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柑苔绿 +后传玫瑰的名字-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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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上了年纪的老屋子,却有一座异常宽阔的庭园。

天气好的时候,从东面的大气窗望出去,可以看见覆盖积雪的阿尔卑斯山。而往西走大约一刻钟,铺有红砖的小路穿越过木棉树林,尽头是一大片沙滩,到处都是雪白的砂石,被海浪冲洗得闪闪亮亮。

这幢屋子是十二年前买下的,不同于米兰或者都灵的别墅,从那时开始,这里就是我的家。

我把BMW停在车库,关闭排档锁,推开车门。

“杰斯珀。”

听到我叫它的名字,刚才还老老实实趴在助手席上的狗竖起耳朵,一下子跳了下来。

一条漂亮的黄金猎犬,毛色光泽闪亮,体态苗条,走起路来既矫捷又轻快,就好象它的主人一样。

有点困难地从口袋中摸索出钥匙,我打开门,径直把两个满满的大纸带放到了厨房里。这里面有牛腰肉,番红花茄汁和白葡萄酒,是我和温迪的晚餐。

杰撕珀转悠了一圈,找不到它的主人,又回到我的脚下,拼命摇晃尾巴。我瞄了瞄腕表,这个时间,如果温迪不在清洗自己那辆银灰的法拉利,那就一定窝在书房里头睡觉。

书房在两楼,和温迪的卧室紧靠着。那原本是我的房间,温迪来了以后我搬到了楼下。这个孩子喜欢那相当于整面墙壁的大气窗,能瞧见点点繁星的夜空。

樱桃木门呈四十五度虚掩着,杰斯珀赶在我之前,用爪子蹭了蹭,一溜烟窜了进去。

果然。

他就在这里。

屋子很深,靠墙排满书架,藏书一直堆到天花板。他赤裸双脚,蜷缩身体睡在一大块白羊毛地毯上,脑后垫了几本诗集当枕头,均匀的呼吸声好像微风拂过水面在室内荡漾开来。

我笑了笑,涌起一股类似于温柔的情绪。

其实他并不喜爱读书,也很难将一本书从封面翻到封底。可弄不清是什么古怪的原因,经常翻来覆去失眠的他,只要钻进我的书房就能安安稳稳睡上一个好觉。

屋子里没有开冷气,几扇窗户敞得大大的。外面的庭圆树木长得极其茂盛,有一些枝桠来不及修剪,几簇绿叶伸进了屋内,使得夏虫的叫声听起来格外响亮。

杰斯珀围着他绕了两下,就老老实实地卧在他左脚旁,把头搁在前肢上。我也蹲了下来,摸摸它的头。

“温迪,温迪。”

我压低嗓音,轻声叫他。

阳光从枝叶的缝隙透下来,一大片一大片洒在他宽大的白衬衫上,形成了优美的图案。我用指尖拨开他落到眼角的刘海,他的眼睫毛细微地颤抖了几下,可能是在做梦吧。

多么奇妙,不需要言语,就这样静静凝视他,我很容易忘记时间的流逝,产生一种错觉,他的睡脸是那样小,犹如幼儿,用手掌就能包裹起来。

他微微蠕动身体,面向我,缓慢睁开了眼睛。

那真是一双漂亮的眼睛。

不大,但眼睫毛很长,忽闪出优美的阴影,眼皮微微上挑,到眼角处细细拢整。瞳仁清澈异常,看得见人在里面的倒影。

“乔什……”确定面前的人似地眨眨眼,看得出来,意识正渐渐从沉眠的水底浮上来。

“醒了?”

“嗯。”他把额头靠在我的肩上,发出了安心的叹息声。

“吃过午餐了吗?”

我环住他的腰,换了一个更加舒服一点的姿势,可以支撑他全部的重量。

说不上是不是正逐渐变成冷酷的中年人,只是越来越缺少激|情和欲望,很多事情扮演冷淡的旁观者就能满足,这种距离感是岁月赐予的,没有任何方法填补。

可是,却一点都不讨厌这样的拥抱,温迪的身体就像小孩子一样温暖。手掌下的躯体虽然苗条,但非常扎实柔韧。想到他自小接受的那些足球训练,事实上他并没有外表看起来那么清瘦。

“啊……嗯……”

他抬起头,眼神游移了几秒,心虚地点点头。我没有说话,曲起手指敲了敲他的额角,看他的样子就明白肯定又是忘记了。

我伸手拉他起来,他站定以后拍拍身上半旧的牛仔裤,随即左右摇晃了一下头,大概是想把睡意完全驱走,我笑了起来,杰斯珀也经常做这样的动作。

“乔什,你和那些老头谈得怎么样?”

他跟着我走下螺旋楼梯,由于裸着脚,平日里咯吱咯吱响的楼梯这个时候完全没有一点声音。

“很顺利。”

经过一段日子的商议,我终于在今天早晨卸下了歌手协会理事的头衔。几个有交情的高层一再挽留,可我退出得异常坚决。随着年龄的增长,我越来越厌倦为了工作和应酬疲于奔命的生活,这不是我想要的。如果有时间,我宁愿去写几首新歌。

“太好了,那你就有很多时间做我喜欢吃的东西了。”喜笑颜开的神情。

“你就只能想到这些吗?”

不置可否,我向厨房的方向走去,希望还能找到一些东西填饱温迪的肚子。他的胃不好,饮食没有规律会造成一些可大可小的麻烦。我也不忍心再看见他胃疼得满头冷汗的样子。

靠墙摆放着大理石餐架,上面的琉璃盆里堆了小山一样高的蓝莓,饱满的圆形,深蓝的美丽颜色。

“等一下!”我刚想制止,他就往嘴里丢了一颗。

“好酸。”顿时,他的整张脸都皱了起来。

“还没有熟透呢。”我哑然失笑,“这是要留着做果酱的。”

回应我的是他酸得说不出来话的表情。

无奈地摇摇头,我转过身打开冰柜,背后却传来大纸带被翻弄的细微声响。

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提醒,“不行,这是晚上要吃的。”下一刻,肩膀的地方就感受到了悻悻然的视线。

仔细找了一下,里面什么都没有,连温迪用来当饭吃的栗子蛋糕也完全没有了踪影。

小声地叹了口气,侧过头看向嗷嗷待哺的他,“我们出去吃吧。”

他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飞快地跑去找杰斯珀的项圈。

我不紧不慢地跟过去,含笑望着他和杰斯珀玩闹的身影。曾经是希望有这样一个孩子的,在我还年轻的时候。

多年前第一次见到他,我就有过这样的愿望。漂亮,健康,敏感,令人喜爱的孩子,微笑时,好像夜空中所有的星星都开了花。



六月下旬的午后,晴空又高又蓝,堆了几朵软绵绵的白云。

下坡道大概要走二十分钟的时间,我们走得很慢,几乎像是散步。初夏的空气还很清爽,因为到了换季的时节,周围枝条上的树叶正从浅绿过渡到浓绿,视线所到之处都是斑驳的绿光。

温迪顺便在附近的商店买了一些植物的种子,我随意看了一眼,有金盏草,紫云英之类的花卉。以前我只在庭圆里种一些容易成活的庭圆树木,是温迪来了以后这个大庭圆才被利用起来,慢慢有了季节的色彩。这是他从艾维塔,他的母亲那里继承的爱好。他们在西班牙的家简直是一个小森林。此起彼伏的虫鸣,层层叠叠的灌木,夹杂在其中星星点点眼泪似的杜鹃花,还有结着艳红小果实的止宫树……一年前,我就是把他从那样的森林中带到了维罗那。

商店的老板和他很熟,胖乎乎的脸上堆满笑容,还免费送给了他好几个球根。

一路上,有不少居民热情地向他打招呼,他有时会微笑着回应,有时只是羞涩地点点头。

我在这里居住了十二年,却还比不上他对当地人的熟稔。有人会满脸通红地来让我签名,或者尊敬地叫我一声“费因斯先生。”可那都是隔着一层薄膜,仰慕的,有礼的。不像他,他们都把他当成自己家的孩子一样喜爱。

我们去了丁香树下的露天小咖啡馆,温迪很喜欢那里的慕斯和巴伐萨松饼。

茶栗色泽的小圆木桌椅,只坐着寥寥几人,招牌上面的帆布积了厚厚一层春末时期的落花,花瓣的尖端都已经枯黄了,香气格外浓郁。

他依然挑选了最南端的位子,叫一大份白巧克力慕斯,不用尝,光看一眼淋在上头的糖浆就知道那有多么甜腻,可他根本停不下手中的银勺子,时不时还会眯起眼睛露出心满意足的神情。

他用指尖沾了一点糖浆,凑到杰斯珀鼻子前,猎犬伸出舌头舔舔,随即发出喜悦的咕哝声,又低下头往他的脚踝蹭过去。

喜欢吃甜点的猎犬?每次见到这样的情景,都觉得好滑稽。

他的椅子后面是一条窄窄的小道,两侧大树的枝条交错纠缠,形成了穹隆般的浓荫,绿叶混成一片,茂密异常。哪怕是夏日的阳光也无法穿越,只能偶尔投下一些若隐若现的金色斑驳。在浓绿的深处,露出了小教堂尖尖细细的顶,上头爬满地衣,微风吹过,能看见一层又一层的孔雀绿波浪。

我要了一份清咖啡,双手微微包裹住烫热的杯壁,随即凝视着他埋头苦吃的样子。

他长得很好看,当然并不是那种眩目的,而是一种寻常范围里面的好看。皮肤不苍白,也不黑,泛着犹如象牙的光芒。双眼皮,眼帘单薄,脸颊的线条柔软而敏感,让人着迷。

他的母亲也很漂亮,这应该是遗传,即使他们并不太相像。

客人悠闲地品尝搀了水的苹果酒,姑娘们摇晃着黑色和玫瑰红相间的缎子长裙,互相推挤手肘嬉笑打闹地从这里经过。

这是一个温暖而可爱的小城市。

咖啡馆对面有一个小小的体育场,一大群十来岁孩子从入口涌进去,呼喊着奔跑,小小的足球在他们中间飞快地穿梭。

视线一碰触到那个足球,他就被牢牢吸引住了,眼睛眨也不眨,身体紧绷看得格外认真,时而用手指敲敲牙齿,也只有在这种时候,他才会流露出那样的神情,眼睛又黑又亮,好像在做梦。

“温迪?”我尝试着叫他。

他蓦地回过神,抬起眼光看我,旋即又低了下去,等他再看向我时,已经换了一张平静得可以说温润的面容。

我的目光极轻也极快地掠过他的脚踝,没有见过,但可以想象,那曾经也应该是一双可以飞奔可以射门充满着激|情的腿。

我们都没有说话,一阵微妙的静默后,他向我做了一个口渴的手势,越过桌面端起我的咖啡杯,杯沿刚碰到嘴唇,就被我一把拉住了。

蹙起眉毛,我招来侍者,给他叫了一杯牛奶。“你的胃不好,最好不要喝咖啡。”

“不要把我当成小孩。”

“可只要小孩才不会照顾自己。”

我忍不住笑出了声,安抚似地伸手揉乱了他的头发。二十四岁的年纪,的确不算小孩。可在我眼里,无论外貌还是精神,他永远都是一个小少年。

“爱操心的老家伙。”

他小声咕哝,眨了眨眼睛,没由来地抓住我的手,试图用手掌抵住手掌,好象在比比看谁大谁小的意思。我好笑地搁下手中的杯子,这个有趣的孩子。

指尖微微相触,旋即平贴手心,我们的皮肤上汗津津的,能感觉到传达过来的温热和细微的脉搏。他的手明显比我小一圈,缓慢地一点点向下挪,像要分开却又不是。头顶上的树叶沙沙地摇曳起来,阳光被树叶切割,一下子抖落无数的金黄叶片,抹在他的脖子和衣领中间,又层次分明地变幻成棠棣色,香槟色,柳丁黄,淡绿色……最终散于无形。

我看向他的时候,他的长睫毛飞快地颤动几下,黑色的眼睛变得更深了。

然后他突然地一笑,露出洁白的牙齿,他笑起来有一种奇特的孩子气,就好象在阳光下摇曳的小榛树苗。在他的身后,是深深浅浅的绿森林,每片树叶下面仿佛随时都会跳出一头羚羊,看不到尽头。

2

屋子里头很安静,只有冷气的声音轻微作响。

几层厚重的丝绒窗帘已经束了起来,外推式的落地窗紧闭着。窗外的亮白光线强烈得惊人,一簇簇浓绿仿佛都要融化开,看久了,就会有一种空气在被蒸腾的错觉。

入夏以来,这是维罗纳最热的一天。

我专注于调整钢琴的触键。而温迪刚刚结束了每天早上的晨跑,正用毛巾擦拭汗湿的头发。因为有点好奇我调音的动作,他靠得很近,我可以感受到他身上阳光和树木的气息,还有一点辛辣的香气。

“这是什么味道?”

“闻得出来?”他冲自己的右手腕闻了闻,“可能是庭圆里的琼麻开了的缘故。”

花园愈加漂亮了,绒毛一样的草坪,用砖石围成花圃,成团成簇的石南发了疯似地盛开着,或呈紫色,或呈浅红,一排栗子树夹杂山楂树当作围墙。前几天他还弄了几个支架,种上一大把蔓绿绒,过一些日子,可能就要用上他早就准备好的蛇木柱了。

“我不像妈妈那样精通园艺,不过简单一点的还是会的。”

是很高兴有一个庭园可以让他整理,至少占据住他的一些心思,曾经那么神采飞扬的一个人,不可能会习惯无所事事的沉闷生活。不过如果就这样单纯变成了颐花养草的老人家,那也不是我想见到的。

“乔什,有没有人说过你有一双好看的手。”他很突然地说了一句,“那么细,而且长得吓人。”歪歪头,仿佛在为想不出形容词而烦恼,“好像天生就是用来弹钢琴的,真的非常漂亮。”

刚说完,他打了一个喷嚏。

“谢谢你的赞美,我很高兴。”我失笑地看向温迪,他满头大汗,又吹了太长时间的冷气,“现在,你还是快点去洗澡吧。”

“嗯。”他皱皱有点通红的鼻子。

“等一下,温迪,穿上鞋子!”

我冲他喊了一句,阳光射进屋内撒了满地光斑,光着脚走在地板上,会感到热和痛。但他根本没在听,赤脚跑了过去。有时候我不禁疑惑,艾维塔是怎么样养育出这样的孩子的,就好像森林里头撒开腿飞奔的羚羊,鲜明,强烈,犹如暴风一般从身旁掠过,令人无法移开目光。



十点半左右,门铃响了起来,莫扎特的《小星星变奏曲》。温迪去开门,他随便套了一件薄荷绿的衬衫,松松垮垮的,柔顺的黑发上还微淌着水。

我的经纪人瑞纳多站在门外火辣辣的烈日底下。

“嗨,小鬼,好久不见。”

“是很久没见了,大叔。”

重重念出“大叔”两个字,温迪在西班牙住了很久,意大利语带着浓重的外国腔调,加上他的嗓音就很清爽,听起来实在没什么威胁感。

“啊,真是小心眼的孩子。”

几乎是暴力地打着招呼,瑞纳多和温迪很热情地拥抱了一下。

瑞纳多和我合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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