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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庸风雅录 作者:阿堵-第4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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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由得侧头观察一番。过去洪大少也像他的同学玩伴一样,总有几缕过长的头发耷拉到眉毛底下,扭头的时候一甩一甩;校服外套里头经常扯出长长短短几层衣摆,印着另类怪异的图案花纹。今天却大不一样:头发变短了,长袖T恤外边罩件米色毛衣,看上去清爽又稳重。
洪鑫垚被盯得心里发毛,强作镇定:“拐弯了,坐稳点儿。”
晚月河畔一片花花绿绿,近了才看清楚,树枝上全绑着粉色绢花,路旁挂满彩旗灯笼,河面设了小型冰雕,电线拉过去架起了霓虹灯。明明隆冬季节,肃杀天气,硬生生整出满目华彩流光,春意盎然。
停车场上空荡荡的,另有一辆小轿车停在那里。洪大少认出车型,心中吃了一惊。方思慎却没注意,指着河面上的冰雕:“纯净透明本就是美,挂几条彩灯一定更好看吗?我真不觉得。”
往前走,碎石小径沿途古树,书院朱漆大门及两侧的青砖古墙,均未能幸免,绢花彩灯一匝又一匝,缠满了身躯。
方思慎道:“其实没有这些东西,古木残雪、朱门碧瓦本身已经足够好看。倒不是说人工装饰一定不好,灯谜会这种活动,应的是繁华热闹,要的是市井人气,非弄到山水之间,终归不伦不类。”
洪鑫垚点点头:“放心,我肯定不让他们这么糟践东西。”
“那地方你说了管用么?”方思慎并不知道黄帕斜街的院子已经到了洪大少名下。
“嗯,管用。”
为了迎接十五灯会,这一天书院放假,十分清静。几个工人正架着人字梯往假山上拉彩灯,另有两个不知哪里来的游客在走廊瞎转。保安从耳房出来盘问几句,听说找梁若谷,指指后院,依旧缩进去烤火。倒是走廊里的人回过头,将他俩好一番审视。
方思慎有点奇怪,也没在意。洪鑫垚装作没在意:“不用着急叫梁子出来,我们看我们的。”
这一趟没有外人,两人说说瞧瞧,方思慎不必顾忌,把自己想法和盘托出。他虽然不做古代建筑研究,对古典审美的执着却渗透到骨子里。洪大少在方老师面前向来不怕丢脸,凡有疑惑便打破沙锅问到底。方思慎于是连比划带举例,解说何处当虚,何处当实,哪里要“隔”,哪里要“透”,什么地方以人工为重,什么地方用天然为主,四季天时与四方地势如何互补,五官感触与声色景象如何交融。直言不讳,把个“琼林书院”批评得体无完肤。
走到内院,后边两人也跟了上来。方思慎没发觉,洪鑫垚装作没发觉。隐隐听得竹林后几声说笑,飘飘忽忽,并不真切。洪鑫垚眼珠一转,抓住一株竹子猛摇几下。竹叶上没化尽的雪屑簌簌抖落,大半洒在方思慎脖子里。
“啊!”方思慎被凉得一个激灵蹦开,欲要报复回去,又好像太过幼稚。瞪洪鑫垚一眼,扒开衣领往外掏雪。
洪大少嘻嘻笑着,伸手过来帮忙,在他脖颈上一通乱摸。方思慎狼狈闪开,心说什么长大成熟之类,纯属幻觉。
竹林后的人被惊动,绕个弯转过来:“金土。方老师,您来了,欢迎。”梁若谷穿着淡青色儒装,头戴墨色东坡巾,头发都掖在帽子里,一身清雅古意。见两人打量自己,笑道,“这是明天灯谜会开幕式的服装,先适应适应。”院子里气温低,他衣衫单薄,脸颊冻成了绯红色。
侧身让出后面另一个少年,介绍:“方老师,这也是我们的同学,汪浵。”
方思慎微笑点头:“你好。你也来参观书院?”
“嗯。”汪浵微不可察地点点头,脸上没什么表情。
“外面冷,方老师进屋喝杯茶吧。没什么特别的好茶叶,别嫌弃。”说到“别嫌弃”三个字,梁若谷已经转身,眼神瞟向汪浵,嘴角噙着一丝调侃的笑意。
“嗯。”汪浵也不等别人,径自和他往里走,步子迈得一板一眼。他的个头跟梁若谷差不多,身材粗壮些。五官端正,却也没什么特色。
方思慎想,这男孩真奇怪,说不上是拘谨还是老成,实在不像是梁若谷会交的朋友。
在西侧一个小厅里坐下,梁若谷往红木茶盘上的紫砂壶里添些水,倒出半盅新烫两个杯子,再重新续水注满。动作从容优雅,极其美观。
“水就是这山上的山泉,勉强可以喝得。”
方大院长家中往来尽是文人雅士,方思慎对这一套并不陌生,端起茶杯喝一口。洪鑫垚道:“杯子太小,捏不住,换个大的。也别浪费你的茶了,给我倒杯白开水,省事。”
“焚琴煮鹤嚼牡丹,说的就是你这样的。”这是拐着弯儿骂他是牛。骂的是洪大少,笑眼却飞到旁边汪浵身上,“他不喝,这杯归你。”
方思慎看洪鑫垚完全没听懂,忍不住一乐。却见汪浵直愣愣盯着梁若谷的手,紫砂杯捏在手里半天没动。忽然抬手一饮而尽,蹦出一句:“我也只会嚼牡丹。”
洪鑫垚再怎么也知道先头被涮了,打个哈哈:“你看,不止我一个俗人吧。”跟汪浵套话,“我陪方老师来看古董,你来找梁子有啥好玩?煮啥鹤吃啥牡丹?”
“我来看白大师的字。”汪浵挺给他面子,多说了两句,“因为姥爷喜欢书法和篆刻,我偶尔练练毛笔字。”
梁若谷咯咯笑出声:“也来煮鹤吃牡丹。”语调里带着一缕若隐若现的甜腻味道,方思慎无端觉得刺耳,却又形容不上来。
坐得片刻,洪鑫垚起身:“我们再随便看看就走了,你不用管。”走到廊下,问,“对面怎么都锁着,不能看?”
“对面是白老和范先生专用的屋子,人没来不开门。”
方思慎这才想起白范二人那桩被自己忘到脑后的暧昧公案。望着梁若谷乐在其中的样子,心头掠过一阵凉意。
匆匆瞧了瞧几间开放的房间,两人直接离开。洪鑫垚隐晦地解释了一下汪浵来历:“他姥爷官儿大,他们家规矩也大,养成了三竿子打不出一个屁的闷葫芦脾气。”方思慎随便听着,没放在心上。
车开到京师大学博士楼前:“下个月一块儿去黄帕斜街看看,把咱们今天的想法跟设计师说说?”
方思慎道:“还是等你考完试吧。”临别又敲敲车窗,冲探出窗外的大脑袋笑笑,“上元节快乐!学习要加油,路上注意安全。”
一转眼单衫换了冬衣,已是初夏五月。
方思慎这一天晚上跑完步,脱鞋的时候想起鞋子来历,继而想起以去国一高上课为起点,接连收获无数意料之外的丰富经历,充实了那一段本可能消沉颓废的生活。相比之下,眼前回归平静的日子,真是难得地无风无浪。
冲个澡看几页书,躺在床上已近深夜。电话就在这时毫无征兆地响起,铃声在小小的房间里急促回荡。
居然是洪鑫垚。真是说曹操曹操到。不过这么晚了,会有什么事?
刚一接通,那边劈头就问:“你在宿舍?”
“嗯,在。”
“我马上过去。”
方思慎正要追问,电话已经挂了。听他声音不太正常,不禁有些担心,再拨回去,却始终没人接。想来想去,只怕出了什么意外,索性带上门,到楼下大厅等着。
楼门被人带着一阵风推开,洪鑫垚闪身进来。方思慎忙招呼他:“我在这。”
值班室大婶伸出脑袋,洪大少哭丧着脸:“失恋了,找我哥哭诉来。”
大婶“噗”地一乐:“没事儿啊,明儿阿姨给你介绍个更好的!”
洪鑫垚大步跨上楼梯,冲进宿舍,硬邦邦站着不动。方思慎跟进来,才发现他满头大汗,剧烈喘息,两只眼睛红得吓人。
轻拍肩膀:“怎么了?”
“咝——”洪大少倒吸一口气,半截身子打颤。方思慎这才看清他胳膊上纵横几条血印子,浅色T恤染得红一道黑一道,弥漫着淡淡的血腥气。
脸色一沉:“为什么打架?”
“没打架,我爸揍的。”洪鑫垚双手撩起下摆,一咬牙上衣整个剥掉,露出布满伤痕的后背。一道道红色檩子高高肿起,严重处乌紫发亮,个别地方刮破了皮,细密的血珠子和着汗珠子往下淌,看着都替他疼得慌。
方思慎吓坏了,顾不上问话,想了想,把暖壶里剩下的开水全倒进盆里,翻出条新毛巾泡里头。试试水温不算太烫,看他还咬牙瞪眼站着,拉过椅子,道:“你坐下,背冲着我。”
洪大少乖乖坐下,眼神却是直的,不知道魂在哪里。
方思慎把拧干的热毛巾轻轻敷到他背上,洪鑫垚“嗷”一声大叫,好似这时才元神归位:“轻点儿!痛死了!”
“忍着。都半夜了,别吵醒别人。”手上动作愈发小心,把汗渍血水一点点吸净。
洪大少不嚎叫了。过了一会儿,开始抱着椅背哼唧:“嗯嗯……哎哟,疼啊,你别这么使劲儿,想弄死我啊……”
方思慎一边给他擦拭一边道:“明天还是请个假去医院看看吧。”
“不用费那事,哪回不是干挺两天就好……哎哟!”
“你爸爸来京城了?”
“昨儿来的,谈生意。”
“你最近考得不好,惹他生气了?”
“不是。”洪大少整个趴在椅子上,调子懒洋洋的,偶尔咬牙缩缩皮肉,“老头子非要我念商学,我自己偷偷报了国学,昨儿晚上忍不住跟他招了,结果他就炸了。这都皮带抽的,还嫌不解气,抄起墩布棍子敲我。我一看,这不成啊,非得壮烈了不可,赶紧逃出来了。没地方去,你要不肯收留我,我就只好睡天桥洞去。”
洪要革3月进京朝贡,托人找到京师大学主管招生的副校长,以鑫泰地产承接一栋老楼改造项目为代价,为儿子换一个增补的自主招生名额。千叮咛万嘱咐,叫他填报志愿时写商学院,谁知这大逆不道的小畜生竟敢自作主张,私自填了国学院。如今所有考生志愿全部录入电脑,直接由学政署考试评测中心统一管理,除非真正手眼通天,否则根本不可能改动。
洪大少预备了满肚子说辞,一个字也没机会吐出来,就被他爹抽得天昏地暗,最后夺门而出。
方思慎惊问:“你真准备念国学?”
“谁规定不行啊?早跟你说了,少爷我是天才,念商学纯属浪费时间,不如学点儿真正有文化的专业。”
方思慎没话了。给他把带伤的地方都擦干净,起身从抽屉里翻出一瓶医用酒精,一管药膏。对着光看看,笑道:“这还是帮Daniel找车那次校医院给的,幸亏没过期。”
毛巾剪下一小条,蘸了酒精慢慢往背上抹。洪鑫垚忽然沉默,埋头扒在椅背上,紧绷着身子,除去稍显粗重的呼吸,一句话也没有。方思慎觉得他是疼得狠了,手下愈发轻柔。等该抹的地方全抹上药,道:“自己去水房洗洗,注意伤口别沾生水,我马上回来。”
拿上钱包下楼,跑到24小时便利店,买了一套洗漱用具,又估摸着挑了一身汗衫裤衩,直接送到水房。洪鑫垚脱得精光,正接了凉水从肚子往腿上浇。男生宿舍经常有人这么对付,半夜裸奔也不稀奇。
方思慎偏了偏脑袋:“东西给你放这儿,别弄湿了。”转身回屋,把地板擦干净,从柜子顶上翻出夏天用的凉席,展开后再垫上被褥,收拾出一个看起来十分舒服的地铺。
洪鑫垚单穿着裤衩进来,立马道:“我睡地板,地上凉快。”一屁股坐下,翻身趴倒。
这时已是后半夜,困意上涌,方思慎也挺不住了,歪在床上:“那行。你背上疼得厉害不?能睡着吗?”
洪大少呲牙:“放心,本少爷久经考验,小菜一碟。”
话是这么说,当周围一切陷入沉寂,床上那人传来均匀悠长的呼吸,背上火辣辣的疼痛返上来,在宁谧夜色中变得分外清楚。洪鑫垚支起身子,黑沉沉的眼睛盯着熟睡的人。月亮正蹲在窗外树枝上,白光从没拉严实窗帘的半面窗户照进来,窥视着屋里的一切。
方思慎睡得很死。原本就跑步跑累了,又折腾半宿,很快陷入最深的睡眠。朦胧中整个人仿佛笼着一层淡淡的雾气,神秘而又安详。洪鑫垚从地上爬起来,凑到他身前。雾气消失,眼前是一张温柔纯净的脸和一个温热美好的身躯,如同静夜中悄然绽放的白昙,幽幽散发着致命的诱人芬芳。
看他睡得那么坦然安稳,洪鑫垚心中涌起一种莫可名状的恼怒和委屈。这情绪综合了背上的疼痛,迅速无限放大,很快就在热血沸腾的年轻身体里转化成为疯狂膨胀的欲望。他简直可以一分一毫地感觉出来,先头被几盆凉水暂时浇熄的躁动,如何狂叫着奔腾着重新撑开某个地方,继而控制了全部身心,逼得每条血管每根神经都在发痛。
半年来做过的所有绮梦统统都钻出脑海,一幕幕在眼前上演。
他什么也顾不得了。就像每一个梦中经历的那样,轻轻撑住床沿,屏住呼吸,一点一点弯下腰去,伸出舌尖,在方思慎唇上碰了碰。仿佛无法消受世上最美的滋味,舌头不受控制地抖了抖。无数烟花在脑中绽开,火星噼里啪啦顺着血管燎原,尽数汇聚到身下那个灼热的火把,比任何梦境都来得更加猛烈。
兴奋到极致,洪鑫垚反而沉着下来。站直身子,缓缓深吸一口气。他决意要做长到这么大最想做的一件事,最痛快的一件事,最幸福的一件事。他知道自己也许正在犯下这辈子最大的错误,可是他等不了了。对十八岁的少年来说,半年苦熬,足以颠覆人生,再也没有耐心忍受。他想,如果今晚不做,也许连犯错误的机会都永远不会再来。那一定会后悔一辈子。
他全力压制住颤抖的手指,摸上床上那人白色平角裤中间温暖柔软的部位。掌下仿佛刚出壳的雏鸟卧在巢中,比任何生物都要乖巧可爱。俯下身舔舔,又用牙尖轻轻蹭了蹭。小东西顿时不顾睡梦中的主人,如同有了意识般颤巍巍地抖动,似乎怀着渴望又带着羞怯,慢慢抬起头来。
方思慎睡得很沉,然而不再安稳。多年不至的噩梦倏忽缠上来,令人沉沦又叫人恐惧。那席卷灵魂的烧灼烤炙煎熬着他,却因为极度疲惫醒不过来。
“爸…… 爸……别……不……”他在梦中嘶吼翻滚,却只换作现实里一串低沉难耐的呻吟喘息。不受控制的身体反应和心中的恐慌羞愤彼此激发,叠加成汹涌的欲望之潮,要将他彻底淹没。他已经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是过去还是现在,只抓住一个念头死死不放:“爸爸……不……不行……”
耳边忽然传来一个声音,低沉而又清晰:“方思慎,我喜欢你。”
啊,不是父亲……太好了……心头一松,身体随之失去最后的掌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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