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凰涅天下-第23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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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建炎二年,赵构欲重设皇城司,丁起委婉表态不支持;而朱敦儒、胡安国则反对极甚,进言说:“朝廷纠绳百官有台谏,违律不法有大理寺,何以皇城司当设?”朝中文官泰半对皇城司无好感,谁愿意身后被双眼睛暗盯着?皇城司的重设遂被搁置下来。
赵构自是不甘心,没了皇城司,就如失了外朝的耳目。经百般思虑后,遂费心费力在三省六部诸寺监逐一安插或录进下层吏员充任皇帝的“亲事官”。纪源入“亲事官”名录已两年,初为门下省九品令史,因办事周全无遗漏而升迁刑房主事,去岁迁至六房之首的吏房主事,为人稳重谨慎,查事细微,是颇得赵构看重的一员“亲事官”。
但纪源南洋之行并未带回皇帝想要的情报,他不由皱眉忖思:究竟是卫轲行事太密,还是纪源查事不周?
良久,他命内侍传来内侍副都知冯益。
冯益是康王邸旧人,行事机灵,且交际圆滑,常在王府外替他办事,颇得信重。赵构为帝后即重用王府旧侍,以康履为福宁殿主管,以蓝珪干办后苑造作所,以冯益干办内东门司……但建炎二年六月,赵构以冯益办差不当的由头,将他从内东门司调到御药院。
虽说仍是干办,但这一司一院的地位却大不一样。内东门司职掌宫人和宫物的进出,是个油水司,而御药院却算得冷门司,并且入宫药物均得御药院的内侍黄门先尝了无事才得入簿,有一定的风险性。从油水司到冷门司,自然算是贬了。曾嫉妒冯益干办内东门司的内侍们幸灾乐祸,皆以为冯益失了宠。
孰料,方半年,冯益便因干办御药妥当而得嘉升,品级由内侍押班升迁副都知,似乎重得官家宠信,内侍宫女皆暗底揣测冯大官将重回内东门司,岂不是要与现干办内东门司的曾大官争宠?
让内廷众侍人再度跌落下巴的是,曾安石的内东门司坐得稳稳的,而冯益也未见与曾安石相争——难道就这般不起风浪?内廷无不暗下称奇。
然而,内中无人知晓的是,这位疑似被“贬”到御药院的冯益却是得了皇帝的秘密委任——勾当亲事官公事。即:以干办御药院暗行皇城司职事,借御药院干办有权时时出宫查办采买内廷药材补品的机会,顺当联结内外,进行皇宫内外的讯息传递而不引人注目,并在宫外暗下招募京师无赖和闲汉为低级的察子,职司宫外刺探事。
赵构宣召冯益之时,这位秘密皇城司的头子正在宫内御药院当职。闻召后,急急趋至福宁殿,入殿后伏地拜倒,口呼:“臣,冯益,叩见官家!”
宋代的宦官和其他朝代不同的是,品级为押班以上,或被予朝外干办公事的,皆可向皇帝口称“臣”,冯益如此拜称并未逾制。
赵构微微颔首,“起来罢。”
“诺!”冯益起身叉手恭谨而立,便听官家略带低沉的语音道:“派察子监视南洋水师九将的进出,一个不得落下。朕要见到他们每人每日的行踪言谈。”
隐于水底下的皇城司勾当公事迟疑了一下,叉手俯首道:“禀官家,国师府亲卫都是身怀武技的高手,耳目聪敏,臣辖下的察子只能伪装货郎游贩在国师府附近的街巷巡走,不便进府探察。如此,南洋水师赴京武将在国师府的讯息很难刺探到,若强行突入,恐不但未成事,且被人所擒,漏了口风。”
赵构沉默了一会,道:“……国师府内,朕自有计较。你管好府外事即可。”
冯益恭“诺”一声。
赵构起身负手走了几步,倏地转身,沉声问道:“前些时,朕命你暗里招募武林中人……办得如何了?”
冯益眉毛一抖,回道:“禀官家,京师武林为名花流把持,对行走京城的武林高手小人等难以及时查清和名花流无甚干系……为谨慎行事,花费的时日便多了些。”
即是说还未招募到合意的人!赵构心中不痛快,开口想责斥,转念又压下,名花流啊……他暗叹了口气,这江南第一帮会若为他所用该多好!脑中不由浮现心心挂牵的那女子挺秀卓然之姿。只是现下,还不是时候……赵构在心里默默道。
须臾,赵构重整心绪,道:“江湖浩大,总有窘迫潦倒的无门无派之辈,朕再拨给你五千两金、五万两银,予你一道出京干办御药的手诏,你出京往南去……官府不是有缉捕飞天贼盗之类的?就招这种。”
冯益惊叹一声,叉手道:“官家圣明!这些飞天大贼轻身功夫好,最适合干潜入、跟踪的活儿,臣真真是愚钝了,竟没想到这点。幸得官家指了明路,臣顿如拨开迷雾,心底豁然亮堂了。”
赵构乜眼哼了声,却也被捧得心里舒服,淡笑道:“既然亮堂了,还不滚去办事?——你下去后先作准备,先将京里的
218、帝王心术 。。。
事妥贴了……范汝为等在京中待不得多时。届时,朕再予你手诏出京。”
“诺!”
冯益躬身退出福宁殿,眼角瞥见干办内东门司的内侍押班曾安石笼袖立在百步外的廊庑下,想是在那处等候宣见已久。他侧头看去时,曾安石双手一拱,向高他半品的内侍副都知行了半礼。冯益却撇了下唇,冷笑着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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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9、枫阁议事 。。。
皇城。
新皇城的三省六部新官署建在丽正门之东,三省官舍纵向毗邻,南为尚书省和六部,中为门下省,最北为中书省。因临安城南北纵长而东西狭,形如腰鼓,故而皇城也是南北长于东西,三省官署便依南北纵深而建,院署进深内多建楼阁,节俭空间。
中书省的省署是三间两架的院子,“间”指坐北的正房,“架”为进深。第二进的院中起了一楼,楼体以砖石构建,漆色如楠木,衬以悬山顶青黑瓦,雅贵庄朴并显。
政事堂即在此楼。楼为双层,楼上以外绕游廊连通四面阁子。北面为宰相处政的议事正堂,房间窗户安的玻璃,明亮轩朗。
门口垂着石青越锦帘,富丽不及蜀锦,雅致却胜三分。屋内东西壁角各有香案,案上的白玉四足麒麟香炉里炭烤棋楠香,溢出满室清朗。正北置着乌檀底座屏风,宽三丈余,屏面衬素绢,以玄色丝线绣着州县舆图,在琼州之南又以蓝线绣了两弧圈,圈内墨注:“瑞宋州”“华宋州”;除此外,绢图下端仍留着大幅空白。
屏风前是一张乌木宽案,造型古朴,黑漆透亮的色泽更显庄重。书案上各类文牍叠放整齐,笔筒、砚台、镇石、笔架、刀纸等无不搁放规整,显见主人是个严谨有序的性子。
书案正中正摊着一份紫绫裱面的奏本,纸为洁白坚韧的宣贡纸,一行行端法有度的小楷随笔落下,行云流水般无半分停顿,可见书奏者心有定案,落笔不疑。
约摸两刻后,丁起提笔落下最后一行,吁了口气。搁笔轻吹墨迹,待墨干后,他合上摊开的奏疏,折叠起来形如折本。
这名为“折子”的新章本先是枢密院提给造纸局订制,在枢院内通行,后被中书引至三省,禀皇帝允准后,折式章本遂成朝廷定制,造纸局由之可俭省单张订线的人力成本。
丁起重新提笔蘸墨,在紫绫裱面的题行处书下:《三省改制疏》。才刚写完“疏”字,侍立廊下的宰相傔人走近帘幕禀道:“相公,吏部李尚书求见。”
“有请!”丁起不慌不忙地搁笔。
李纲稳步踏入,长身揖礼,“下官参见相公。”
丁起右手平抬,温和笑道:“伯纪兄,请坐。”
乌木案下的两侧各摆放了六张乌木直背椅,供宰相与朝臣谋事。李纲在左首第二椅坐下,目光恰好掠过案前的奏折。他识得倒书字,何况题本是端正的楷体更易辨识,当即心头一震。
两人寒暄几句后,李纲道:“记得丁相当年曾道:整饬吏治,肃正纲纪,此正为李纲之志。此前,两淮肃贪虽有成效,然为任者三年期满迁转又如何?其他诸路亦然。下官以为,清治不当在一时,应在时时,除选官宜慎外,更要持严官员的升迁,无善绩者必得黜落,不可姑息。由是,为官者心存戒惧,方能清明守正、恪勤为公……”
他袖出一本折子,“这是吏部拟的《守令考课改制疏》,提请中书相公议。”
守令即州守县令的合称,考课即年底考核,宋制一年一小考,三年一大考。州县长官的年度考核条目有七项,总括为“四善、三最”,四善为:德义、清明、公平、恪勤;三最为:治事之最——狱讼无冤案、催税不扰民,劝课之最——农桑垦植和水利兴修,抚养之最——除匪盗、济贫穷、黎民安居乐业不流移。依这七项的考核,将州县长官定为“上、中、下”三等,三年任满后予以升、降或平迁。
丁起接到手中厚厚一沓,显然用了折本里幅制最长的,便不急着看,拿起侧几的铜铃摇了一下,这才翻开折子。
顷刻,宰相傔人端着黑漆线雕描金茶盘进来,给吏部尚书椅前的茶几摆上今春刚进的早茶,躬身退却。
李纲目光再次掠过书案上的《三省改制疏》,忖度其中的内容,以及当下三省的弊病。不觉想得入神,倒将自已的折子搁到了一边。
丁起一边看着折子,一边回思起名可秀在枫阁论说的当朝官考之弊。
大宋官员的考核总起来说分为“述职”和“考课”,前者为自述其绩,县令的述职报给郡守具评,郡守的述职报与本路转运使具评,评出等级后报给吏部,吏部再作磨勘,即审查复核。
但州县述职往往虚报治事绩效,或只写劳绩,不记拖欠等等;而吏部的复核又易流于形式。譬如“德清公勤”这“四善”不好考,而“治事、劝课、抚养”这“三最”除了农田增辟、和户口增减有户部籍册可查外,其余多难查实。
对此,名可秀道:“……吏部考课,到后来已是循年资而论。因绩难考,而任官的年头却是摆在明处的,且年资长者被升迁中外少异论,又不得罪人,吏部何不乐得轻松?因是,无能者可熬年头到高位,而有能者却因年资被压下……吏部考课要改,首要便得改了这论年资之弊。”
她语带嘲讽:“地方考课,以转运使评守臣,守臣评县令,这些地方考课官大多舒服躺在自家衙门里,哪清楚底下县治的好坏?或者有些守臣连治下县的方位都还未弄清楚罢?
“……且不论上官评属臣,同为地方治事,孰肯破情面、秉至公?其中更有钻营奔走、行贿买等的,其舞弊事难以道尽……不独如此,因利益而结党营私,互相遮掩打招呼的,亦不在少数。”
李纲在章折中也尖锐指出:“朝廷考课多行姑息之政,当罪不罪,当谪不谪……”州县只要不捅出朝廷尽知的大篓子,守令一般都能顺顺当当的按序升迁他任。“……由是,持侥幸之心虚报政绩者愈众。”
纵览李纲的章折,贯穿两大原则:一是申严,即从严考课;二是监察,即地方除转运司考评外,另以路级三司(提刑司、常平司、安抚司)和当地武安军提侧评,以备吏部参考;又以御史台在各路的监察御史为督核,数管齐下,并提考课案,归总吏部磨勘。
下朝班后,丁起揣着这份章折去了枫阁。作为政事堂的宰相,他有自已的打算。
***
枫阁内,名可秀正在听今科知贡举的礼部侍郎禀报进士科春闱之事。
“……今科共取了五百四十七名贡士,两浙籍、江西籍、荆湖路举子上榜人数居前三;另外,福建籍的举子有五十七人入榜,为历年之最。”
名可秀一笑,道:“杨龟山、罗豫章、李延平三位程门儒者相继在福建设馆授学,往之求学者众,受此影响,福建路的书院之风较往时为盛。”她说着想起希颜说的名人效应,随口笑道:“此即名士效应。”
宋之意不欲夸大杨时、罗从彦和李侗师生三人在士林的影响力,道:“虽说有杨龟山等人的带动,但更与朝廷的南迁大有干系。譬如市舶司所在的泉州,受海贸影响历来仕风不振,今科竟亦有五人上贡榜,当是朝廷定都杭州后,邻近京师之地的影响。”
名可秀说这话却不是为了夸杨时三人,她道:“朝廷每年有劝农制,礼部亦可兴劝学制。”
宋之意神情一怔,“地方州县写劝学篇?”心忖州县长官躬耕田地的劝农仪式早已荒废,而守令书劝农篇也多为应制文章,走过场罢了,这劝学篇又能起甚么用?
名可秀道:“这劝学是劝士商兴学、办学。朝廷虽在州县设有州学、县学,但官学毕竟是少数,有名额限制,育才不能遍惠地方,必以私学为补。地方上致仕官员多,其中不乏有才学者,亦有因种种缘由未中进士的文人,这些都是兴学的师资;且地方豪富者不缺钱,却缺了名望和地位。朝廷可出鼓励兴办书院的诏令,凡富者出钱办学的可免部分商税,同时州府赠匾额嘉奖其德行,以此鼓兴私学。”
宋之意忖思一阵,道:“此法确是好!不过,亦有桩为难处。商贾图利,办学恐良莠不齐,或学费高,或教学低劣,反坏了私学的风气。”
名可秀笑道:“这确是一弊,是以礼部必须立《兴办私学法》,一则规定书院山长必须是士籍,出资者不得兼任私学职事;二则,商人办学必须在官府签立办学条约,条约要约定办学的启动银钱为多少,今后每年投入的办学钱额为多少,除非官府宣告书院停办,否则商人不得中途停资——此约可避免山长为书院的经费而受制于商富。
“另外,要规定办学的前三年,出资的商富不得从书院获利,学生束修尽归于书院;至第四年,若无亏蚀,方可逐年返利给出资者——首年不得超过出资的三成,次年不得超过五成……你们核算后确立细节,原则是不影响书院的发展。”
宋之意心头略一计算后,笑道:“如此,商人兴学不仅无利,反而可能是填钱进去。”
名可秀面色冷然,说道:“办学自然要有利可图,不然如何吸引得来商贾之辈?但这利绝非银钱之利。因钱而办学者,宁缺不可取之!”能有钱办学的豪富之商,图的也不是收那学费之利。
宋之意微笑点头,宗主的意思是找那有钱办学的,而不是为钱办学的。
名可秀沉吟道:“仅仅是这样,还不足以鼓励私学兴盛。太宗至仁宗年间,朝廷曾对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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