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凰涅天下-第20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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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起接过户部侍郎的话问道:“叶侍郎,以户部估算,如果节缩明年京中各部司预算,能否措足赈灾费用和种子粮?”
叶梦得想了阵,面现难色,“怕是勉强……若这大旱再持续个……”他停了口。
丁起点了点头,慢慢道:“旱灾何时去,现下确也难讲。如果节省开支仍然不足以措支,那就只好……”他似在瞬间下了决意,抬笏向赵构一揖,又侧目看了眼门下都给事中朱敦儒,道,“陛下,为应国需,臣敦请减俸!”
“嗡”的一声,群臣脑中一轰。兵部尚书周望等几位朝臣的脸色立时沉下去。
朱敦儒沉吟片刻,毅然出列道:“禀陛下,圣人言:‘君子者,谋道不谋食。’我等既为官,受国家俸禄恩养,便不可因食而弃道。丁相公所言,臣赞允附议!——减俸,当自中书门下始!”
胡安国心想,若真减了俸,看你叶梦得还有何话好说?忖度得失后,也道:“臣附议!”
他一开口,朱震、范冲、谯定、苏痒、张自牧等六七位属于清流阵营的学士待制也纷纷出列赞同。
周望心头着急,再附议下去这事儿可就定了,一急下顾不得多想,出列奏道:“陛下,为人臣子者,理当忠君和分君之忧,若减俸禄能解朝廷燃眉之急,臣等自是不当顾惜。但若灾情若持续个两三年——先朝就有过大旱三年的例子——臣担心削减俸禄只是杯水车薪之计,无济于事……”
“先顾得一时也好,”胡安国打断他话,“来年再作筹措不晚……”
周望气急瞪眼,说道:“什么来年不晚,这天灾是大事,饿死一人都有损朝廷仁德!——出了事,给事中担得起么?”
叶梦得暗嗤,这兵部尚书历来在预算上和户部锱铢必较,这会儿为保俸,竟装起忧民君子来,嘁,小人!他心头不屑,却顺着周望的话道:“周尚书说的话虽尖锐,却也不无道理,这减俸之事确需慎重。其实……”他犹豫了下,迟疑道,“也不是只有减俸这一条路……”
周望立时侧望过来,目光着实殷切,“叶侍郎有何良策?”
“称不上良策,只可用于解急……唔……前朝也行过……”
他说得吞吐,周望等朝臣听得心急,赵构也不耐道:“叶卿,究竟是何策?”
“陛下,即进纳之策。”
叶梦得一横心,不去看朱敦儒、胡安国等人遽然变色的脸,径往下道:“太宗时曾有诏令,许富民愿出粮助官府赈济者,予以恩泽酬奖,一千石赐爵一级,最高可到太祝;真宗朝也有规定,凡援粮边军者,最高可授大理寺丞散阶;仁宗时对富民进纳边军草料的,最高可授县尉;神宗朝时……”
“陛下,不可!”
胡安国愤然打断,激动道:“陛下,为国者礼义不可不立,法度不可不行,风俗不可不纯。若进纳授爵,便有小民拼力耗财纳一爵,以至生活困窘,父母妻子罹冻饥之患,此谓礼义不立也!又,自古以来,先王域民,便有贵贱有差,今若使进纳可得官,则下愚之民便忝得上位,此谓之不合法度!再则,若朝廷官职可以钱纳,则朝风官风有败,此谓之风俗不纯!”
“陛下贤仁之君,”他言如铁铸,“这‘进纳’实乃祸及礼义、法度、风俗的败乱弊根,断不可为!”
“给事中所言甚是,进纳为官绝不可行!”朱敦儒、范冲、谯定等人均激烈反对。
周望、范宗尹、季陵等朝臣却转而支持叶梦得,周望讥声笑道:“胡给事也太危言耸听了罢?依你之言,难道太宗、仁宗、真宗、神宗四朝都是祸乱之朝?哼!”
朱震立时直眉瞪眼,转身指斥:“尔不知这四朝正是行了这进纳之策,引生出种种弊害?我朝岂可重蹈覆辙!”他秉性品直,竟将太宗也骂了进去。
周望笏板一扬大声指斥回去……不一会,就分两派阵营吵得大殿震天价响,互相指鼻子瞪眼,其后又毫无例外的上升到大宋朝文官争执常见的品性德行攻击……
赵构不由揉了揉眉,这些大臣一吵起架来哪还有半分文人风范?罢了……随你们吵去,吵累了自然消停了。他久坐金殿也坐出了经验,知道这时候皇帝万万不可掺进去,否则这帮子朝臣立时会不约而同将头一转,“请陛下圣断”……若断得不合一方心意,被指着鼻子骂的就会是皇帝!——赵构初登基那年就吃了两回瘪,之后学精了,当默时则默……
最先提出“进纳策”的叶梦得反被晾到了一边,他也“当默则默”,待得双方都有些气喘声弱时,方高声道:“其实除了进纳一途外,还有一策。”
周望、朱震等人都抬头瞪向他,“叶侍郎……你有话不能一次说完?”朱震一边顺气一边指着他。
赵构也板着脸,“叶卿,还有何策,一并说清楚。”
叶梦得道:“禀陛下,前朝历次都有进纳之诏,可见国库蹙困时民间犹藏富,进纳即是以民间之富解济国困之策!但利用民间之富,并非只有进纳一途。譬如这共济会就积了四十万石粮……”
“四十万石?”
多数朝官还是第一次听闻,不由吃惊吸了口气,一些朝臣眼底却陡的亮光一腾——有了这四十万石,还需得着减俸么?
便听叶梦得继续道:“……据臣所知,去共济会捐出大宗钱粮的,除了京城豪商外,还有湖州、广州、泉州等富州之大商……以这些商贾的财力推算,共济会的赈济之力绝不止于四十万石!”
赵构眼中也簇燃火光,有了这财力,灾事何足忧也?
“此乃圣天子洪福!”周望立刻拍马屁道,“陛下有此等善民解囊事君,区区天灾何足道哉!”所以,这削减预算削减俸禄什么的就莫要提了……圣天子英明……
好话谁不爱听?赵构也展眉一笑。他并不愚笨,听叶梦得说到这已明白他话外之意。
“陛下,”胡安国也看透叶梦得用意,坚决反对道,“监赈权事关官民法度,万不可给!”
叶梦得愁眉道:“这便难了!这共济会的上书已有说到,朝廷若不允监赈,为防止官吏贪污,只得收回粮食退出朝廷的统一筹调……这、若真如此,共济会以后在哪放粮、或者还放不放粮,朝廷都难以干涉了!——唉!”
“那也不能用粮食去换!”朱震翻眼。
叶梦得迟疑,“那……进纳?”
“不可!”朱敦儒沉脸反对。
“……那,只得减俸了。”
“不妥!杯水怎可救火?”周望义正言辞。
叶梦得无奈双手一拱,“陛下,三皆不可,臣也无计可施了!”
赵构心头已有偏向,却沉着脸问群臣:“众卿以为如何?”
众朝臣意见不一,杂声嚷成一片。刑部侍郎范宗尹在群臣中抬笏高声道:“陛下,这共济会不过是一个民间商会,怎能与朝廷相抗?朝廷当可下诏,着即救灾,不得推辞!”
卫希颜忽地“嗤”一声,凉凉道:“你当共济会是你家开的么,你想怎的就怎的?”
“你——”范宗尹涨红了脸。
“我怎么的?”卫希颜扬眉,“我大宋可是有法纪的国家,难不成范侍郎想知法犯法,干出官抢民财的事,或者,客串一回披着官服的强盗不成?”
她这话恁的尖刻,刺得年轻的刑部侍郎胸脯急剧起伏,怒急喝声:“你胡说八道!”
“哦——”卫希颜拖长声音,“原来范侍郎还有脑子,没打算强抢呀!既如此,”她又笑了声,“朝廷凭何下诏指令共济会赈粮?似乎,这共济会不是朝廷开的吧!”
“你……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范宗尹试图措辞辩解。卫希颜直接以看“小白”的眼神睨了他一眼,扬唇笑了笑,似乎已不屑与他争下去。
周望见范宗尹气得直咯嘣牙,赶紧出来打圆场,对赵构奏道:“陛下,臣以为,这监赈权授予共济会也未尝不可……”他一反最先斥责共济会“荒谬”的态度,道,“不过是个放赈粮的监察职责罢了,给了共济会也翻不了天去!——更能彰显陛下您的宽宏仁德,处政以爱民为先,实是天降的仁慈之君啊!”
叶梦得眼角抽了下,这位周尚书还真是……转眼就从“荒谬之举”转成“仁君彰显爱民之举”!
“唔。”赵构却听得喜欢,笑着点了点头。
朝臣中本就有对减预算减俸不乐意的,原本还有一些朝臣存着如范宗尹般的心思——强压共济会,然后听得卫希颜一番冷笑讽刺,嚇得那心思也收了回去……几相权衡下,这监赈权倒成了最轻的……也有朝臣想,总比卖官好……
于是,朝上风向很快一边倒,赞同周望的朝臣居多。
宋之意见时机已到,立时上前禀道:“陛下,赈济灾民本乃朝廷之责,若由民间自赈,共济会必起盛名,相形下朝廷威名必损。因此,臣以为,这共济会的赈粮,务必要纳到朝廷纲令之下……”赵构心想宋藻此话点到了紧要,不由微微点头。
宋之意继续道:“陛下,这监赈权说到底,不过是一名头。朝廷大可将共济会的捐粮和官府的粮分开赈放,共济会只有权监察捐粮,不得过问官粮的放赈事宜。如此,即解了朝廷之困,又勿需忧虑民用官事,乱了官民体统。”
他这话说完,就连朱敦儒、范冲、谯定等人也不由捋须微笑,周望更是高声喝赞:“妙哉斯言!”
丁起笑道:“陛下,宋侍郎所奏确是个良方,一举两得……不、是一举数得。”
众朝臣见丁相公都表了态,礼部侍郎之言听起来又似乎确是个两全其美之策,想了阵后,鲜有不点头赞同的。
赵构眉间也漾起舒色,看向忖眉默然的胡安国,笑问道:“胡卿以为如何?”
胡安国暗叹一声,心知官家虽在咨问他意,实际圣断已定,只不过表面尊重他的意思罢了。但此刻连朱敦儒、朱震等都已不再坚持反对,他一人已是独木难支矣!——罢了,且防着那女子,但看她得了这监赈权又能生出什么事来,若真由此露出马脚倒是幸事,以朝廷恢恢之目,岂能容她欺弄!
想到这,他抬揖一礼,“臣无议!”这话却仍含蓄地保留了他的看法。
赵构只要这位清流望臣不反对便好,朗声道:“众卿既无异议,即由中书草诏,门下审核后覆中书,行尚书省发诏令。”
“臣等遵旨!”
群臣一片躬身中,叶梦得唇角紧抿,心中殊无得胜的喜悦。
从今日朝堂反应来看,他不由暗惊名可秀将时机抓得如此之准——共济会那四十万石粮放在平时可能不入朝廷眼目,但偏偏在这时解了朝廷一围……也是解了他户部之围……逼得他这个户部侍郎不得不在朝堂上费心运谋,筹算让共济会的请命被诏准!——他这真可谓是:辛苦却为他人做嫁衣啊!
叶梦得苦笑暗叹,心想名可秀若更进一步,有前朝之例在……即使她用这四十万石粮换朝廷几个官爵,也不是不可能……只怕是,那几个官爵未必放在这智谋深沉的女子眼中……
“叶侍郎,恭喜!”胡安国从他身边经过时,拱手淡淡道。
叶梦得心头沉甸,回拱一礼道:“胡公,某所为均出自公心。”
“但愿……”胡安国深深看他一眼,摇头离去。
叶梦得抬头看向皇城天空,徐徐吐出口气,想起胡康侯这句未尽之言,心中又生郁沉。
这朝廷监赈权下放,是否真如宋侍郎所说:分赈后便无虞?
作者有话要说:备注:
1、辍祝宏‘,音(ta);四声。辍盒』В晡跋隆j‘茸(“茸”,小草):喻地位卑微或品格低下的人)。
2、缗和贯:大概相当于我们说RMB时“元”和“块”的区别。口语中用贯,书面时用缗,大臣朝殿向皇帝奏事比较正式,所以也用缗,不用贯。
3、关于看碟下菜:这话的意思是,根据来客的地位而决定招待的水准。有时是个讽刺语。话说宋人的食俗才是真正的“看碟下菜”,看中了才点菜,哈哈哈!
4、话说宋人的饮食风俗:
看盘中的鲜果一般是大水果,只看不吃。看盘后的小食,一般小的时鲜水果,这才是用来吃的——餐前水果呀。
关于三餐哪个是正餐,个别地方也有不同。有些州学是规定州学生午膳只吃点心,不是正餐。
哦,话说,宋代凡是用面粉做成的食品;都可叫饼。“烤制”而成的叫烧饼;与今天的无二。水煮而成的称为汤饼(似乎跟面条、面片差不多);在笼中蒸成的馒头叫笼饼。武大郎在街头叫卖时的“炊饼”;其实就是馒头啦。
5、另外,宋人宫廷和贵家是流行吃羊肉。北宋时,皇宫御厨只用羊肉,原则上不用猪肉。东京上流社会一般也是吃羊肉,官员士大夫也是以羊肉为荣。南宋南渡后因羊肉来源少,便不向北宋时少用猪肉,但冬天的皇宫御膳,羊肉一定是不可缺的。
唿!半夜三更回来后竟又为标点符号修了一次文【某走火入魔了!】——吐!……大家请无视我【泪目】……
阁门除贪
翌日,朝廷下诏,并有敕榜张贴于和宁门外。
宫门红杈子外聚集了成群的商民百姓翘首观看,张贴的小吏大声诵念褒奖榜文,诵念后又用浅俗文白的话解释一遭。围观的百姓大多是曾到共济会出钱出粮捐助的,一边听一边兴奋地交头接耳,皆是与有荣焉的表情。
不出几日,诏令和敕榜便通过《西湖时报》的报递渠道快速转到各路报纸相继登出,在某些“有心人”心底再度卷起一层波澜。
***
泉州是大宋享有盛名的四大海贸港城之一,于哲宗元佑二年设立市舶司,和第一市舶司广州相比算是后起之秀,但自南廷定都临安后,因泉州比广州距万商云集而往的京师更近,占了地利上的便利,这两年的海贸发展竟有超过广州的势头。泉州舶商大小累以百千家,经四十年的竞吞累积又逐渐形成了汉蕃并荣的海商豪家,其中以蒲、严、罗、齐、施五家为最——入宋籍的蕃商以蒲家为首,汉商则以严家为首。
此时严家家主严方朔正在书房中踱圈子,手里那份《泉州日报》已反复看了七八遍,八字眉下一对细眼灼灼发亮,忽地“嘿嘿”笑了两声,五指一用力将报纸揉成了团。
“这赌约我却是输了!”他说“输了”语气里却没有懊丧,反倒有着隐约的兴奋。
严方朔又踱了几步,忽将报纸“哗”声展开又溜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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