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凰涅天下-第25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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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鼎沉敛的方眉下目光一闪,略加权衡,出前道:“启禀陛下,臣以为,沈元被刺案乃北廷处心积虑的谋划,其目的是劫人,因劫人不成方转为杀人,手段狠辣,其心可诛!火炮乃攸关国朝之锐器,火器作理应严加防卫,但作丞在试炮场途中遇袭,可见防卫措置仍有疏漏,对此枢密使负有督察之失;但枢密使卫轲此前远在南洋御蕃,督查不周亦事出有因,臣以为,可按失察之责罚俸以作惩诫。”
赵构的眼神已经沉了下去。
御史中丞沉厚的声音道:“臣以为,当前至关紧要之事,当是尽快加派人手奔赴韶州,护卫重要作匠的人身安全,不可再有损伤。”
李纲、朱震、胡安国三位参政都微微点头。
李纲皱着浓眉,禀道:“陛下,御史中丞所言甚是,朝廷宜立作措置,先就近从广州调兵布防,以免再生变故;其后,再从京营调千名军士赴韶州防卫。”
李邴却摇头,“普通军兵只能护外围,防不住神出鬼没的杀手。沈元身边的四名护卫是重金雇请的高手,却在被袭中三死一伤,可见劫杀沈元的刺客身手不凡,枢府推断必是为北廷所用的惊雷堂所遣,此等武林高手非普通军兵能挡……”
“护卫之事稍后再议。”
赵构压抑住心头的烦躁截断李邴,目光看向拢袖立在诸相公之后的谢如意,挑眉问:“大理寺以为如何?”声音带着几分冷锐。
谢如意一惊,他原是七窍心肝的人,从先前殿中剑拔弩张的态势已揣摸到皇帝暗藏的心思,但他无意做皇帝“腹心”,范宗尹乐意由得他去——出头的椽子烂得早;然而此刻皇帝明明白白地点了他名,这是不容他退避了。
卫希颜清透眸子掠了出班答禀的谢如意一眼,目光如若实质般锋利,让大理卿一个冷噤。
谢如意刹那间心念数转,躬礼禀道:“回禀陛下,臣以为御史中丞所断甚当,枢密使卫轲负有失察之责,理应罚俸三月以惩。”
罚俸三月?!赵构脸色一冷,目光阴沉地盯着大理卿,咬牙暗道:好你个谢如意,说你聪明你倒真个聪明,想哪边都不开罪?
谢如意仍半躬着未直身,赵构语气森然,“大理卿还有话说?”
“陛下,臣还有本奏。”
“何事要奏?”谢如意,朕再给你一次机会!
谢如意沉声禀道:“启禀陛下,臣以为,枢密使职掌朝廷军机,又身负靖北驱虏之任,府务繁重,对火器作的防务发生失察亦属可谅。之前,谭广以军器监贩利,所幸火器作未隶属其下,否则难保火炮早被逮利贩出,如今谭广并一干贪腐属吏尽皆获罪,新判军器监程瑀正直忠信,经其整肃上下一清,由是,臣奏议依国朝旧制将火器作统于总造戎器的军器监之下,如此既可为枢密院减轻责累,军器造备又可按职权统辖,一举两得……”
赵构心头欢喜不胜,这谢如意果然是聪明臣子,是深体圣心的“如意”之臣!
他手掌心攥压着御座的鎏金龙头扶手,透进肌肤的冰凉之气冷静了激动的心绪,深灰的眼眸缓缓扫视殿内群臣,试图从那些或惊或喜或挑眉的表情中窥得诸人的心态,“大理卿的建言,众卿以为如何?”
皇帝的脸色由阴转晴,殿上群臣看得分明,看来大理卿的进言深合圣心,几位宰执的神情都有些凝重,朝中哪个不知火炮是卫希颜一手打造,归到军器监统造说得好听,实际就是“抢权”!
周望喜形于色,归到军器监不就是归到兵部?这可是大功一件,还能得官家青眼相加,观沈元、高惇便知;当即大声应和:“陛下,臣以为大理卿所奏甚当!”
范宗尹早就懊悔先前会错了官家心思,又被卫希颜激怒而火急攻心,一时迷了心智方提出那般昏头奏议,正思虑着如何亡羊补牢,见此时机立即道:“陛下,臣以为,火作器归军器监统辖其利有二:一则职权一统,令出一衙;二则作匠物料统配大有便宜,如用炭、用铁等都可作统一筹划,省却因分属不同造成的人财物耗费。”
他和周望相比终究高出一筹,不仅赞议而且将道理说得分明,赵构脸色更见温和。
工部参政朱震略一思忖,暗想枢密院公权不是坏事,颔首赞同道:“统归一衙后,人料调配方面确可减省。”
赵构心头一松,朱震开了口,胡安国多半不会反对,如此政事堂便拿下大半。
胡安国比朱震想得深,他赞成枢密院适当分权,也放心程瑀掌持军器监,但上面的周望却不是个省心的,偏生此人充当了皇帝在政事堂的“眼目”,不便劾罢,与其换上个比之能干的“眼目”,倒不如由着这位尸位素餐——否则三司会审倒卖军械案时周望岂能脱身?说他清白鬼信?胡安国头个不信,十之八九是卫轲故意留了手,省得兵部来个厉害的和枢府相争。
转念间胡安国已心生一计,奏道:“陛下,臣以为,御史中丞和大理卿均言之有理,枢密使卫轲有察失之责,可罚俸以诫,按故制将火作器归辖军器监亦是良策。……不过,诚如枢密使所言,火炮是能克制胡虏铁骑的锐器,比之神臂弓更强百倍,臣以为军器监的地位突显重要,不宜再隶于兵部之下,臣奏议依回旧制……”
旧,旧制?……周望如遭晴天霹雳,耳中嗡嗡作响,心内大喊:不行!绝对不行!
胡安国稳重的声音在兵部参政听来异常刺耳:“国初,戎器之职领于三司胃案,熙宁六年,废胃案而置军器监,遂有九寺五监;至建炎元年,为简部衙归统辖以除冗精政,将军器监、卫尉寺、太仆寺均并归兵部,建炎二年,朝廷兵制变革,卫尉寺的职司转为掌持军法,故而分出兵部重列寺监;臣以为,军器监亦宜依回旧制……”
“此议不当!”
周望听得忍无可忍,截口打断胡安国的话,愤然向皇帝拱手,言辞切切道:“启禀陛下,臣以为,胡安国此议不妥!当初,军器监并归兵部,为的是造器精良——军器监掌造不掌配,和军兵脱离,未知所造戎器存弊,十年如一制式不更,而武库司掌戎器配置,可由军需虞侯馈知兵器之弊及军中改良建言;但旧制部不统监,兵部行函军器监的建言均被轻置高阁,乃至北虏侵朝,禁军兵器仍是二三十年前的旧制式,器不精遂致兵不利,此即为前车之鉴!陛下,臣以为切不可重蹈!”
“启禀陛下,军器监立戎器改良之制即可更此陈弊。”胡安国胸有成竹道,“军器监可立规制,每年定期遣员检核军中用器,每有新式军器造出,半载后需派干吏到军中查验新器良弊,如此便可革除闭门造兵之弊。”
“此为良策。”朱震道。
周望急得瞪眼欲争,被范宗尹扯了下官袖,微微摇头表示不可再争。周望正犹疑不决时,赵构开口问道:“谢如意和胡安国的奏议,卫国师以为妥否?”
卫希颜挑起眉毛来看一眼赵构,“陛下是问哪个奏议?是大理卿说的罚卫轲失察之责?还是借这‘问罪之机’将火器作分出枢密院?”
她闲闲凉凉的语调里带着淡淡的讽笑,赵构忽然有些狼狈,就仿佛隐藏在暗处的那些小心思猛然间被拽出来大白人前,脸皮子禁不住有些发热,目光闪烁地望着雕漆朱绘的殿门,微咳一声道:“大理卿建言亦是体谅枢密院军机繁重,非为私意,卫国师切莫心存膈意,损了同殿情谊。”
卫希颜撩了撩眼皮,“陛下说笑了,卫轲几时说谢参政有私意?”她嘴角勾起抹笑,“为人臣者,要善体君心,谢参政是忠君之臣,句句出自忠心。”
赵构听得尴尬又羞恼,这话分明就是指谢如意是奉他之意旨而行事,但她这话又无半句不妥当的,难道说为臣者不应体君心?或者反驳谢如意方才奏议不是“句句出自忠心”?惟得咬牙和稀泥,强颜笑道:“众卿皆是忠君之臣。”
卫希颜撇撇眉笑:“是以吾等臣子定要体察陛下对臣子的良苦用心!”
她几句话都暗里带讽,朱震听得直皱眉,对她这般面君不恭的态度有些不满,道:“陛下,臣以为谢如意、胡安国所言均有道理,火器作归并军器监是持公之议。……枢密院是军机之总,实不宜再统戎造,望卫枢使莫要因私废公。”
这后一句却是对着卫希颜说了,胡安国暗道糟糕,正待出言圆场时,卫希颜已冷笑一声,“因私废公?”
她挑眉斜睨朱震,眼底隐有风雷,“照朱参政这么说,倒似卫轲打造火炮是为私意了?”
朱震想说“是”发觉不妥,想说“不是”又是打自已的脸,一时噎住。
李纲皱眉看了眼他,目光带有责色,拱手对赵构道:“陛下,火炮造成实乃卫轲之力,大利朝廷,这份公忠体国之心怎生成了‘因私废公’?——朱震出语不慎,当责!”
赵构脑仁子生痛,暗恼这李纲不知体察上意,你要责斥朱震直接责斥便是,做甚禀奏陛下?——这下是开口责斥朱震不妥,不开口道些场面话也不妥。
正自暗恼犹疑,卫希颜已扬眉淡淡道:“罢了,卫轲不惧人言,却亦不甘如此谤毁。”拂了下紫袖,仿佛有些意兴阑珊的样,“此后,火器研造便与枢府无干。话说前头,既然不属枢府之务,不在其位、不谋其政,火炮研造事卫轲亦不便再作任何插言。”说完半阖起眼眸,一副不想再作理会的神态。
朱震胡须抖了下,“简直,简直,无礼之极!……”
李邴哼了声,也拢袖不语。
殿议到此竟是僵了。
作者有话要说:猜猜这归属会如何哩?【奸笑ing】~~~~~~
239
239、武安竞技 。。。
第239章武安竞技
淅淅沥沥,外间阴晦的天空又飘起了雨,进入冬月以来,这雨就没怎么停过,江南的冬雨不大,却夹着西北的寒风,阴湿得钻人骨子里。
福宁殿外垂手恭立的几名头戴软幞的内侍都禁不住打了个噤,缩头紧了下夹絮外袍,目光掠见雕漆彩廊下按刀肃立的殿前御卫身如柱纹丝不动,这几名内侍又不由挺身直了下脖子,挪了挪麻木的腿。
殿中议事已去了两个多时辰,何时才能完啊?
殿外左侧立着的一名绿袍服色的内侍似乎品级最高,他抬头看了看天,估摸着这雨一时半会收不了,招手唤近两名内侍,轻声吩咐“速去备伞”,两人应喏急去。
殿上,一直未发言的宰相丁起奏道:“陛下,臣以为,火器作归辖之事当听听作丞沈元的意见。不如等沈元苏醒后再议归属,当前紧要是救人。”
李纲、叶梦得、胡安国等相公均微微点头。
赵构眼神沉了沉,“康履,传朕口谕:翰林医官院院丞季安,着即率御医二人赶赴韶州,不得有误;着御卫营弓直垛沿途护卫。”
“遵旨!”侍立在御座后的内侍主管躬身出殿。
殿外,两名内侍各人挟着五六柄朱漆黄罗的油伞从廊下急步过来,殿外绿服内侍正是康履的徒弟张勤,看见师傅眼色立刻上前拿了柄伞为他撑开。
“去医官院。”
“是,师傅。”
殿门合上。过了不到两刻,便听里面一声尖嗓:“退殿——”
殿外恭立的内侍急忙打开朱漆雕绘的四扇殿门,低头垂手而立。
未几,便听“橐橐橐”的靴声踏在殿内锦毯上,步声重而急,须臾,官家赭红的袍袂从眼底拂过,紧随其后的内侍高班叫声“起驾——”,垂在袖下的左手摆了摆,表示“官家心情不妙,小心伺候”,众内侍心中一凛,神情愈发恭谨小心,簇拥着皇帝沿廊往殿后而去。
皇帝退殿之后,朝臣方出殿。卫希颜当先跨出殿门,清颜泛着冷,愈发让人不敢抬视,内侍垂着头恭谨递上朱漆黄罗油伞,她顺手递给身后李邴,紫袖一拂踏雨而去。
“诸位相公,”李邴执伞回身道,“沈元一案便有劳三司了。”说完拱了拱手撑伞步入雨中。
走出殿门的政事堂几位相公都皱了下眉,朱震恼怒道:“这话甚么意思?枢密院要撒手不管?”
范宗尹撇眉,“靖安署避嫌亦是应当之理。”
大理卿谢如意看了一眼御史中丞赵鼎,捋须眯目道:“靖安署是否有‘嫌’尚是两说,但大理寺向来只断朝廷命官的犯案,这江湖刺客暗杀官员的案子可非大理寺所属呀!”
赵鼎撑着油罗伞走入雨中,头也不回道:“御史台职司监正官邪,这刺客案亦非御史台之责。”
周望恼恨军器监之事,对范宗尹袖手不声援也心存不满,哼声道:“这么大的案子,总不成刑部独理罢?”说完甩袖而去。
丁起、胡安国几人对望了眼,撑伞出了福宁宫,一路往南,行出宣佑门便是外朝。时近寅末早已落班,尚书省内相公们的傔人备了雨披候着,诸相各入公房休憩间换了常服,着了雨披偕行出左银台门、左掖门,在宫门前寒暄几句便分坐马车离去。
车过六部桥时,丁起掀起紫色厚毡夹板帘子吩咐车夫:“去清河坊御营张指挥宅。”
“诺。”
丁起放下帘子,眯目靠着车座上的锦垫,思忖火器作之事该如何处置——卫国师在殿上的话是甚么意思?是以退为进?还是真的放手火器作?
他想了一会,又细细回思卫希颜在殿上说话的神情,仍觉得似是而非,看来这事还得探探枫阁的意思。
两刻后,马车到了御卫营都指挥使张宗颜的宅第。
殿议决定由御卫营派遣身负功夫的军士加防火器作,丁起并不知晓御营都帅也是名可秀的属下,但他肯定枫阁那位必是对火器作的防卫暗中有了安排,御卫营出面也不会有多大妨碍,否则殿议时卫国师不会是那般不咸不淡的反应。
酉正二刻,丁起的清漆楠木马车驰出张宅,出街后一路往北直行到兴庆坊,即丁起的府第。他心中有事,换了件玄色暗金的锦袍外罩灰鼠皮褂子,便带着两名亲随,乘栗壳色靛青帘子马车从角门出了府。
马车行过定民坊时折东,绕了个弯,再从积善坊折回西面,过万桥后直行一箭之地,再折南进入福佑坊,穿过十字宽巷往东,又过一道僻静干净的巷子,迎面白墙青瓦,暮色里墙内林荫重重,望不到边。青衣利落的门子验了玉牌后,马车便从悬挂红灯笼的朱漆侧门静静驶入。
莫秋情在正心阁的东侧阁见了他,说:“宗主外出,预计半月方归。”
丁起愕然,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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