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强臣环伺 作者:御景天-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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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宫无主,仁明帝放话择贤立储,人人都想踩下对方往储位上爬。
萧纵母妃早亡,外祖父一族手上那会儿尚有些实权,对那空悬的东宫之位十分眼馋,可萧纵自从在阎王手里争回一条命,他看得更清楚了,那浑水他淌不起,更不想无辜受累,只能出个下策抹黑自己,怎么黑怎么好。
因为如此,萧纵得以在信阳宫里安安稳稳度过十年,直到有一日帝位从天而降,宰相温庭率百官恭请他登基。
也因为如此,萧纵贵为天子后,纵使极力收敛言行,离那“色”字能多远有多远,却没人买他的帐,朝臣们都认定了那是圣驾在人前必要地做作,钻营之辈更是三不五时上表折子,恳请他选秀充实后宫。
萧纵对此已经麻木,他想这辈子他就个好色之徒了。
这日下了朝,萧纵在御书房里勤政,御案上堆着一摞一摞奏折,他在其中毫不意外地批到了催促他早日立后纳妃的奏本,为数还不少。
其他人的折子他可以全当没看见,宰相温庭的折子却不能不给个答复。温庭在奏折中写道,大周立国数百年,自太祖皇帝始,龙脉繁盛,国运昌隆,为皇朝盛运永传后世,萧纵应当尽早传延子嗣,封侯选妃不容再缓。
萧纵的后宫眼下确实很寒酸,只有寥寥数个美人。
他看着温庭的折子,想到相爷的长孙女今年似乎芳龄十四,半年前登基大典过后的皇宴上此女还献过艺,弹得一手好琴,样貌气质都好,唯一不好的就是姓温。
萧纵执笔蘸了蘸墨,勾出“传延子嗣”几字,在一旁下批示:朕皇侄四子,聪慧过人,大周国运不衰。想了想,又加一句:子嗣过盛,社稷之祸也,后妃一事,压后再议。
放下笔,他正当想着温庭看到这个批示,是不是又要将此怪在韩溯头上。这时,内侍来禀:“韩太傅求见。”
萧纵“嗯”了一声,着内侍将韩溯引去御花园等候,自己起身转到屏风后面。随侍宦官就见皇帝的一身行头,从里到外一样一样往屏风上挂,他们刚要近前去伺候,屏风后传出一声低喝:“退下!”
此时正值初夏,御花园镜湖碧波微荡,莲叶浮水,小荷刚露,清凉的风里弥散着淡淡荷香,竹轩游廊错落蜿蜒。
韩溯站在廊里,看着湖面,眉峰微蹙。他今日是有要紧事面圣,却被打发到此处等,这个地方鸟语花香,怎么看都不合适商议国政。
过了一会儿,萧纵的身影飘飘然顺着浮水游廊自湖对岸走来,衣袂随风,长发轻扬,衬着满湖青莲,温文风雅。
韩溯有些愣神,他没想到会等到这样一个轻衣便袍,发不束冠,儒气十足的天子,眼角顿时抽了抽。
自从那日萧纵大殿发火之后,他一直在期待天子能更有长进,最好手腕雷霆,一荡满朝浊气。可他的这个美好愿望没在心中长牢,就被萧纵此时的一身行头给扑灭了。
“臣叩见陛下。”韩溯木着脸躬身。
“太傅不必多礼。”萧纵伸手,亲近地扶了一把,韩溯僵着脸,后退一步,毕恭毕敬道:“臣不敢。”
手滞在半空里,萧纵轻笑:“太傅还是一样拘谨,你是朕的夫子……虽然没教导朕多长时日,有道是一日为师终生为师,今日朕换下龙袍,挑在如此好景之地见你,就是希望你能撇开君臣伦常,与朕叙一叙师生情谊。”不顾韩溯泛黑的脸色,又去携他的手,“你在朕面前,来来去去都是那几句刻板话,朕听着乏味。”
韩溯掀了掀眼皮,面无表情地看了一脸愉悦的萧纵片刻,低下头不紧不慢往宽袖里掏了掏,掏出一样金灿灿的物件,在萧纵眼前晃了晃,满意地看着天子面色一呆,终于不再抓着他不放。
那金光晃眼,晃得皇帝无比郁闷的东西,是条鞭子。冰蚕丝绞金丝,九股拧成,坚韧无比。
那是萧纵亲赐给他打昏君诛佞臣的信物。
去年年底,韩溯在大明殿上仰起头望见龙袍加身的新帝,没法不去想十年前十四皇子对他的种种轻薄言行。他很纠结,十四岁尚且那样荒唐,十年之后,贵为天子,还不知道是副什么德行,又会做出些什么让他愤慨。
他当下决定——辞官。
回到太傅府,当晚就写折子请辞,写了一半,新帝深夜亲临。那时的情形韩溯至今记忆犹新,新帝萧纵负手在他面前,气韵温雅,却掩不住帝王风范,神色温文,开口却嘟咄咄逼人,天子说:“权臣当道,朝堂乌烟瘴气,诸王恃强,天下民心不安。韩溯,你读了二十几年圣贤书,不思忠君报国造福百姓,想些什么勾当!”
他被斥得无地自容,只觉得自己不仅小人之心,而且心思龌龊,更加不明大义。他更觉得新帝志向高远,不是池中物。
于是他没辞官。
第二天,新帝临朝头一件事就是在大殿上赐他金鞭,上打昏君,下诛佞臣。他感慨得无以复加,贤臣得遇明主正如久旱终逢甘霖,他韩溯终于可以一展抱负。
可事实却不如他的期待,天子随后的表现委实让人失望,既温吞又没有主见,别说整治朝纲,就是连个小品衔贪官都没罢免过,满朝堂的浊气压得他呼吸不畅。
他不知道,那晚他书房里威严不容冒犯气度逼人的今上是真的存在还是他看花了眼。
其实韩溯还有另外一件事儿不知道,或者该说他不想知道。想当初,金殿皇恩浩荡,萧纵授他莫大恩宠,大半的官儿看在眼中十分嫉恨,嫉恨之余,不约而同想到同一块地方去——
深夜造访,隔日圣宠无上,天子十年前的夙愿,终于如愿以偿了。
所以,韩太傅老给天子摆脸色看,是有内情的。
收起金鞭,韩溯略向后退了一步,朝萧纵躬了躬身,他要上禀正事……禀完了早些离宫,不管君王是龙还是虫,他韩溯在其位必要谋其政。“陛下,臣有事启奏……”
“太傅是为秦王生辰之事来见朕吧?”
他还没说,就被天子截了口,抬眼见萧纵正微笑:“你认为朕的处置不妥当?”
韩溯默然半晌,道:“臣以为不妥,请皇上再作定夺。”
萧纵叹气:“朕在大殿上已将缘由说得清楚,怎么?难道秦王的不敬还不足以免去一份贺礼?”
韩溯微凝了脸:“依着礼数,陛下登基,诸王务必进京朝贺。秦王缺席,治他个不敬之罪一点不为过。只是,眼下的情势……”皱了皱眉,若不可闻叹了一声,“温庭有些话说得不错,秦王势强,手握重兵,封地毗邻外邦,又是战绩斐然,对这样一人,皇上固然不能听从温庭之言把昌应府给他,可于大局于情理什么都不给却也不妥。”
“你是担心秦王不满,会造反?”萧纵斜眼瞧着韩溯,微微扯了扯嘴,笑道:“朕不给他寿礼,他就反,这个理由传出去会让天下人笑掉大牙的。”
韩溯的心情可远没有天子轻松,更没闲情听冷笑话,他凝着脸急道:“秦王自然不会立刻谋反,但难保他心中不积怨,时间长了……”
“太傅多虑了,秦王要造反,时机还远不成熟。”
韩溯微微一愣,见萧纵轻轻拨弄着手边一枝荷花苞,偏过头朝他笑了笑,“大周可不是只有一个秦王,朕的几个皇叔和其他异姓王没法与他比肩,撇开先不说,楚王司马氏握兵二十万,可不是软柿子。”
韩溯的眉头顿时皱得更深,郁郁道:“陛下,楚王可不是什么善类,未必安了好心。”
萧纵转头,看着满湖的碧色,莲叶小荷在和风里摇曳生姿,悠悠道:“朕不管他安得什么心,朕只关心结果。秦王真要作乱,楚王若是作壁上观,最后得益者就是楚王。倘若楚王助朕讨逆,秦楚两王两败俱伤,得益的就是朕,总归轮不到秦王。韩溯,你说楚王没安好心,他要是谋反,结果不会比秦王更好。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谁都想做渔翁,先动手的那个是注定笑不到最后的。”
韩溯怔怔地看着天子平静的侧脸,那面上一如既往温雅淡然,只微扬的眼漏出一抹他并不熟悉的薄光,淡却犀利异常。
他正觉得萧纵果然不是池中物,唇角刚要扬起来,就见天子忽然转过头,微微沉吟:“韩溯,哪天制衡的局面破了,朕该如何是好?或者,秦王楚王勾结在一起,朕又该怎么办?到时候是不是先投降才算明智?”
听到投降两字,韩溯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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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
作者有话要说:今日更
那日御花园一叙,虽然最后韩溯气急败坏的告退,但萧纵觉得太傅与之前有些不同了。比如,看到他穿便袍,不再竖眉毛瞪眼,进宫议事,和颜悦色。又比如,他偶尔忍不住说几句……亲近话,原先韩溯总黑脸,现在好歹脸色不那么难看了。
这些许改变,让萧纵略感欣慰,只是欣慰之后,又更加觉得无奈。
高处寒,帝阙深,皇帝如此寂寞。
这日晌午将近,萧纵寂寞又忙碌地处理了一上午政务,起身时腰背酸涩,自己敲了两下,忽然想起曾答应了皇弟萧弘今天要陪他一起用午膳。赶紧换过衣袍往弟弟居所朝阳宫去,去迟了,他怕那个祖宗脾气上来,要灭下去不太容易。
萧纵素来温和,鲜少匆匆忙忙,一干宫婢内侍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跟在他身后急慌慌小跑。半道上,他又想起几个皇侄也好些天没见了,便又着内侍把侄儿们都传至朝阳宫,今天他们叔侄几个一起热闹地吃个饭。
盘算好一切,萧纵刚要进朝阳宫,恰在此时,一内侍心急火燎跑到他面前,‘扑通’下跪,举着个锦盒呈上,那锦盒封口处戳着张牙舞爪的猛兽图腾印。
内侍喘着气道:“皇上,秦王八百里急奏。”
萧纵拧眉,自他登基,秦王上过的折子寥寥无几,且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例行汇报。今日忽然郑重其事上来一份急报,他直觉莫不是边境不稳,又有哪个蛮邦来犯?忙拆了锦盒打开看,看完了,轻轻一笑,默了片刻对随侍道:“去,传韩太傅进宫议事。”
韩溯很快赶到御书房见驾,随他一同面圣的还有礼部侍郎任不悔。任不悔与韩溯交好,内侍传旨那会儿,他二人正在太傅府内院小园里对酌,见韩溯要进宫,他想了想,说有事面君,就一起来了。
叩拜过后,任不悔先道:“陛下,臣有本奏。”
萧纵点了点头,示意他直说,任不悔当真没打弯,直接说了:“朝廷每年逢年过节下拨给各亲王藩王的财礼庞大,臣请陛下下旨削减。”
萧纵端起茶杯,轻啜一口,道:“任卿怎么突然有此提议?”
任不悔道:“不瞒皇上,臣这个念头怀在腹中已经好几年了,以前一直憋着,直到前些日子听陛下在大殿上放话,一个铜板都不会拿给秦王做生辰,臣自觉是该一吐为快了。”抬眼看了看萧纵,接着道:“各州府税贡连年不足,地方间有天灾,朝廷赈灾,国库委实不充盈,臣每每看着真金白银水一样往外流,替皇上心痛不已。”最后来一句,“皇上,这个时候您该做个铁公鸡。”
韩溯在一旁听得嘴角直抽搐,任不悔要么不说话,一张嘴总教人想磨牙。
御案后,萧纵捧着茶杯,一脸笑意,他早听说礼部侍郎是整个朝堂最不待见礼数的一个,今天他第一次见识,当真名不虚传。
萧纵想了想:“国库的事自有户部给朕担着,任卿这一脚一迈,迈过了界。”
任不悔一愣,躬身道:“臣为了陛下的银子,甘愿受罚。”
萧纵禁不住轻笑了一声,“难为你一个念头怀了好几年,这样为朕着想。你的建议朕记着,这事日后再说。”
几天前那一番制衡之说,韩溯已知晓萧纵眼下不想贸然开罪诸王,削银旨令好比一颗石头,石头投进湖,可能只是水波轻轻一晃,也可能激起千层大浪,稍不慎,制衡局势便破。那日天子问他局势破后怎么办,他真不知怎么回答。
任不悔是个聪明人,他见向来跟他主张一致的至交没出来声援他,就明了韩溯跟皇帝之间定是有了些共识。
暗暗嘀咕韩溯不够情义,他瞧了瞧座上那位,又看了看身边这个,转了转眼,一脸正色道:“皇上,臣已无事禀奏,陛下与太傅尚有大事需单独相商,容臣告退。”在‘单独’二字上咬了咬牙。
韩溯面皮一抖,瞪了过去。
上首的萧纵满眼促狭,朝一脸恶狠狠的韩溯瞥了瞥,笑着对任不悔道:“你先别急着走,今天的事本不该缺了礼部侍郎,任卿在场再好不过。”
任不悔朝韩溯睇了一眼,韩溯同样不知道发生何时,都看向萧纵。
萧纵拿起桌案上秦王八百里快马送进京的奏本,道:“这是秦王呈上的,刚刚到朕手中,他说他没能朝拜朕登基,觉得很不敬,决定补回来。”
“补回来?”任不悔皱眉。
萧纵点头,“他决定现在进京朝拜朕。”见两位爱卿瞪眼,又补了一句,“照秦王折子里说的,他已经在路上了。”
韩溯跟任不悔不约而同地朝彼此看了一眼。
大周开国至今历时两百多年,前后总共封了六个异姓王。六王中五王,楚晋韩赵燕,乃立国之初太祖皇帝册封,只有秦王这一支是萧纵的祖父仁顺帝所封。
仁顺帝在位期间,曾三征西北蛮族鞑靼,最后一次亲征被鞑靼亲王忽斜围困在边境祁山,险些丢了性命。万分危急之时,刚归顺大周的异族野旗一部赶到救了驾。野旗王拓跋鸿不仅救帝于危难,更领着部众一路拼杀,踏平了鞑靼王都,鞑靼从此并入大周版图。
仁顺帝活了命又除掉一桩心腹大患,龙心大悦,力压群臣异议,破太祖皇帝不可再封王、不以异族为王两道训诫,将西北十六个州府划作野旗部封地,授命拓跋鸿为秦王,世袭王爵。
现在的秦王是拓跋鸿第三子拓跋锋,他承袭父爵刚八个月。
拓跋锋不曾进京,京畿众人对这个新鲜继位秦王的了解仅止于传闻。
而传闻,任不悔听过很多种,有人说秦王文韬武略,一代枭雄,也有人说秦王野蛮凶残,铁血无情,更有人说秦王弑兄除异,阴险狡诈,不仁不义。
就是没一人说秦王是忠臣。
任不悔微微沉吟:“他什么时候进京?”
萧纵收起折子,淡道:“下个月初十。”
韩溯闻言,皱了皱眉:“在他生辰那天?”
萧纵点头:“不错,就是那天。朕在大明殿上话刚一说出口,秦王似乎就听到了。”
任不悔在底下暗忖,秦王真不是个善茬。抬眼瞅了瞅御座上的天子,越发觉得一句话有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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