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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还乱-第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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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大瓷壶掼在地上摔了个粉碎,段慕仁不管那落汤鸡似的沈嘉礼,拉扯住段至诚就向门外走去,离开时又使出那把大铁锁,牢牢的锁住了房门。
段慕仁对于家中这位不成器的独子,因为长久以来一直失望,所以时常是懒得斥责,直接便是动手殴打。将五大三粗的段至诚拎回自己房内之后,他一脚就把对方踹的跪在了地板上。
“至诚,你行,真行!”他背着手,绕着儿子大兜圈子:“怪不得回家就和媳妇怄气,原来存着这个心思。好,坏出花样来了,玩新鲜的了!”
段至诚吓的脸色煞白,一句不敢多说。而段慕仁说到这里,感觉满腔愤懑无从发泄,于是回归老路,揪住段至诚便是一顿拳打脚踢。他如今虽然已经年过半百,但因身体底子好,不曾因为伤病失过元气,故而大巴掌兜头扇下去,那力量绝不比铁匠小,一般的武师也许都不是他的对手。段至诚被他揍的东摇西晃,起初还咬牙忍着,后来忍无可忍,又没有老娘前来救命,就一边满地躲闪一边委屈哭道:“干什么?还打起没完了?我一没捧舞女逛窑子;二没讨姨太太置小公馆;我只是和嘉礼好,这至于让你把我打成这样吗?”
段慕仁毕生未经过这么没羞没臊的事情,故而不肯高声喧哗,咬着牙从齿缝里往外挤出声音:“好?两个男人上了床,这叫好?”他一脚把段至诚踢了个倒仰:“你说,是不是你油蒙了心,趁着沈嘉礼喝醉了酒,自作主张的胡闹?”
段至诚被他父亲打的周身疼痛,眼泪都流出来了,滔滔不绝的哀诉道:“我喜欢嘉礼,上中学的时候就喜欢!好不容易现在他也喜欢上我了,我还不能和他亲近亲近?我又没把他招到家里去,我碍着谁了?你老爷子前些年不是也捧过男旦?你们那是钱色交易,更丑陋!我不管那些,反正我要——”
话讲到这里,段至诚打了个冷战,忽然感觉自己好像是一时激动,说得太多了!
抬头再去看他父亲,他心惊胆战的立刻转了口风:“虽、虽然是我单相思,嘉礼一直没同意,不过我……”
段慕仁活了五十多年,人精一般,哪里容得段至诚在他面前耍花招。眼看着段至诚心思活泛,要对自己采用计谋了,他没犹豫,使出审贼的手段,上前对这儿子又是一顿胖揍!
这回,段至诚是被他彻底打服了。在这老父的淫威之下,他是有一说一,全盘招供。段慕仁听在耳中,觉着自己像被大雷劈了一般,也说不上是惊还是怒,惊怒之余又感到了些许滑稽。
最后他狠踢了儿子一脚:“天亮你就给我滚回天津,以后不许再见沈嘉礼!”
段至诚涕泪横流的垂死挣扎:“我爱嘉礼。我又不会把他娶回家中,平日见上两面,有什么不行的?爸爸,你也年轻过的,你要体谅我们的心情!”
段慕仁听他语言混乱,还试图把沈嘉礼往外摘,一会儿是“我”,一会儿是“我们”;随即又回忆起这沈嘉礼之所以能够混进官场,起初仿佛全是儿子和菊山直人串通所为——然后自己眼中有了这么一个人,又是越考察越满意,这才一步一步的将其提拔成了左膀右臂。
他那脸色阴沉起来,将手臂抱到胸前冷笑一声,心想就凭自己这样一个傻儿子,哪里是那沈嘉礼的对手?真是瞧不出来,这么体面的沈家老三,为了名利,竟能下作至此,把自己当成兔子往外卖!若是沈家老爷子还活着,非羞愧的呕出黑血来不可!
段慕仁和自家这位蠢子,已经无话可说,故而让仆人看住了他,预备天一亮就把他塞进汽车,直接走公路开回天津。
然后他坐下来,慢慢喝了一杯温茶,极力将头脑中那些枝枝杈杈的烦恼理出眉目来。待到心平气和之后,他得出了主意,起身披上一件马褂,也没惊动人,自己拿着个手电筒,穿过黑夜回到了书房。
摸出小钥匙打开铁锁,他开门走了进去。房内还是老样子,灯光昏暗,沈嘉礼却是穿戴整齐了,在床边正襟危坐。
段慕仁皱着眉头走到他面前,停住了脚步,见他面无血色,目光呆滞,仿佛是已然神魂出窍;额发与鬓角都有些湿,段慕仁先以为那是被茶水浸透了,然后无言的观察片刻后,他发现正有冷汗一滴一滴的从对方的额角处向下流。
他平展了眉头,用和蔼的声音唤道:“嘉礼。”
沈嘉礼腰背挺直,双手扶在膝盖上,毫无反应。
段慕仁露出一点笑意:“嘉礼,你不要怕。”
沈嘉礼缓缓转动眼珠望向他,身体开始颤抖,然而却仍然是不肯出声;牙关仿佛是咬的很紧,因为嘴角正在不时的抽搐。
段慕仁看了他这个表现,倒是有些讶异,并且怀疑他是要发作急病。拉过他的手摸了摸,他就感觉对方那手不但冰凉,而且关节僵直,就像那哭狠了的人,要休克过去的模样。
这时,沈嘉礼终于哑着嗓子发出了声音:“你杀了我吧。”
段慕仁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又用巴掌在他额头上蹭了一把冷汗:“嘉礼,不必如此。”
沈嘉礼在被那壶热茶浇醒之后,就一直处在一个神魂出窍的状态——他在迷茫中回想起了前因后果,又发现自己已然被禁锢在了这间书房中;于是将周身的衣裳逐件穿好,他木然的在床边坐下,心想这回真是没脸活下去了,不活了!
段慕仁没想到他会是这个反应,故而立刻调整战术,摆出了一副和蔼可亲的面孔,十分温柔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嘉礼,我知道全是至诚那孩子不争气,让你受了委屈。他,我自然是会教训;不过你呢——你又不是个大姑娘,权当是被他咬了一口,就不要太放在心上啦!”
此言一出,沈嘉礼心中立刻一动,周身的血液渐渐恢复了流动。
“莫非至诚的嘴够严,没有供出我来?”他无声的自问自答:“当时这老家伙进来时,我可的确还是醉着的!”
慢慢的仰头望向段慕仁,他一时也不知说什么才好,六神无主的欲言又止。而段慕仁见他是个饱受刺激的模样,便不肯立刻和他算账,而是摆出亲切嘴脸,又弯腰捏了捏他的手臂;只是心中感觉已经变化,对沈嘉礼是非常轻视了。
后半夜时,段慕仁亲自送沈嘉礼回了家。沈嘉礼的情绪渐渐平复下来,可仍然像要抽疯似的,时不时的就打一个冷战。段慕仁很有分寸的拿捏着态度,不肯刺激他。
事后
沈嘉礼在凌晨一两点钟时,到了家。
他走进卧室时,沈子淳正蜷缩在被窝里,暖融融的酣睡。他孤魂野鬼似的自行脱了衣服,而后瑟瑟发抖的躺到床上,也不盖被,直挺挺的仰面朝天。沈子淳受了惊动,在昏黄灯光中迷迷糊糊的睁开了眼睛,见是他回来了,便自然而然的掀起棉被为他盖上,又伸手去搂他那冰凉的身体,梦呓似的唤了一声:“嗯……三叔。”
沈嘉礼无言的闭上眼睛,随后抬手关掉了床头壁灯。温暖的被褥和沈子淳那洁净的少年气息让他略略镇定下来;相形之下,方才那一幕幕倒显得不甚真实,像是一场噩梦了。
沈嘉礼不敢再去回首往事,只能是朦胧着想要入睡,在现实面前逃得一刻算一刻。沈子淳把脸拱到了他的枕头上,呼吸柔软的拂过他的耳畔面颊;可爱美好的几乎要让他落下眼泪。
“色字头上一把刀,这回我算是完蛋了!”他在心中苦楚的想:“我无非是想要找个男人消遣而已,天下男人这么多,我当时怎么就鬼迷心窍的看上段至诚了?”
沈嘉礼像坠入苦海了一般,颠颠倒倒的熬到天亮,只觉得周身酸痛,头脑昏沉,精神比夜里还要不济。待沈子淳穿衣起床之后,他便挪到里面,裹着大棉被继续闭目打瞌睡。沈子淳难得见他赖床,不禁关切起来,伸手去摸他的额头:“哟,三叔,你是不是夜里冻着了?有些发热呢!”
沈嘉礼有气无力的一挥手:“你不要吵我,我睡一觉就好了。”
沈子淳收回手,可是不肯立刻就走。轻手轻脚的在床边坐下去,他歪着脑袋凝视沈嘉礼的脸庞,见他面色苍白,嘴唇却是嫣红的很,正是一副鲜艳的病容。
小心翼翼的俯下身去,他侧过脸枕在了沈嘉礼的胸前,隔着一层棉被去感受对方的心跳。
心跳轻浅,快的异常。沈子淳感觉三叔是真的病了,也许的确是因为夜里风冷,受了寒气。这让他心生怜爱,发现三叔其实也有柔弱的一面。
沈子淳找来阿司匹林,喂给沈嘉礼吃。
沈嘉礼吃了药,猫狗似的躲在大床角落处睡觉。到了中午时分,家中的电话铃声大作,却是局里胡秘书打过来的,说是希公来了,见局座不在,十分不满,正在办公室内等待。
沈嘉礼睡的正香,虽也挣扎着爬起来接了电话,但是头脑麻木,只会噢噢的答应。挂断电话后,他站在当地怔了片刻,然后也没说什么,自去洗漱更衣。
他不饿,喝了小半碗米粥后就出了门。时光一进入十二月,世界骤然变成了寒冬光景;他在朔风中冻得拱肩缩背,低着头钻进汽车。汽车后方没有安装烧炭箱子,所以车内冷如冰箱。他咬着牙抵御寒气,也没觉出如何的辛苦为难,因为希公“正在等待”。
他并不是如何的崇拜和忠于段慕仁,他对段慕仁只是怕。也不知道怎么就这样怕,明明段慕仁并没有向他发过飙。汽车无声的驶过满地落雪的大街,他转过脸望向窗外,心情类似慷慨赴死,又悲壮又苍凉;同时知道自己和段至诚的关系,算是终结了。
兜兜转转了两年,他最终还是一个人。
像迈上断头台一样,他推门进入了自己的办公室。
段慕仁泰山一般占据了他的位置,在写字台后向他皱起眉头:“怎么才来?”
沈嘉礼不敢去正视他,一边随手关门一边平淡的答道:“今天有些头痛,就在家里多躺了半天。”
此言一出,他随即就听到段慕仁发出了“嗤”的一声轻笑——太轻了,几乎是有气无声,然而含义无限。
他的头痛,当然是有原因的。至于那原因是什么,在场二人全是心知肚明。热血骤然涌上了沈嘉礼的头脸,他活了三十年,还没有这样窘迫羞耻过。
强自稳住心神,他若无其事的摘掉帽子手套,又脱下外面大衣挂上门后的衣帽架;含着一点眼泪走到写字台前,他一歪身坐在了一把硬木椅子上,似笑非笑的问道:“抱歉得很,让伯父在这里久等了。伯父可是有什么指示吗?”
段慕仁饶有兴味的审视着他的表情,见他面红耳赤气定神闲,脸上明明是微笑着的,可是眼睛里亮晶晶,目光也没有焦距,散乱的望向地面。
用力清了清喉咙,他沉声问道:“你知不知道南方大将要来北平?”
沈嘉礼垂下眼帘,对着地面摇头:“有这种事吗?我还没有接到通知。”
段慕仁没理会他的答复,自顾自的继续说道:“安全工作,当然是要提前进行。尤其是在火车站那一带,不要放过任何可疑分子,必要时期,可以封锁区域,逐个搜身检查,凡有不合作分子,一律就地枪毙!杀一儆百,不用点手段,是不行的!”
沈嘉礼茫然的点头:“哦……是的,我这就分派巡警下去,伯父说的很对……”
段慕仁看了他这个心神不定的梦游德行,不禁一挺身站了起来,背着手绕过大写字台,缓步走到了他面前。
他生的高壮,面目虽与段至诚类似,但因相由心生,所以眉目间总萦绕着隐隐凶气。将一只大手结结实实的拍到了沈嘉礼的肩膀上,他中气十足的低声笑道:“嘉礼,不要这样萎靡,打起精神来。至诚被我训了一夜,今早上车回天津时,还是活蹦乱跳的;而你——”他不怀好意的一笑:“你昨夜也并没有做什么费力气的事情,今天何至于要头痛起来?”
沈嘉礼委顿在椅子上,面如火烧,一言不发。
段慕仁合拢手指,又在他那肩膀上捏了一下:“不过,嘉礼,至诚虽然没什么出息,但他的家庭一直很和睦;你既然和他相好,就更应该处处为他着想。我看你们二人,将来就不要多见面了。分开来冷一冷,尽早把这关系断掉,能做到吗?”
沈嘉礼失魂落魄的垂下头,轻声答道:“能。”
段慕仁又嗤笑了一声,把手收了回来。
在段慕仁离去后,沈嘉礼坐回了自己的位子上。
他有些打颤,哆嗦着伸手从抽屉里找烟。叼上一根点燃了,他接连深吸了几大口,那情绪才渐渐稳定了下来。
他觉察出了段慕仁对自己的轻蔑与耻笑——当然,段慕仁并没有说出露骨的言辞,但是语气和态度的确是和先前不一样了。段慕仁并不是个油腔滑调的人,向来是神情阴沉刚毅,有一句说一句,谈不拢就开骂;可今天——真的是不一样了。
烟头的一点火光温暖了他僵硬的手指。他一根接一根的抽烟,良久之后才镇定了下来。
“要不然,我辞职不干了?”他忽然冒出了这个念头:“我回天津去,再不露面,这总可以了吧?”
随即他又对自己摇了头——金钱与权力这两样,真比鸦片烟还要迷人。他已经当过了前呼后拥、大权在握的警察局长,又哪里还能耐得住平淡乏味的寓公生活?
思及至此,沈嘉礼按熄了手中的烟头,开始忙他的公事。
忙到一半,有电话打进来,是政府内一位官员,东拉西扯的凭关系找到沈局长这里,求他释放被特务科捉走的亲戚。官员在电话里表示此事一言难尽,今晚务必要亲去沈宅拜访。如今到了年关岁尾,正是个敏感时刻,沈嘉礼本打算贯彻段慕仁那一套狠毒政策,不过银元的白光在他眼前闪烁不已,故而犹豫片刻后,他不甚情愿的答应下来,并且立刻就将这笔进项派上了用途——年前他得回趟天津,届时可以在经济上贴补一下沈嘉义。
移情
沈嘉礼周密安排了许多天,在火车站附近布置下层层人马,让便衣与特务一齐上阵,撒网似的将这一地带来回筛了许多遍。凡有行迹可疑者,尽数被捕捉入狱,入了狱,基本就很难再出来了。
段慕仁知道沈嘉礼头脑清明,是个有条有理的人,不过毕竟是个富贵闲人的出身,下起手来不够狠绝;故而接二连三的发出命令,把他指挥的团团乱转。而在另一方面,沈嘉礼本是具有自己的主意和路线,不过在电话里一听到段慕仁的声音,他就像那蜡人遇了火一般,身心俱散,扶不得抱不得的软做了一团。
他还是怕。从小就听段至诚将他父亲描述成一尊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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