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凰涅天下-第24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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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器’,兼之‘便宜茶法’大行,遂茶路开销更广,国家茶税亦随之增收。”
名可秀微微点头,目含赞许。
宋之意笑道:“这撮泡茶法在两浙一带先时已有脚夫茶肆为之,然应者不广……这大半年来,京城方大兴撮泡茶,想来有临安商盟在后推动,以增散茶之利。”
赵鼎是茶道大家,对茶饮法自是也有研究,道:“论起来,点茶亦属泡茶道,那撮泡茶法乃是点茶道的简化,谓之泡茶道的下乘;唐朝时民间便有此饮法,然不为吾辈士大夫所取。”
“所谓人以群分,各有各的道。”名可秀悠悠接口道,“阳春白雪高雅上乘,却曲高和寡,往往失之流传;下里巴人粗陋低俗,却在民间口口相传,反而流传更久远……”
她微微笑了一下,继续道:“武道中有句至理叫‘大道至简’,或曰‘返璞归真’,这都是说化繁取简的道理,治政亦通此理。”
赵鼎若有所悟,“是以宗主方令临安商盟先推散茶,继而推撮泡茶法,想来京窑新出的那盖盅茶盏亦是为适应这撮泡茶法而特意烧制,为的即是撮泡茶在民间大行其道。不过……”
他顿了顿,表情变得严肃,拱手道:“吾以为,茶道不可流于世俗,仍当以点茶道为正道。”
宋之意挑了挑眉毛,这是批驳宗主的做法“流俗”?不走正道?他脸色微微一沉,道:“赵中丞此话差矣!何谓正道?于民有利者皆为正道。”
“某岂是此意?”赵鼎一听宋之意将他的话往“歪道”上理解,立刻有些急了,梗着脖子道:“宋侍郎,某是说道有高下之分,点茶之道可磨艺修性,应为吾辈士大夫修身之正道,非撮茶陋法可堪并提!”
名可秀一笑,以眼神止住宋之意,休要和赵鼎辩茶道之雅俗。这方面赵鼎是执拗的,况乎她在背后推动撮茶法的目的也非是弃点茶而代之,下里巴人固然要有,阳春白雪却也不应失却——此乃华夏文明的精粹所在。微笑道:“元镇勿虑,有汝等士大夫执茶道中流,孜孜不止,点茶艺道便能传承流远。”
“诺!”赵鼎拱手应得端谨,心忖回去就要严查御史台,必得禁绝盖盅茶盏入台。此念一起,当日后盖盏茶盛行于朝廷各官署时,御史台却是撮泡茶的绝迹之地,此为后话不提。
丁起举了举饮空的兔毫盏,笑道:“赵中丞,茶已尽
221、下里巴人 。。。
矣!”
赵鼎面色立霁,哈哈道:“休急、休急,待某沸水点之。”说着起身置茶末,煮水待沸,动作如行云流水,神情澹澹而专注。
又点分两巡茶后,主属四人回正座议事。
赵鼎阅看《三省改制疏》时,名可秀对丁起道:“省试四位主考官在胡铨的评等上有分歧,你意如何?”
丁起沉吟片刻,回道:“臣以为,胡铨宜取二等。”
二等?如此综合评分即在郑刚之的前头了。
宋之意心道:胡铨的策论迥异旁人,“清棺究底”的言论尤其尖刻,丁相公却取之为省试第三,若殿试无意外,便是进士及第的第三名。
他琢磨着“宜取二等”的“宜”字,此字用得妙,看来丁相公这是有意要推李伯纪的吏治考课变革了——科考策论的取等历来与朝廷当前的执政息息相关。
名可秀笑而不语,眸光扫向宋之意,礼部侍郎当即笑道:“臣以为取二等甚宜。”他也用了个“宜”字。
“可!”名可秀点头,目光落在案头上摊开的《吏治考课改制疏》,启唇一笑,“这又是一枚雷火弹呐!”
作者有话要说:说起来,茶道虽源于中国,可惜宋代盛行的点茶道因元朝入主中原,这类汉族士大夫的高雅文化也因元朝廷的抑制而逐渐消颓,最终消亡于明末……当日本人在津津乐道源自中国传入的茶道时,中国本土的茶道却没落了,唯功夫茶还在福建广东一带传承了——这很可能得益于“南夷”地带的偏远而未因朝代统治的变化而异。
不得不说一句,元、清两代少数部族统治中原时,许多好的文化都被抛弃掉了,某些糟粕却被发扬广大。不是歧视的说,论文明传承,少数部族还是有先天性缺陷呀,更何况以少统治多,怎么说也要顾忌中原民族的庞大,采取压制、愚民之类的政策就不足为奇了,这对文明传承却是个摧残。
备注:
中官,即内侍。朝官通常称内侍为“中官”,是对内侍的第三人称称呼,无贬义。
222
222、退让一步 。。。
三日后,崇政殿。
崇政殿是朝会之外的议政殿,列朝的臣子依事而定,也被称为早朝之外的便朝,即随机召议的朝会。
这日的崇政殿充满了火药味。政事堂宰相、诸科给事中、六部尚书或侍郎、御史、谏官、翰林学士,约十八九人,俨然分成了两大阵营,辩驳激烈。
左谏议大夫陈公辅的颌下胡须随着他昂扬的驳词吹得直翘,“……自唐以来,向以中书取旨、门下审覆、尚书执行,此为千古典范,祖宗继之。政事堂执政朝纲,更应晓祖宗之法,审慎明事,怎可让尚书省身兼决策、行政之权?”
吏科给事中范冲随之道:“此举置中书、门下于何地?”
翰林学士朱震道:“尚书省总揽中书之权,此为不妥!”
学士承旨胡安国皱眉道:“新制先以尚书省兼决策、行政之权,破坏三省平衡,未见其利,先见其弊;再以参知政事来制衡相权,何如三省的分治?臣以为,唐初之制三省各有宰相,共入政事堂主政,此制甚当。政事堂的三省改制实为改三省为一省,臣以为不妥。请陛下慎思之!”
“陛下慎思!”几位谏官和学士同呼道。
赵构端坐御椅上,政事堂进拟的《三省改制疏》他已阅过,丁起奏对有理有据,赵构也颇有些意动,此刻闻得胡安国等臣反驳之言,不由有些犹豫,目光便扫向丁起。
丁起跨出一步,向赵构揖礼道:“陛下。”
“丁卿但说。”
丁起挺直身,朗朗道:“三代以来,何有三省?”这一句首先反驳了陈公辅的“千古典范、祖宗之制”之说。“臣以为,治政当为‘宜’——因时制宜,方能合当下之政。”
陈公辅揪住他这句,道:“不错,治政当因时制宜,所以秦汉的丞相制因独揽朝纲而为祸甚巨,隋唐遂改立三省分相权,此为制衡之制,丁相莫非以为此制当下不宜?”
丁起道:“吾等继祖宗之制,应是法先王之意,而非法先王之法。诚如右谏议所说,三省制的宗旨是相权的制衡,政事堂的改制立尚书左右仆射二相,又以六部寺监贤能者领参知政事衔,同辅政事堂,相权分于五六人,新制何曾改了祖宗的相权制衡之意?
“臣观史书,唐太宗曾道:‘国家置中书、门下以相制……然人心所见,互有不同,苟论二省难往来,若勾心斗角,护己之短,遂成冤隙,中枢陷于瘫痪……此乃亡国之政也。’可见三省之弊由来已久;由是,方形成了中书门下的合议制,然其弊仍未能尽革。
“政事堂今立新制,以尚书、寺卿领本职参知政事,较之中书门下侍郎为辅相,更能通晓政务,决策贴于实事。好过中书、尚书互不相闻,虽然有制衡,却因互相缺乏了解,而易争论不休,延宕政务。而且各部尚书、寺卿既然兼参知政事,隐然便可与左右仆射分庭抗礼,左右仆射虽然官高位重,却也无法擅权。”
他拱手道:“陛下,新制较唐制已择其精华,而革其弊害,尤胜贞观之制。”
赵构不由微笑点头。在历朝皇帝中,赵构尤慕唐太宗,听丁起这么一说,自是心悦。
范冲揪着前问不放,诘道:“如此,置中书门下于何地?”
丁起道:“旧制,门下中书分设左右散骑常侍、谏议大夫、司谏、正言,均掌谏诤之事,又有中书舍人掌草诏和宣敕,门下给事中掌驳议。新制下,中书省、门下省依然各设谏院,中书谏院主掌谏诤人君,门下谏院主掌谏议政事——如此,左右谏院职责便不复混淆;同时,中书舍人院仍掌草诏和宣敕;门下给事中仍掌政务审覆,然独立为门下后省,由都给事中判省事,如此更突显门下审覆、制约相权的立省宗旨,较旧制更胜。”
陈公辅瞪眉瞪眼,“这不合祖制!”
“陛下,臣先前已说过,三代以来,何曾有中书、门下?秦汉之际,中书省又在何处?国朝的三省亦是循唐制而来,却又有变化。可见,制度因循变化,是天道之常。而变,则是为了合乎时宜。上起三代,下至汉唐,其制度典章,善者可循,弊者可改,合时者当用,不合时者当去,这才是‘祖宗之法’的意旨所在。”
丁起侃侃而谈道:“我朝建立后,陛下励精图治,以作中兴,臣等方细审祖宗立制之要意,既要循相权制衡之要策,又须革虚事纠扯之弊,增效去冗,方为中枢制度的要义所在……”
政事堂宰相舌如飞簧,滔滔不绝,陈公辅、范冲等一时皆无言以驳。
赵鼎和宋之意含笑赞许自不必说,李纲、叶梦得都听得连连点头,朱敦儒面上也流露出思索之色。赵构在御案后直了直身,唇边含笑。有眼色的朝臣均瞧出皇帝倾意于政事堂提出的改制了。
朱震思忖片刻,问道:“若诚如丁相所说,新制是增效去冗,然依政事堂所提方案,除左右仆射为相外,另选尚书寺卿为参政,则政事堂宰执少则六七人,多则上十,入堂决事者更多于原三省制,众议纷纷下难免分歧,又如何确保全堂画署?难道事无巨细,都要提请陛下亲断吗?如此,朝廷要宰相何用?”
胡安国暗赞他思维敏锐,一语抓住了关键,不再立足于驳斥新制将决策行政尽归于尚书省乱了相权的制衡——此驳已被丁起举辩引证,再说无益——而是借丁起的“增效去冗”之说借力驳之,丁起若不能自圆其说,新制便不攻自破。
“朱学士问得好。”丁起道,“新制下,以左右仆射轮日当班,诸位参政亦轮日当班,小事由当班的仆射和参政决断并备案;大事则召政事堂诸相会议,若不能全堂画署,则由左右仆射决断——若决策失误,由左右仆射负全责;若左右仆射之间亦有分歧不能决,则由列席听政但不议政的尚书左右丞整理为记录,提请陛下裁决。如此,小事大事决策皆有章程,政务便不致于因分歧而延宕不决。”
陈公辅一下子揪着了话头,道:“陛下,臣以为参知政事不可少除,而且当多数参政的意见皆和左右仆射相异的,亦应付陛下裁决,方能防止尚书仆射擅权。”
胡安国思忖了一下,道:“臣以为,六部尚书都应为参政,寺卿中可选贤能兼之。”
这话让殿中四五名朝臣的目光霎时灼热起来,如兵部尚书周望,刑部、工部二侍郎,这二部均未除尚书,若新制得行,岂不意味着他们即有了入政事堂执政的机遇?这也是为何一开始谏官、给事中、翰林学士驳议激烈,而六部长官却不动声色的缘由。名利当前,有几个真能淡泊如水?
廷议至此,双方的辩驳方向都诡异地转了个弯,争论点已不在应否改制上,而具体到参知政事是应在六部择贤任之,还是尚书必兼?另外,还涉及诸多细节,皆有争议。
……
这日的崇政殿朝议直至申时落朝班时方息。讨论到最后,并未有结论。毕竟,这是涉及朝廷中枢制度的变革,不是一次廷辨就能决下的。
***
至晚,丁起入枫阁,向名可秀禀报朝议事体,道:“……虽未有定论,然大节已定。”
名可秀对这结局毫无意外,就连廷辨的事态发展她都能料中八九分。
此番,政事堂提请朝堂的三省改制虽说是一项大的变革,然而,自神宗改制后,中书决策早已趋向为尚书仆射决事,此番改制不过是厘正名实,并非是陡然冒出的新创制;更为主要的是,于朝中谏院、学士院这里的清流朝臣来讲,三省分立只是个“表”,不能让宰相擅专才是“里”。抓住了这个“里”,所谓的“祖制”就不是铁板一块踢不破。
丁起道:“……胡安国等提出参知政事应同除六部尚书。此议若行,臣恐有不肖之臣,借此登堂执政,小人忝居贪权谋私。”他话中的“不肖之辈”自是有所特指。
名可秀心中明瞭,微微一笑,说:“兵部尚书不足为虑,至于工部侍郎,想要工部尚书的位置岂是那般容易?唯一可虑的,却是礼部尚书的位子……”
六部尚书同除参知政事……看来,却是不得不退让一步了。
她沉吟着,轮廓秀美的侧脸在烛火跃动下隐隐几分凝重。
丁起垂眉肃坐。
礼部尚书,难道不是宋藻(宋之意)?
***
时值四月,正是初夏游盛之时。
西湖作为京师胜景之最,自是京人出游的首选。出了临安西城几门,围绕西湖周边处处是酒楼酒肆正店分店,几乎不出百步必有一家。尤其临湖更是酒家之旺地,历来寸土如金,皆为财雄势厚的一流正店经营,绝非普通的酒楼能插足进去。这出了涌金门外,临西湖东南岸的酒楼中有一家规模最大、声名最盛的正店,名为:丰乐楼。
这丰乐楼的前身正是昔日东京城首屈一指的正店:攀楼。据闻这攀楼的东主很有前瞻眼光,在金军第一次围东京退兵后,便将大半家产都迁了江宁府,又紧跟着在东南第一州的杭州西湖边圈地,先后在二州营建酒楼,并以攀楼的贰名“丰乐楼”为酒店正名,据说取个好兆头。赵构称帝杭州后,丰乐楼的总店便随之从江宁府移到杭州西湖这家,原江宁府那家则作了分店。
西湖丰乐楼总店的格局与东京的攀楼有些差异,不是按方位建东南西北中五院,而是沿湖一溜起了五座楼阁,二楼搭建楼廊贯通。楼内底层为大厅,中绕天井;登楼上二三层,都是雅间,也都围绕天井而建,称作济楚阁儿。西面阁子临湖,座中即可眺望西湖碧波、苏堤春柳,景致佳妙。因此,这西面的济楚阁儿多半需提前一两天预订,不然就排不上座。
临湖的丙字阁里,透过镶姜黄绫边的细竹帘隐隐可见里边八九道人影,呼五幺六喝得痛快,豪笑声不时传出帘外,隐杂着陪酒女妓的娇声媚语。
“……哈哈哈!这里的眉寿烧春够劲!比宫中的剑南御春还够劲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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