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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华是一指流砂:张爱玲文传-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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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突然爬到柳原身边,隔着他的棉被,拥抱着他。他从被窝里伸出手来握住她的手。他们把彼此看得透明透亮。仅仅是一刹那的彻底的谅解, 然而这一刹那够他们在一起和谐地活个十年八年。”
(摘自安徽文艺出版社。《张爱玲文集》)张爱玲用一座城市的颠覆成全了白流苏的“倾城之恋”。曲终人散,人生却还得继续。
可现实里的张爱玲,谁来成全她的“倾城之恋”? 她遭遇了爱情中所有的痛苦、挣扎与背叛,她没有白流苏幸运,即便有一座城市为她的“倾城之恋”崩塌,崩塌的也只有她生命里所有爱的奢望与绝世的才情。
白流苏的“倾城之恋”得到了爱情与婚姻,而张爱玲的“倾城之恋”却令她戒了一世的繁华与冷暖。一代才女繁花落尽,只留下遍野的千秋残红,唯有香如故,倾城依旧。
读不懂的心经“心经”来自佛语,意为以般若智慧认识自心性体,到达彼岸世界的途径,彼岸的世界何其深奥,何其神秘,何其虚妄……非俗世凡人所能觊觎,所能彻悟,唯其各自念叨各自内心那段难念而又无法言说的“心经”,或许是本能、或许是天性、或许是偏执、或许是变态、或许是狭隘、或许是荒诞、或许……《心经》是张爱玲的一篇带有弗洛伊德精神分析、恋父情结式的短篇小说,讲述了年芳二十的女孩许小寒与父亲许峰仪之间的一段貌似荒诞且纠缠不清,又不失凄美的不伦恋情。
许小寒把对父亲的亲情之爱,逐渐演变为一种对异性的眷念与爱慕,从自然天伦的父女关系蜕变为恋人关系,进而发展为少女对男子的倾心爱恋与追求。他们彼此深深地依恋着,又隔着伦理之墙的阻滞,骤冷骤热、忽喜忽悲、千回百转,纠结成一段蕴含着性爱情结潜意识的“心经”,一段不合常理的“心经”,虽有些惊世骇俗,但出自张爱玲之手,似乎也合乎情理,她的性格以及她的文字一向是有些诡异、乖戾的。
《心经》里的主角………自恋自私的许小寒,几乎就是张爱玲的一个缩影,她们一样的孤芳自赏、一样的顾影自怜。这样的水仙情结,让两人的身影重叠,而张爱玲又借由“许小寒”的意象,表达了自己对父亲复杂的情感。对许小寒的描摹,也是对她自己毫不留情的剖析。
心理学认为,如果一个女孩没有办法解开恋父情结,也就是没有从这种情感中得到回报,那么,她往往会走向自己的内心,她会从缺失里找到一份补偿,那就是自恋,就是水仙似的人格特征,包括自恋、自爱、自卑、自私,而这样的人格特征再逐渐演变为争强好胜,唯我独尊。张爱玲就是一个典型的水仙人格的女子,她有着浓浓的恋父情结,潜意识里总在渴求和寻找那份父爱,她无尽苍凉的人生,不能不说与她的恋父情结有关。
张爱玲四岁的时候,母亲因不满父亲抽鸦片、吃喝嫖赌、堕落的遗少作风而远赴英伦。张爱玲整天跟着父亲。那时的父亲是温和而慈祥的,教她认字,读诗书,在她稚嫩的作文上眉批点评。父亲还带她去咖啡馆、夜总会,甚至妓院,所有纨绔子弟寻乐子的地方,张爱玲都跟着父亲去过。这段与父亲相依为命的日子,在张爱玲幼小的心灵里,是一抹温暖的橙红色。
然而,这种快乐温馨的日子没过多久,父母离异,父亲娶了后母,父亲的爱仿佛不再属于张爱玲,张爱玲有一种失去父爱的恐惧,这种恐惧很快转化成对后母的仇恨,她恨不能将后母从阳台上推下去。因为和后母发生激烈的冲突,父亲狠心地暴打她,囚禁她,在她病入膏肓的时候,熟视无睹,令她几乎命丧黄泉。
从此,张爱玲失去了父亲的宠爱,她甜美的梦被粗暴地撕碎,她的生活再也没有橙红色,只有灰暗与阴霾。张爱玲与父亲的这段温情时光,始终令她难以释怀,为了抓住或者延续这种情结,她极端地一次又一次爱上足可以做自己父亲的男人,她把爱情葬送于可悲可泣的恋父情结里。
在张爱玲的文字里,常常会看到他父亲的影子,常常会隐隐约约地感觉到那份恋父的情结,当这种情结得不到回报的时候,就转变为一种自恋、自私、孤傲、冷漠。
在她冷酷无情的文字里,当她偶尔提及父亲,笔墨里总是流洒着温情与眷恋。当她翻看旧书时,看到父亲英文体的字迹,就有一种春日迟迟的感觉,很浓、很重、很温暖。也许,她想借着文字来弥补这份情感的遗憾与缺失。《心经》里许小寒对父亲淋漓尽致的依恋,仿佛把张爱玲一生纠结的恋父情结都彻底而放肆地倾泻出来。
许小寒是一个美丽自私, 表面单纯却满腹心机的女孩。“她的脸,是神话里的小孩的脸,圆鼓鼓的腮帮子,尖尖下巴。极长极长的黑眼睛,眼角向上剔着。短而直的鼻子。薄薄的红嘴唇,微微下垂,有一种奇异的令人不安的美。”(摘自安徽文艺出版社。《张爱玲文集》)在一群女孩的簇拥下,在景色的映衬里,许小寒显现出了独特的个性与气质,“她坐在栏杆上,仿佛只有她一个人在那儿。背后是空旷的蓝绿色的天,蓝得一点渣子也没有………有是有的,沉淀在底下,黑漆漆,亮闪闪,烟烘烘,闹嚷嚷的一片………那就是上海。这里没有别的,只有天与上海与小寒。不,天与小寒与上海,因为小寒所坐的地位是介于天与上海之间。”(摘自安徽文艺出版社。《张爱玲文集》)天与上海,就是天与地,许小寒仿佛是介于天地之间,而天地是父母的象征,张爱玲借物言意,她在暗示,介于天地之间的许小寒,其实就是介于父母之间,是横亘在父母之间的一道无形的墙。张爱玲以这种看似不相干的描写,来微妙而浪漫地暗示出角色的性格与命运。
在许小寒二十岁生日这天,邝彩珠、段绫卿等一群女孩聚在她家里,嬉戏着为她庆祝生日。许小寒亲热地挽着刚回家的父亲许峰仪,自豪地给大家介绍:“‘这是我爸爸,我要你们把他认清楚了,免得……‘ 她吱吱一笑接下去道:’免得下次你们看见我跟他在一起,又要发生误会。‘一个女孩不解,问:’什么误会?‘许小寒道:’上次有个同学,巴巴地来问我,跟你去国泰看电影的那个高高的男人,是你的男朋友么?我笑了好几天,一提起来就好笑!这真是……哪儿想起来的事! ‘”(摘自安徽文艺出版社。《张爱玲文集》)许小寒的话,父亲只当是女儿的顽皮,便纵容地一笑置之。殊不知这是女儿潜意识的流露,在女儿的心里,父亲就如同自己的男朋友一样。
随着时间的流逝, 许小寒的这份情感开始难以遏制地慢慢溢出,埋在心底的恋父情结愈演愈烈。她把一直爱着她的男同学龚海立推给段绫卿,她要让父亲明白,她这么做都是为了他,都是为了自己深深爱着的父亲。
“她牵着他的袖子,试着把手伸进袖口里去,幽幽地道:’我是一生一世不打算离开你的。有一天我老了,人家都要说:她为什么不结婚? 她根本没有过结婚的机会! 没有人爱过她! 谁都这样想………也许连你也会这样想。我不能不防到这一天, 所以我要你记得这一切。‘”(摘自安徽文艺出版社。《张爱玲文集》)她戴着一副天真的娃娃脸似的面具,以为假装自己是永远长不大的小孩,就能永远守着父亲的爱。许小寒对同学说:“我就守在家里做一辈子孩子,又怎么着?不见得我家里有谁容不得我。”(摘自安徽文艺出版社。《张爱玲文集》)这看似莫可名状的辩白,却愈发暴露出许小寒心底的自卑与惶恐。
许小寒无视母亲的感受,故意揶揄、嘲笑母亲对父亲的亲昵与母亲的穿衣打扮,故意在父亲面前用母亲的衰老来陪衬自己的青春靓丽。她令母亲自惭形秽,日渐与父亲疏离,影子一般,可有可无地活在这个家里。
张爱玲对许太太极少笔墨的描述,就足以暗示许太太在这个家里地位的卑微。她忍受着女儿的奚落、丈夫的冷落。最令她尴尬和难堪的是,她要眼睁睁地看着丈夫与女儿一步步滑向人性泯灭的不伦之恋。这种可耻而无法言说的委屈和伤害,就像一把利刃无情地插在她的心里,内心渗着血,表面却又装着若无其事。她只要保全这个家,保全自己赖以生存的家,保全自己在家里仅存的一点名分。
许峰仪非常宠爱女儿,他把所有的爱,都寄托在女儿的身上,只有女儿,才能令他从这个家里感受到几分生气与温馨。在女儿的百般纠缠下,他的情感变得越来越混乱,常常理不出头绪。或许,在他的潜意识里,也不经意地升出了些许性爱的情愫。看着日渐出落得娇艳美丽的女儿,他的心越是感觉到这种情感的危险与恐惧。
“他把一只手按在玻璃门上,垂着头站着,简直不像一个在社会上混了多年的有权力有把握的人,他嗫嚅说道:’小寒,我们不能这样下去了。我……我们得想个办法。我打算把你送到你三舅母那儿去住些时……‘……隔着玻璃,峰仪的手按在小寒的胳膊上………象牙黄的圆圆的手臂,袍子是幻丽的花洋纱,朱漆似的红底子,上面印着青头白脸的孩子,无数的孩子在他的指头缝里蠕动。小寒………那可爱的大孩子,有着丰泽的,象牙黄的肉体的大孩子……峰仪猛力掣回他的手,仿佛给火烫了一下,脸色都变了,掉过身去,不看她。”
(摘自安徽文艺出版社。《张爱玲文集》)许峰仪明白,自己必须扼制住这种情感的蔓延。他想出种种办法,但终归还是徒劳,反而使他和许小寒陷入更深的性爱幻想与刺激之中。最终,他选择了一条与许小寒彻底决绝的出路………爱上许小寒的同学段绫卿。
段绫卿是个可怜的女孩,长得与许小寒颇有几分神似。她父亲早亡,与母亲和守寡的嫂子生活在一起,家里全是女人,从未感受过父爱的温暖,她和许小寒一样,渴望有一个像父亲一样的男人去爱她、疼她、呵护她。当许小寒把龚海立推到她的身边,以为能成全他们的姻缘,而段绫卿却选择了父亲似的男人许峰仪,与青涩的龚海立相比,许峰仪更能给她安全感。而许峰仪也在段绫卿身上觅得到了几分女儿的影子,或多或少弥补了些许失去女儿的感伤,为自己的感情找到了出口。
对父亲与段绫卿的恋情,无论许小寒如何哭闹、劝阻、威胁都无济于事。在父亲的执意安排下,她被送去天津舅母家。临别时,她伸出手臂,攀住母亲的脖子,“小寒哭了起来。她犯了罪。她将她父母之间的爱慢吞吞地杀死了,一块一块割碎了………爱的凌迟! 雨从帘幕下面横扫进来,大点大点寒飕飕落在腿上。”(摘自安徽文艺出版社《张爱玲文集》)一直在父女感情阴影里度过了七八年的许太太,终于看到了拯救女儿的机会,她如释重负,心甘情愿地成全了许峰仪和段绫卿。许太太无奈地对许小寒说:“不让他们去,又怎样?你爸爸不爱我,又不能够爱你………留得住他的人,留不住他的心。他爱绫卿。他眼见得就要四十了。人活在世上,不过短短的几年。爱,也不过短短的几年。由他们去吧!”,“你放心……我……我……自己会保重的……等你回来。”(摘自安徽文艺出版社。《张爱玲文集》)心心念念、丝丝缕缕、荡气回肠的心经在每个人心中纠结缠绕。
许小寒的恋父情结,无疑是张爱玲恋父的一个折射,也印证了张爱玲曾说的:“女人要崇拜才快乐,男人要被崇拜才快乐。”(摘自安徽文艺出版社。《张爱玲文集》)男人与女人的故事,男人与女人的心经,在张爱玲的笔下,荒诞也罢,凄美也罢,依然应验了张爱玲那句“生在这世上,没有一样感情不是千疮百孔的”。(摘自安徽文艺出版社。《张爱玲文集》)天下万物何不为锁一九四三年的月亮悬在寂静的天空,透过万家灯火,探视着红尘俗世的风风雨雨。凄美的月光于窗前流连,与二十三岁的张爱玲悄然邂逅,一颗在苦难中扭曲变形、妩媚狰狞的灵魂,和着月光、笔墨流于指尖, 编织出曹七巧别样动人又恐怖凄凉的悲惨人生《金锁记》。
“三十年前的上海,一个有月亮的晚上……我们也许没赶上看见三十年前的月亮。年轻的人想着三十年前的月亮该是铜钱大的一个红黄的湿晕,像朵云轩信笺上落了一滴泪珠,陈旧而迷糊。老年人回忆中的三十年前的月亮是欢愉的,比眼前的月亮大,圆,白;然而隔着三十年的辛苦路往回看,再好的月色也不免带点凄凉。”(摘自安徽文艺出版社。《张爱玲文集》)曹七巧,这个与月亮有关的女人,故事一开始就注定了她的人生是一出苍凉的悲剧。
一弯清冷的月色,总是透着些许朦胧的凄美。那份凄美,婉若枯瘦的女子倚在雕栏窗前,令人心悸的凝眸,虚空而绝望。月光下,被欲念充溢得鼓鼓的躯壳一旦干瘪,除了金钱,便一无所有。
“七巧似睡非睡横在烟铺上。三十年来,她戴着黄金的枷。她用那沉重的枷角劈杀了几个人,没死的也送了半条命。”(摘自安徽文艺出版社。《张爱玲文集》)金钱犹如一把无形的黄金枷锁,锁住了她年轻的心,锁住了她绮丽的梦,锁住了她对爱的渴望,也锁住了她身边无数亲人软弱又无奈的灵魂。
沉甸甸的金锁牢牢地锁着,想摘也摘不掉。“人是靠不住的,靠得住的只有钱。”(摘自安徽文艺出版社。《张爱玲文集》)这疯狂褊狭的意念随着她血脉的宕逸操控着她的人生, 她被金钱迷乱了心志,变成了一个有着“疯子的审慎和机智”的阴鸷毒辣、冷酷凶狠、病态卑劣的女人,一个不折不扣,戴着黄金枷锁的奴隶。
这便是一个女人,成为金锁奴隶的结果。
曹七巧是麻油店店主的女儿,她是一个漂亮、可爱、活泼、直爽、自由的女孩,是一个对未来充满着美好幻想的女孩,是麻油店的“活招牌”。她“高高挽起了大镶大滚的蓝夏布衫袖,露出一双雪白的手腕,上街买菜去。喜欢她的有肉店的朝禄,他哥哥的结拜弟兄丁玉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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