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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古意 作者:掠水惊鸿-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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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炎先向太后和皇帝汇报了自己对太子出阁读书的安排,依例太子读书,要有师、傅、友,师负责讲学,傅负责规劝太子的德行,友就是陪读,皆是从朝中大臣贵戚中遴选的俊秀子弟。一来是为了让太子身边有良友可以督促借鉴,二来也是为太子培养将来的股肱。

裴炎念完了一串长长的名单后,李旦忽然心中一动,向太后道:“既然花奴喜欢和凤奴玩,便让他也一起去吧。”太平公主忙道:“哎呦,这可不行,这是我们家的小魔王,送他去读书,怕不把东宫的房顶揭了。何况花奴还小呢,哪里跟得上凤奴。还是等鸦奴他们出阁时,再让他去吧。”薛崇简忙扯着太平公主的帔帛道:“不嘛不嘛,我要跟表哥一起!”李旦微笑道:“凤奴去上学,也是从四书第一句话讲起,不妨事的。”

待皇帝与公主说完闲话,裴炎才庄容道:“太后,今储君已立,国本既定,而天子年就德成,尚未亲政,又久不临朝,致使外间小人谣言迭起,豪杰心怀不平。还望太后早日还政天子,则天下民心可定!”

人们面上的笑容不是逐渐淡去的,而是僵在了一尊尊石像上,首先明白过来的皇帝李旦面上瞬间褪去了血色,嘴唇几乎变成了青色。他颤抖着站起来道:“臣年少体弱,难当大任,尚要仰赖母亲操劳。”

太后淡淡道:“民心又如何不定了?”

裴炎眼中浮出泪水,他跪倒在地泣道:“前年徐贼反叛,便是以圣躬不得主政为辞,还望太后莫忘高皇帝临终所托,天下臣民皆会感戴太后圣慈!”

太后的凤目中猛然略过几分冷意,她拔下灵蛇髻上的一只金凤垂珠玉步摇,用力朝裴炎掷去,喝道:“徐贼如此说,你也如此说,岂非和他怀了一样的心思!朕何负天下,何负先帝!朕侍奉先帝二十余载,与你们这些公卿爵禄富贵,与天下百姓安乐太平,你们这帮臣僚,却一而再再而三的辜负朕,是朕负天下,还是你们负朕!”

太后动怒,李旦、皇后刘氏、太平公主、薛绍、武承嗣、武三思都不敢再坐着,起身垂首站立。李成器被母亲拉着缓缓站起,看见尖锐的金簪在裴炎眼下划出一条血痕,竟像是一滴血泪淌在面上,他忽然明白了方才这老人的几句叮咛。

武承嗣假意怒道:“裴炎顶撞太后,危言耸听,金吾何在?还不将他拖下去!”殿上面面相觑的金吾忙上前拖起裴炎,裴炎显出绝望的神情,昔日万人之上的宰相如同乞儿一般被拖拽出去时,忽然大声哭号道:“太后,还政于天子吧!这才是民心所向苍天之意啊!”

濒临疯狂的裴炎被拖下殿下,武承嗣回头向太后道:“姑妈,臣早说这贼子必有反心,不久前京中流传的童谣,一片云,两片火,绯衣小儿当殿左,可不是说他么!”上官婉儿淡淡瞟了武家两兄弟一眼,驸马薛绍的目光,却久久凝望着裴炎被拖出去的方向。

一代名相裴炎最终以谋反罪被问斩,武承嗣从礼部尚书升迁为太常寺卿,接替裴炎跻身宰相之列。紧接着,武氏族人武攸止、武攸暨、武攸宁、武懿宗等人络绎入京,均被太后授予高官。
 

作者有话要说:注一:李隆基小时候的小名叫鸦,按照当时的惯例就该叫鸦奴了。段成式《酉阳杂俎?忠志》:“玄宗,禁中尝称阿瞒,亦称鸦。”我觉得唐代皇家的小名都起得很傻很有爱。
注二:裴炎其实死在光宅元年,我为了紧凑情节,让他多活了两年;




5

5、四、游蜂戏蝶千门侧(上) 。。。 
 
 
李成器上学的事因裴炎之变耽误了几日,却仍然顺利开讲。那日一大早,李成器戴远游冠、着公服来到崇福殿。各家送来的陪读子弟比太子来得更早,一见他出来,忙在宦官的引导下跪拜行礼,口称殿下千岁。虽然都是与李成器年纪相仿的孩子,但因陪太子读书是大事,各家父母都早早悉心教导,倒也无人出错。

宦官一一报出各少年的名字,李成器听去,倒仍是裴炎选的那些人。想起裴炎说的让他认真读书的话,心中一酸,他终于坐在了崇福殿中读书,那老人却已看不到了。

宦官将众人名字报完,李成器收摄了心神,微笑着向众少年点头致谢,又嘉勉了几句,赐众人坐下。眼睛望着最末的那张桌子,他的表弟果然没有来。那日父亲和姑姑只是说笑,花奴也许就不来了。不知为何,他看着十几个跪坐在书案前眼观鼻鼻观心的陪读少年,心下莫名地感到一缕压力与失望。

远远看着侍讲学士宋守节带着翰林院的几名官员逶迤而来,李成器心下微叹了口气,向那宦官点头,立刻有站在门边的鸣赞内侍声音洪亮地喊道:“起案!”除太子之外的所有少年都起身肃立迎接老师,两名金吾抬着讲案放置在太子李成器的正对面。讲官进殿后分为两班站立,叩拜太子,然后在各自的位置上站好。

鸣赞内侍又喊道:“进讲!”

讲官宋守节是个神情严肃、五十余岁的官员,他从东班走出,走至讲案南面,鸣赞内侍又喊道:“鞠躬!叩头!”宋守节行礼如仪,鸣赞又道:“展书!”西班的一名展书官走到来,膝行到李成器书案前,将书案东上角的《四书》翻开第一页。宋守节奏道:“臣宋守节请讲《大学》首章。”

《大学》是李成器早就背的滚瓜烂熟的,这些来陪读的少年,也早在进宫前,就由父母请了私塾先生做预习。像这样兴师动众的讲书,倒不为他识字,而是要太子对书中的内容加以理解,再结合时政,对太子有所规劝教导。李成器打起精神,稍稍坐直了身子。

第一句“大学之道”,宋守节讲了大学的起源与作用后,开始讲正文:“‘在明明德’,这是第一条,明德者,天所赋予人的好品德,如明镜一般,但人的气禀时有浑浊,如明镜有时被灰尘掩遮了一般。镜子被灰尘掩遮,便视物不清,人的品德被浊气所侵,便见事不明,前一个明字,是教人用功,只有力学用功,才能达到明德,就如将明镜拭去尘埃一般……”

崇福殿是历代太子上学之处,原来叫弘福殿,当年太子李弘居住此处,为了避讳,将弘改作崇。这座殿宇修得宽阔明朗,此时宋守节宏亮清晰的声音在宫殿之内琅琅回荡,一群孩子们都正襟危坐面无表情,既不见人乱动,也看不出究竟是否领悟。

外间传来一阵清脆的铃声,李成器心中一动,忍不住用眼睛余光向门口望去,只见薛崇简被一个内侍牵着,一路小跑过来,那铃声也随着他的跑动渐渐清晰。李成器第一次看到薛崇简竟穿了一件小小的袍子,那袍子是缺胯的,跑动中两片便随风呼啦呼啦地飘动,如同小鸟张开了翅膀一般。他的嘴角不觉轻轻牵动了一下,赶忙又将目光收回,专注地望着宋守节。

薛崇简在殿外由内侍除下鞋子,一眼先看到了坐在最中间的李成器,欢呼一声:“表哥!”蹬蹬蹬跑进殿来,脚下金铃又是一阵乱响,眼见得他旁若无人地直越过了讲案,越过了阶下铜鹤,就要往李成器的所在的台阶上跑。

宋守节正讲得兴起,被他蓦然打断,怒道:“薛崇简!那是尊上之位,不可逾越!”薛崇简在家中被叫花奴叫惯了,自幼就不知道“薛崇简”三个字跟自己有什么关系,也不知宋守节是在跟自己说话,仍然跑上去跟李成器笑道:“表哥,我刚才看到一只紫色的大蝴蝶,本来想抓给你,可惜又被它跑掉了!”

李成器这才知道他迟到是抓蝴蝶去了,尴尬地向宋守节一笑,低声对薛崇简道:“现在是上课时候,不要闹,快到你的位子上去。”薛崇简回头望向李成器所示之处,登时嘟起嘴道:“坐那么远我和你说话就听不到了,那老头嗓门那么大!”殿下一片轻微的笑声,如同风吹过荷叶泛起的波浪。

李成器轻咳了一声,低声道:“上课不能说话,你乖乖地去坐着,听先生讲书,不然表哥要生气了。”薛崇简出门时虽然薛绍叮嘱了许多话,他仍是以为进宫就是陪表哥玩的,听李成器如此说,好生失望,不情愿地慢慢蹭下去,走到最后的位子上,一屁股在蒲席上坐下。

宋守节已忍了半日,喝道:“薛崇简,这是太子面前,须跽坐!”薛崇简伸着双腿坐在自己的书案前,把桌上的笔墨砚台一一翻检来看,宋守节忽然走到他面前,大声喝道:“薛崇简,我让你跽坐!”

薛崇简吓了一跳,仰起脸来望着宋守节愠怒的脸,眨眨乌溜溜的眼睛道:“你在跟说话么?”宋守节真是气不打一处来,李成器生怕他恼怒,忙道:“花奴,要像表哥这样坐,坐在足踝上。”又向宋守节微笑道:“先生,花奴年纪尚幼,并不知道薛崇简是自己的名字,还望先生包涵。”

宋守节这才知道方才的话都对牛弹琴了,强忍怒气一拂袖子道:“快坐好!明日不可再迟到!”薛崇简向他吐吐舌头,倒是老老实实像李成器那样跪坐了。让他坐下都这么难,李成器额头微微见汗,此时总算稍微出了口气。

宋守节也不愿跟一个孩子多计较,又回到讲案前,端庄了神色,继续讲道:“‘在止于至善’,这是第三条,止是止住不动,至善乃事理之极。人行事至极好处便是至善……”

宋守节讲的话薛崇简是一句不懂,他初时跪坐下是看李成器那般坐着有趣,坐下就向李成器摇手做鬼脸,李成器强忍着笑,一本正经面对宋守节,此时方庆幸将花奴的位子排在最后是对的,至少不会让讲官看到他捣蛋。薛崇简见李成器不理他,他跽坐得片刻就觉得小腿酸痛,又将两条腿伸开了,屁股底下像生了转盘一般,抓着蒲团左右转圈,又将两只笔拿来,一边咬一支装野兽,两旁的少年们只是奋力忍笑。薛崇简自己玩了一会儿,又无趣起来,大声道:“表哥,我要尿尿!”这次殿下的几个少年们终于忍不住,有几个人扑哧笑了出来。

李成器只觉自己的头涨大了数倍,他终于明白,姑姑的话是对的,花奴真不适合到这地方上学。他生怕宋守节恼怒,忙向一名内侍道:“薛崇简领出恭签。”宋守节眉头皱了皱,却也没说什么,任由薛崇简叮叮当当地出去了,心中只盼,这孩子干脆就在外边玩得兴起,莫进来倒好了。

却不料事与愿违,过了片刻,薛崇简又施施然进来,在自己的蒲团上坐下,双手拢住嘴,向李成器压低了声音道:“表哥,什么时候放学?爹爹说了,今日放学就带我去打球,你也一起去吧?”他虽故意压着嗓子,在宋守节琅琅的讲课声中,依然听得十分清楚,李成器简直悲痛欲绝,强迫自己保持着端方的神情,只能在桌案下方向他悄悄打个手势。

这小动作也落在宋守节手中,他能容忍薛崇简胡闹,却容不得太子分心,当即喝道:“请殿下自重!”并向一旁的官员示意,那官员低头写了句什么,李成器知道便是将自己这一次过失记下了,面上一红,惭愧道:“孤知错了。”

宋守节继续讲道:“下面便要讲到修己,‘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 他讲到这里,回头瞪了薛崇简一眼,显然是那住句话规劝他,薛崇简压根就不知他说的是什么,立刻也睁大了眼睛,似是要与他比谁的眼睛大。宋守节回过头来讲道:“这五句讲修己的过程,每句话都有因果关系,知道止于至善,方能有明确的方向,就像射箭之人看准了靶心一般……”

薛崇简听得十分无聊,从袖子里、怀里摸出一大堆物事,一一摆在了桌上,有象牙丝编的小小蝈蝈笼子,青瓷做小人小马,居然一个个眉目清晰栩栩如生,他将那些小人小马在书案上列阵摆开,俨然是排兵布阵玩儿得不亦乐呼。

殿下的少年们都正是孩童时节,虽被大人讲了许多道理,强行拘在这里正襟危坐,到底见了新鲜玩意儿还是好奇羡慕。一时目光都向薛崇简这里看来。他旁边那少年低声道:“那个射箭的人是谁?”薛崇简见终于有人理他了,好不开心,道:“这是薛仁贵,薛仁贵三箭定天山!我们玩打仗吧,我当薛仁贵,你当高丽人。”那少年摇头道:“高丽人打输了,我才不当高丽人。”薛崇简的大眼睛里滑过一丝诡谲,道:“我让你当高丽的国王。”却不料那少年也是听过这段故事的,不曾被他骗倒:“更不要!高丽的国王被活捉了!”

宋守节到此时终于忍无可忍,回过头去,喝道:“崔湜!”

那叫崔湜的孩子吓了一大跳,忙坐正了,道:“学生在!”宋守节本来今日第一次给太子进讲,将此事看得天一般大,哪料到好好的讲殿竟成了顽童嬉戏之所。他原来念在薛崇简年幼,还有所容忍,全当没他这个人,现下连别的学生也被他引诱,太子显然也无法专心听讲,满腔怒火登时涌上来,向掌管纪律的一名侍讲官员道:“请太宗家法!将这两个学生各责十记!”

李成器脸色微微白了白,为了约束子弟,自太宗李世民起,就给殿上设了戒尺,但从来只是摆设,历来讲书都不曾用他责过人,忙向宋守节求情道:“先生……”宋守节看定他道:“殿下觉得他二人有可宥之处,那么臣方才讲的话,可是错了吗?”李成器低头道:“孤并无此意。”

那名侍讲官员无奈,从架子上双手捧了一条三尺长的戒尺下来,向李成器一躬身,先走到崔湜身旁跪下。崔湜委屈地咬咬下唇,清秀的小脸羞得通红,却不敢说什么,跪直了身子,那官员便用了五分力气,在他臀上抽了十下。夏日里所着衣裳不多,崔湜年纪又小,仍是能感到几分疼痛,虽是咬着牙没有吭声,眼中却蓄了一包泪水。

薛崇简奇道:“你为什么打他!”那官员看看薛崇简十分为难,谁都知道这是太平公主与驸马薛绍的爱子,打了他也许自己的官就做不成了,当下打圆场,向宋守节陪笑道:“念在他年纪幼小,并不懂得课上规矩,便赦他这次吧!”宋守节见同僚居然惧怕一个孩子,更是觉得受了耻辱,冷哼一声道:“既到了此处,便要受圣人教化约束,他是主犯,做只责旁人不责他,便是你我做老师的先起了偏私之心,有何面目教诲他人?”那官员悄声道:“宋公,你有所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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