秘密发给了名花流的情报系统千机阁——何灌的军事行动太反常,北军攻打陈州打得很诡异,让这位北线的种大帅嗅出其中似有阴谋的味道,于是乎这军报么,也就“阴”着递了上去。
现在这份军报被名可秀搓成了香炉里的一坯灰,就意味着赵构和京师的官员们将被蒙在鼓中;至少在未来一段时日内,北线发生的一切都将是为朝廷所不知的“边将擅作主张”。
“此战玄机甚多,给靖岚片纸数语怕是难以说清……”
名可秀刚提笔给种瑜写了几句,想了想又搁笔撕去,抬眸看向爱侣,嫣然笑道:“希颜,还是你亲去为好。”
“我走一趟也未尝不可。”卫希颜叹了口气,“只是得多带几张手巾,省得被某人的唾沫星子淹死。”
名可秀“噗”一声笑,妙目微转,凑近去在爱人耳边低语一句,“拿栖云的手巾去。”
卫希颜顿时失笑:“妙极!”
*********
四月十六,暮色初合。
临安府关押贡士的大牢一反白日的吵嚷,突然安静下来。
“进试延期、贡案由国师主审”带来的震荡仍然在举子们脑海里轰鸣,当临安府尹朱跸离去后,牢房里一片懊恼颓丧之气,谁也提不起精神说话。
邓肃所处的牢房正巧在这片大牢的中间,他和身边几位举子低议了一阵,在牢里众人期盼的目光下,走到牢房的铁栏前,高声道:“诸位,请听邓肃一言。”
众举子此时都已识得他,有人应声道:“志宏兄,你说吧,我们都听着!”
各牢的举子都先后站了起来,挤涌着靠近牢前。
邓肃环视众人一眼,拱手道:“诸位,事已至此,我等必须抛下陈见,方能共渡难关。”
片刻的沉默。
邓肃对面牢房中突然有人一声长笑,“终于有人说了句人话!”
众人均不由怒目而视。难道他们说的就不是“人话”?
“李不休,你这话什么意思?”
一语引起众怒的正是言语无忌闻名江南士林的扬州举子李易——人称“语不惊人死不休”的李不休。
他仰首大笑几声,“大家再争再吵啊……我倒要看看,争来争去谁落得了好?”
众人一听,皆默然无语。有人道:“李顺之,你把话说清楚了!”
李易面带讥诮,冷笑道:“我听说,咱们这位国师大人最恨的就是论资格、闹内讧。诸君可记得去年十月兵改时,有几位禁军将领上书陛下,说厢军和乡兵粗鄙低下,不配上编国防军,并带兵冲入驻地厢军……诸君可知,这几位将领今安在?”
经他一提,立时有人回想起兵改初的事,报端曾有详细报道——那几位闹事的禁军将领被国师干脆利落地罢职论罪下狱,据说现在还在某个采石场里做苦役服刑……
——陆续想起这事的人都激凛凛打了个寒战!
大牢里一阵静默。
——贡案由卫国师主审,谁知道将如何判案?依照这位国师大人往常处事的冷绝手段,绝无轻易了结的可能,即使不取消举子的进试资格,也极可能作出某些判词影响他们将来的仕途!在这当口,再争什么儒商之别又有何益处?
李易拢袖抄手,双眼望着牢顶,“各位再争下去,就等着把牢底坐穿罢!”
众人面色顿黑。
这话说得虽不中听,却让一众人等无不暗中警醒。
“李兄说得在理!”
邓肃面色端严,说道:“我等当务之急是要脱离这牢狱桎梏。”
“志宏兄,你说该怎么办?”
“对,我们听你的!”
……
邓肃扬手止住众人的七嘴八舌,“诸位,听我说!”
“大家别说话……听邓兄怎么说!”
待牢中渐渐安静下来,邓肃方拱手道:“诸位,方才李兄说得好,我等在牢中再争下去毫无益处!大家若想尽早出狱,必得互相捐弃前嫌,心平气和地坐下来商谈,共议对策。”
“捐弃前嫌?怎么谈……”
各牢杂议纷纷,相熟的都聚在一堆议论,你一言、我一语的热闹,闹哄哄一团,听不出个一二。
邓肃不由连连皱眉,正待出语时,陡然又闻一声高亢大笑,引来多人瞪目。
“李不休,你又笑什么?”
李易突然弯身脱下左足靴子,猛力砸在牢门铁栏上,“哐”一声震响。众人一惊下不由收声,抬头望过去。
“李不休,你做什么?”
李易剔眉冷笑,“你们这样议,议到天明也没个结果!”
有人看不惯他仿佛高人一等的倨傲姿态,讥道:“那你说怎么议?”
李易白眼一翻,“人多嘴杂,自然是各房都推出代表说话。”
此语正中邓肃心意,当先鼓掌赞和:“此法甚好!”
众人见邓志宏都应了,又一想这确实是个办法,便都点头。
“行!就这么办!”
“赞同!”
瞬间,牢房里又沸腾起来,这回,大家争的却是谁能代表本号牢房说话。儒举、商举各成一派,方技匠籍等士纯属遭了池鱼之殃,既不归儒、也不归商,自成阵营,争嚷一番后,终于各自推选出能代表本方利益的举子。
——这些被推出来做代表的举子或是有文才、或是有声望、或是技艺出群、或是背后的家族财力雄厚,都可称是儒、商、技三派士人中的佼佼者。
各牢代表均席地坐在牢房的最前。除了有三百多名举子在贡院风波提前离开外,其余一千五百多名举子均被收押在临安府的大牢中,一共五十间号房,关得满满当当。由于牢房两端相距甚远,众人便以相邻和相对的号房组成片区,将邓肃所在的牢房作为中心,各向左右传话。
这般讨论,自然费时费力,一通话从中间牢房分别向东向西传遍,就至少耗去半刻钟!要想将一千五百多人的意见统一起来,本身就不是一桩易事,更何况商儒之间还旧怨未消、分歧多多、矛盾重重……牢中的商议就时常被争执声打断……
监管大牢的牢头已得府尹交待,一早就将手下的狱卒们都叫到小房里吃酒,对牢房里众举子们“集体串供”的行为睁只眼闭只眼,故作不见。
这一夜,临安府牢的举子们彻夜未眠。
皇帝钦命的主审官却在暮色将临时就已悄然离开了京城。
*********
卫希颜去了颖昌府。
种瑜是在距北征行辕营地十里远的丘陵密林中见到她。
月如圆盘,一轮光华。
种瑜换下了军中甲袍,一袭浅绯色的缎衫在夜风下轻扬,狭长的桃花眸子睇视卫希颜,眸底隐有点点星芒闪耀。“这里的月比起江南如何?”
或许是因月色的浸润,他的嗓音格外醇厚,俊美的面庞上似乎有种莫名的神采跃跃飞扬,风姿英伟,却又不失春风公子的翩翩风流。卫希颜从他唇边自信张扬的笑容中,再也找不出浪荡江湖时的那份玩世不恭;但她却隐隐感觉,在种瑜张扬的笑容下似乎有种说不清的凝沉,仿佛有什么东西被他深埋在了心底,不能触及……
卫希颜微微扬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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