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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还乱-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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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历的,死因也可以写成一部戏,唱起来涕泪涟涟。
段慕仁收回目光,觉得从沈嘉礼到这座豪宅,一起让人联想到了聊斋志异。
于是他说道:“好了,嘉礼,我没有其它的事情要讲,你回去休息吧!”
沈嘉礼当然不是孤魂野鬼,他自认为正处在人生的辉煌期,活的十分花团锦簇。得令之后站起来,他求之不得的告了辞,随后步伐轻松的离开了段宅。
他正在茫茫夜色中乘车回了家。
家中的仆人给他送上一封来自天津的信件。他一看封皮字迹,就知道这是段至诚寄过来的。坐在客厅里取出信纸展开阅读了一番,里面倒也没有什么露骨的言辞,只是在末尾处表明自己会在近期前去北平探望沈嘉礼,又很孩子气的连画了二十多个叉,一个叉代表一个吻。
沈嘉礼心中略感高兴,高兴的很有分寸,并不欣喜若狂。他用打火机将信点燃扔到烟灰缸里,静等着这张纸化为灰烬。然后就上床睡觉去了,心里想的是幸福次郎与段慕仁。

迷途

沈嘉礼毫无预兆的搬了家。
新房子是所两进的大宅院,青砖铺地,花木葱茏,格局虽然简单,但是别有一番生机勃勃的开阔风景。旁人都说这房子敞亮,住起来心情舒畅;段慕仁亲自过来瞧了一次,也说好,又笑道:“就是少了个女人。”
在沈嘉礼的眼中,段慕仁在满面春风时也像只笑面虎,所以听了这话,他不敢打趣,而是老气横秋的严肃答道:“唉,我一个人惯了,这样也挺好。”
段慕仁认为他这话说的不通,不过并没有深究,只怀疑沈嘉礼是因为身家可观相貌好,所以挑剔的厉害——也可能还另有原因,比如说,他身体上有暗疾,不能人道。
北平沈宅日益热闹起来,前边腾出一间大屋子做了会客室,里面摆放着沙发椅子,供前来拜访的三教九流们休息等待。守大门的门房也神气了,眼睛上移到额角上去,访客们若是不给他几个小费做贿赂,那沈局长就将永远不在家。
沈嘉礼平日忙于公务,只在礼拜天会抽出一段时间来会客。坐在幽静清凉的书房内,他十分淡然的倾听对方讲述苦衷作出承诺。访客们排着队伍等待行贿,过五关斩六将的见到了局长真身,自知机会难得,所以一个个都把那谄媚姿态做到了极致。而沈嘉礼带听不听的扫视着桌上的访客名单,心中暗暗的发笑:“宝贝儿们,不要急,一个一个的来。这样上供的机会,本局长总会给你们。”
一切都很好,幸福次郎并没用日本顾问的太上皇身份来压迫他,段慕仁凶恶归凶恶,但是对他也算善待。他换了个好厨子,一盘子炒白菜都能烹饪出与众不同的鲜味来;东交民巷那一带的洋行还照旧营业,可以让他随心所欲的给自己买些贵而无用的小玩意儿,比如美国打火机,法国香水,瑞士手表。
段至诚说是要来,然而太太忽然又有了身孕,让他暂时不能自由行动。取而代之的,沈子淳倒是先抵达了。
这是今年的九月份,街上依然一派夏日风光。三个月不见,沈子淳又长高了,并且进入了变声期,说起话来声音不定,忽而粗声粗气的像牛叫,忽而沙沙的嘶哑如乌鸦。陪他同来的是沈家那名汽车夫,两人在车站一下火车,就被沈嘉礼派去的汽车接走了。
在艳阳似火的傍晚时分,沈子淳和汽车夫在门房的引领下,怯生生的进入了沈宅大院。忽然迎面见到了站在院中的沈嘉礼,他狂喜的大叫一声:“三叔!”然后就蹦蹦跳跳的冲上前去,一把搂住了对方。
他的一切动作和语言都是孩子式的,然而已经比沈嘉礼高了半头。毫无预兆的一扑而上,几乎把沈嘉礼搡了个跟头。沈嘉礼后退一步站稳了,知道自己推不开他,所以就没有白费力气,只抬手拍了拍他的后背,问道:“热不热?”
沈子淳仍旧抱着他,红着一张脸,内心很快乐:“热,车厢里特别热!”
沈嘉礼嗅到了他身上的汗味,微酸的,带着半大男孩特有的身体气息,新鲜热烈,并不让人感到嫌恶。
于是他也脸红了一瞬,勉强做出了若无其事的样子:“快去洗个澡,带没带换洗衣裳?”
换洗衣裳自然是带了的,放在一个帆布旅行袋里,由后方的汽车夫拎着。汽车夫正站在原地东张西望,年轻洁净的面孔反映了夕阳光芒,是个金色皮肤的小伙子。
沈嘉礼看在眼里,可是没有理他。
沈子淳洗了个澡,吃了顿饭。沈嘉礼可怜他百无聊赖,是个寂寞的小子,便打算趁此时机,带他出去乘车兜风,然而他又不肯,只说困了,想要上床休息。
沈嘉礼看了他那种忸忸怩怩的羞涩样子,立刻心领神会。
两人穿着汗衫短裤坐在床上,亲亲热热的互相依偎。沈子淳用双手抱住了沈嘉礼的腰,絮絮的讲述这几个月的生活。他的声音此刻偏于低沉,也富有一点男子的磁性,含情脉脉的说起话时,格外动人心魄:“三叔,我很想你呢。”
沈嘉礼面向前方不看他,可是将一只手搭在了他的大腿上,微笑着问道:“想我哪里?”
沈子淳别别扭扭的弯下腰去,极力想要枕到对方的肩膀上:“哪里都想……从头发到脚趾头……”随即又不伦不类的“嗯哼”了一声,是个大号的男童要撒娇。
沈嘉礼感觉他这行为很滑稽,忍不住扭头看了他一眼,心中生出了奇怪而甜美的感受,仿佛是骤然明白了父爱的滋味——但又不是纯粹的父爱。他那身体闲置久了,如今面对了这个大块头的小男人,隐隐的也有些垂涎。
“爱我?”他盯着沈子淳的眼睛,探究似的笑着问道。
沈子淳红了脸,却又很有担当似的一点头,豪气干云的答应:“嗯,爱你!”
沈嘉礼哈哈的笑出了声音,一边笑一边拍打了沈子淳的膝盖。而沈子淳先是手足无措的茫然,随后反应过来,就直起身垂下头,不甚满意的咕哝道:“三叔,你不要当我是傻瓜,我什么都懂的。”
沈嘉礼还是笑,笑着转向沈子淳,探过身去亲吻了他的眉心。
沈子淳一定要抱着沈嘉礼睡觉。
夜里不是那样热了,但他被沈嘉礼折腾出了一身大汗,所以索性光了屁股。沈嘉礼在他那长手长脚的束缚中挣扎了一下,没挣开,低头望过去,在朦胧月色中看到了这孩子的一双大脚丫子。
他奋力侧过身去面对了沈子淳,将对方搂到了胸前。沈子淳方才在他的摆布下泄了一次,也算是失了些许元气,所以此刻睡的格外香,睫毛在面颊上投下阴影,嘴唇微微撅着,幼稚的可怜。沈嘉礼刚一做出搂抱的姿势,他便顺势拱进了三叔的怀里,乖的像只瘦骨嶙峋的大猫。
沈嘉礼知道这是个好孩子,比沈子靖强一万倍。他有些后悔,认为自己不该引诱对方走入歧途,似乎半路打住也是可以的,但是如果少了这样一份羁绊,他又不知该如何把沈子淳攥到手心里。
没办法,感情一旦深厚起来,他那控制欲就要大发作;好比当初偷看沈子靖的信件,好比方才对一个十五六岁的孩子讲那些既暧昧又露骨的情话。其实这行为全不对,但是他有他的欲望和目的,管不得它对还是不对。
第二天,他早早起床,照例去局里办公。
在临近中午的时候,幸福次郎托着一只铝制大饭盒过来了,说是午饭要请沈嘉礼吃仙贝。
沈嘉礼曾经吃过仙贝,记得这东西比较香脆,于是欣然同意。两人隔着一张办公桌坐好,幸福次郎抠开饭盒盒盖,向沈嘉礼展示饭盒中摞起的一叠褐色大面饼,自得的含笑招呼道:“请吧,这是内子的手艺,不要客气,尝一尝吧!”
沈嘉礼很疑惑的伸手拿起一块,见其坚硬无比,与印象中的仙贝殊不相同,不禁怀疑这是核桃酥一类的食品;送到嘴里一口咬下,却是险些把牙硌碎。幸福次郎看他显出了大惊失色的表情,还以为他是被这一道日本风味所折服,就悠然神往的说道:“每次吃到内子亲手制出的仙贝,我就不禁想起了祖国。内子的仙贝,很具有家乡的味道。”
沈嘉礼奋力合上牙关,“咯嘣”一声咬下一块,心想怪不得日本人要打进中国,这种口感的家乡,的确是让人连一分钟也不能忍受。
沈嘉礼和幸福次郎隔着一张桌子,各自双手拿着半张脸大的大仙贝,咣咣的吃,嚼的面前隐隐腾起烟雾。沈嘉礼千辛万苦的吃完一块,下颚酸痛,口干舌燥,急急的喝了一大碗茶,再不敢领教第二块。幸福次郎还问他:“味道如何?”
沈嘉礼抬手揉了揉下巴:“唔,好得很,真是脆极了。”
幸福次郎从桌上捡起一张报纸摊开,随即把大饭盒向上一扣,将余下仙贝尽数倒出。把报纸四角折起来包裹好,他将其推向沈嘉礼面前:“带回去慢慢吃。”
沈嘉礼缓缓的抬眼望向他,一边收下仙贝,一边很迟疑的轻声答道:“这个……多谢。”
幸福次郎这人偏于小气,拿着他老婆烘制出来的绝妙点心去送礼,一个大钱没花,还以为自己给了沈嘉礼天大的脸面。沈嘉礼早就觉得他不够慷慨,如今见他拿这东西赠人,越发看透了他的本质。
他也想和幸福次郎搞好关系,之前甚至预谋着找机会,送给对方一注豪礼;可是看了眼下这个局面,他发现自己未免有些小题大做。从此之后,他隔三差五只向对方施以一点小恩小惠,又经常请对方到自己家中吃一顿精美的好饭,幸福次郎并没有意识到自己行为不当,已然自贬身价;不时的吃喝一顿,心中还很得意。

不速之客

沈嘉礼近来心情大好,开始疼爱起了沈子淳。
沈子淳是个好孩子,心地良善;进可以做情人,退可以做儿子,无论进退,对他都是有利无害。沈嘉礼自知是要断子绝孙了,有时也会暗暗的感伤,但是无计可施,他是天生的喜欢男人。
沈子淳知道三叔做了新政府的大官,早出晚归,威风得很,连身在天津的父亲都随之上蹿下跳的风光起来。新政府,更确切的说,应该叫做伪政府,完完全全就是傀儡当家,帮着日本人收拾中国人;可是沈子淳自己觉着,三叔应该只是想要弄钱,不会去害人。
他不敢正面去向沈嘉礼询问这个问题,怕三叔发火。日子须得糊涂着过,他虽然只有十六岁,可也已经明白了这个道理。
这天,汽车夫开着三叔的汽车载他出去兜风,似乎全城的人都认识那汽车的号码。他们在东安市场一带的咖啡店前下车去吃点心,然而双脚刚一落地,就明显感到了周遭射过来的异样目光。
他还不懂得享受特权,只是窘迫得很,垂着头走进咖啡店,脸上火烧火燎的,心想:“他们大概以为我也是汉奸呢!”
当晚回到家,他快步进门去见三叔,不想刚一进房,就看到沈嘉礼伸长双腿躺在一张藤制躺椅上,正皱着眉头抽烟,气色十分不善。
他立刻就加了小心,放轻脚步走到一旁蹲下来:“三叔,你怎么不吃晚饭呀?”
沈嘉礼默然无语,只是不耐烦的挥了挥手,示意他走。
他不肯走,双手扶着藤椅的边缘,屏住呼吸不敢再出声。
沈嘉礼慢慢的吸完了那根烟,随手将烟头向前扔到地上,而后探下一条腿,穿上拖鞋将其踩灭。
他个子不大,腿可是挺长,保持着这个姿势不肯收上来。正当此时,仆人匆匆进门,垂着双手轻声禀告道:“老爷,胡秘书来了。”
沈嘉礼一动不动的答道:“让他进来!”然后又转向沈子淳,急躁而粗暴的说道:“你回房去!”
沈子淳恋恋不舍的站起身,磨磨蹭蹭的向门外走,刚走出门口,就见一个三十多岁的西装男子,夹着一只公文包匆匆赶来了。
胡秘书没看沈子淳,直接就步入房内,对着躺椅上的沈嘉礼一弯腰,口中说道:“局座,问清楚了,咱们真没抓错,但也真是聂军长的部下。聂军长现在没有直接出面,但是听他那副官的意思,是想要把这两个人保下来;问题是希公他老人家这一阵子特别强调,一定是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所以特务科那边也不知怎样才好了,还是得请局座的示下。”
沈嘉礼望着天花板,毫无感情的答道:“我们当然是执行希公的命令。这没什么可商量的,该毙就毙!”说到这里他忽然一抬手:“幸福顾问知道这件事吗?”
胡秘书想了想:“呃……应该是还不知道。”
沈嘉礼将双手交叉着放到腹部,又长叹了一声:“不要把事态扩大,立刻给特务科打电话,今夜之前就执行枪决。”
胡秘书答应一声,夹着公文包告辞而去。而沈嘉礼探身从旁边矮桌上的烟盒中又抽出一根香烟,懒洋洋的叼在了嘴上。
一手拿起打火机,他垂下眼帘,一边点火一边喟叹,自言自语的说道:“麻烦!”
对于聂人雄,沈嘉礼不肯给他面子,也不想驳他面子,所以要先下手为强;再说段慕仁永远是第一位的,那老家伙是肯定的得罪不得。其实段慕仁和段至诚面容相似,但是段至诚看起来就周正体面,偶尔还慈眉善目的;段慕仁则是一脸煞气,也无所谓相貌了,总之令人望而生畏便是。
沈嘉礼现在不把人命很当做一回事了,反正天天杀,由不得他不麻木。不过今天这件事情做的反反复复,其间又有第三方搬出聂人雄这尊大佛来恐吓他,让他感到十分不快。至于那几个人,本来是可杀可不杀的,可就凭对方那种态度,他还真是非杀不可了!
将这一根烟也吸完,他迎来了一位新客人——沈子靖。
沈子靖是西装打扮,进房之时步伐缓慢,大概也是在不动声色的留意周遭环境。沈嘉礼万没想到他会前来,心中惊讶的了不得,下意识的就又给自己点了一根烟。想要挺身站起来,不过思索了一下,他还是没动。
两人相对着静默了一阵,最后还是沈子靖先开了口,脸上毫无笑容的唤道:“三叔。”
沈嘉礼从对方身上收回目光,垂下眼帘发出了一声:“嗯。”
他这样冷淡,让沈子靖只能是高高大大的站在原地,连个落座的待遇都没有。不过沈子靖本人也不大在乎,径直就走到了躺椅旁边,俯视着沈嘉礼说道:“三叔,我们军座有两个人被特务抓了,能不能把他们放出来?”
沈嘉礼没言语。
沈子靖沉着脸凝视他片刻,随后缓缓俯身单膝跪地,一边的胳膊肘就支在了膝盖上。
“三叔,我在和你说话。装聋作哑没意思,到底是行,还是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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