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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夜无垠 上:白驹-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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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门后赫然是一个巨大的院子。

  院中正对着他们的是一条小径,小径通向正中的一方广场,径两旁长满了奇怪的花草,铺路的整块石板以及整个场地在日光下泛出耀眼的白光——竟都是上等汉白玉铺就而成。

  演武场两边看起来是厢房,左右各八间,红瓦,粉墙,朱漆门窗。从小径越过广场是一个不小的殿堂,殿门正中的匾额上赫然是草书的“明贤”二字。

  不仅如此,在门打开的一刻,他们也看到了那几个人。

  广场边上两个,左右厢房的回廊里各一个,以及正前方殿堂屋顶上一个。

  或坐或站的五人。

  只需看一眼,四人便感觉到了——这五人气势迫人,周身几无破绽。

  他们才迈进院子,背后的那道朱漆大门便关上了,接着听到门重又被锁上的声音。青衫人离开了。

  四人面面相觑。

  屋顶上那人却开口了。“不必担心,从那道门进来的话就不需要再从那里出去了。”那人面貌端正,年纪在二十五岁上下,声音低沉而威严,背后背了一把既宽又长的大刀。

  “说起来,已经有四年没有人从那道门进来了。”左边回廊里一个带宽边斗笠的人慢悠悠道,斗笠带着白纱,将他的脸尽数蒙住,使他的声音听起来也有些瓮声瓮气。

  “不过这次可是大丰收,一次居然有四人。”广场边上那个看起来十八九岁扎冲天马尾辫的活泼少年朝他们挤了挤眼。

  “还是说是因为最终关的试题越来越简单?”右边回廊里那个二十岁上下的男子连正眼也没看他们,兀自玩着手中的草蚂蚱,淡淡道。四人注意到他的手上带了副鹿皮手套。三月的天,还需要带皮手套?

  只剩下广场边上的另一人,无法推测年纪,因为他的下半张脸用一块暗朱色布巾蒙住了,他没有说话,只是朝四人点了点头。

  “可以了。从此以后我们便是九个人——一同为宫主效力。”屋顶上的男子沉声道。四人这才惊觉这五人与他们一样,皆是一袭白衫,外罩暗朱色直身系带纱质短衫,襟口与袖口是暗金鹰纹刺绣镶边——明贤院弟子的装束。

  “原来如此。”十夜淡淡道。

  这几位可说是他们的师兄了吧。他微微呼了一口气,再次打量了一下四周。对他来说,这宫中的日子,今日,才算刚刚开始。 
 

 
  第 3 章

  易辰霜的书桌上堆满了卷册。这些卷册大小一致,一律的靛青书皮,泛黄纸页,也一律的没有名字。

  只有看过内容才知道它们究竟是什么。

  若是一定要为它们取个名字那么大概就是——“江湖札记”。

  踏雪城家传武学渊源,却与武林素来少有瓜葛,尤其自祖父辈起,一直致力于经商,很少过问武林中事,然而在江湖行走,少不得要接触武林中人,因此,踏雪城每一代城主都有撰写江湖札记的习惯,只要是当时江湖中有些名头的人物,教派,都详细记录成册,以备不时之需,这些札记经过长年的积累也已不少,单是父亲在世时的就有十数本。

  前日去看望昏睡不醒的那人时顺便看了一眼他左肩易恩之前提过的“双头鹰刺青”。

  虽然那人对他而言无关紧要,但那刺青却多少引起了他一些兴趣。

  因此这个难得空闲的午后,他便一直在书房中查阅这些札记,以期能找到些许线索。

  现下日已偏西,他却一无所获。

  他丢下书,起身伸了伸懒腰,两眼望了望屋顶,显然对这样的结果不太满意。

  他回头看了眼刻漏,离晚膳时分还有半个时辰。他整了整衣襟,出了门。

  踏雪城虽大,但以他的脚程,从自己的院子到专为客人备下的院子也只是一小会儿光景。院门口把守的护卫向他施礼,被他制止了,他进了院子,径直走向其中的一间屋子,推门进屋。

  屋内东侧靠墙是一张檀木床,上好的滇南紫檀,挂一顶宝蓝地粉金忍冬纹刺绣床帐,床前不远处是一张玉石面圆桌,几个圆凳,桌下铺了张羊毛毡子,屋内西侧则是书架书案,角落里有香几,矮柜,铜盆架子一类的物什,另有一幅珐琅面屏风,因没派上用场而立在墙边——实在与踏雪城其他的客房并无二致。

  只除了床上多出来的那个人。

  一边候着的仆侍见他进来,又要施礼,他挥手示意他出去。听到侍从在屋外合上门的声响,他才朝床榻边走去,在榻边坐下。

  榻上人双目紧闭,面色苍白,呼吸平稳。

  易辰霜伸手掀开他被子的一角,被中人只着了白色里衣,他轻轻解开那人身侧的衣带,偷偷将左肩的衣物揭开了一角。

  刺青就在左肩,核桃般大小的靛色刺青描画的是一左一右两只互相背对的鹰,鹰眼犀利,鹰爪锐利,翅上的羽毛和鹰嘴俱都描刻地十分精致准确,可见艺人手艺之高超。

  中原人没有刺青的习俗,出色的刺青艺人更是罕见,询问过易恩他被捡到时的装束打扮,再看他的面貌,却分明是中土人士。

  探过他脉象,虽未见过身形,但内力修为实在平平,结合易恩所描述的情形,可知他武艺并不出众。

  札记中并无关于这个刺青的记录,这些年江湖中也从未听说过这种刺青。

  那么,无非两种情况,他要么是用普通方法无法打听出来的行踪,身世甚至真实名姓俱都十分隐秘的人,要么是不值得世人在意的无名之辈。

  表面上看起来,这个人应该是后一种。这大概也是为什么易恩派出的人无法打探出什么消息的原因。

  然而,他受的伤很重。只一掌便将一个练过武的人打得昏睡大半月还未醒,可见对手是个相当厉害的角色。像他这般武艺平平的人要行走江湖就该懂得谨慎收敛,又怎么会惹上那种厉害角色以致于被追杀?

  更奇怪的是这一掌显然有意取他性命,但当时对方明明有剑在手,大可一剑了结了他,为何最终却没有这么做,难道是认为他绝挨不过这一掌?

  易辰霜只要仔细思量一下便觉得处处是破绽。

  不过,这显然是床上这人自己的事,与他没有什么关系。

  他低头,左肩的刺青映入眼帘,靛色刺青衬着苍白肌肤,竟有一种怪异之美。

  他不禁伸手去触碰。

  就在他的手快要碰到刺青时候,忽然从一侧伸出一只苍白的手抓住了他的手指!他听到一个略哑的声音轻声说——

  “——看够了没?”

  两人维持着这个姿势足有半盏茶光景,没有人说话。

  屋内静地像一潭死水。

  之后,几乎是同时,两人都恢复过来,那人放开了手,易辰霜也收回手直起身子。

  不论怎样,他是一个冷淡儒雅,喜怒不形于色的翩翩公子——至少看起来是这样,因此,即便他再惊讶,也绝不会有所表现。

  他现在考虑的是,是否应该即刻换人叫那傅大夫来看看。

  榻上人挣扎着起身,易辰霜见状上前伸手揽住他,让他坐起身,又将枕头拿起来垫在他身后。

  “这里是哪里?”榻上人声音很轻,有些哑,显出些大病初愈的气短。

  “慕山。”

  “慕山?”那人顿了顿,似乎想到些什么,面上显出些惊讶,“据我所知,整座慕山都属于一个地方。”

  “没错。你现在就在踏雪城中。”易辰霜点点头,踏雪城的名号,即便不是在江湖中行走的人,也并不会陌生。

  “这么说来,你便是踏雪城主。”那人斜靠着背后的枕头,看了他一眼。

  易辰霜心中暗暗惊讶。

  那人忽然笑了一下,道:“前日你来的时候,我已有些清醒,虽没看清相貌,但记住了你的声音,我记得有人叫你城主。”他笑的时候面色没有那么苍白了,甚至似乎泛起一些红晕,这一刻他看起来仿佛已经是一个健康的年轻人。

  “你还记得么,昏睡前的事。”易辰霜问道。

  “嗯,前次醒的时候便记起来了。”那人道。

  “你醒过?”

  “嗯。”

  “为什么不叫人?”易辰霜简直莫名其妙。任何人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醒来都会有些恐慌,想知道究竟身处何方吧?他却不动一点声色,继续在这榻上躺着,究竟在想些什么?

  那人却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自顾自又问道,“今天是什么日子了?”

  “三月廿十五。”

  “已经过了这么久了。”他轻声喃喃,像是自言自语,看起来却似乎对自己昏睡大半月的事丝毫不感到惊奇。说完这句,他便不再开口,整个人靠在枕上,双眼一眨也不眨。

  易辰霜见状,起身开门,唤门外的侍从去请傅大夫,自己则顺势出了门,离开了。

  离开之前他回头问道,“你的名字是——”

  榻上人抬头看了他一眼,轻声道:“——七夜,七夕的七,夜晚的夜。” 
  
  第 4 章

  踏雪城居于慕山之巅,从城中下山至山脚需半日光景,从前他听到这个名号,一直以为是一个山中之城,如多年前的蜀中唐门,并非仅仅是一个家族城堡,而是个颇有规模的市镇。然而事实与他的猜测恰恰相反,踏雪城虽大,却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的城堡。

  在他看来更应该叫做“踏雪堡”的这个地方格局与其他城堡大抵相似,守卫森严、铸造固若金汤的正门,越过正门是一方巨大广场,场正中是一座高约五丈的钟楼,自钟楼两侧越过广场便是日常会客的前殿,以一丈见长的矮几为例,自殿门起,首尾相接可置二十余张,殿高约四丈。殿内左右各端放十柄如意纹圈椅,每柄椅旁各有一方既窄又高的鹳鸟纹茶几,无论是椅还是几,行家一眼便能看出是产自西土的上品黑檀,殿尽头的正中则是一方长约两丈的黑檀雕花宝座,显然是主人的座椅,两边各是一个足有一人高的麒麟纹透雕铜烛台。

  除此之外,整个殿内已无其他用具,甚至连一柄多余的椅子或是一方桌子都没有,更没有其他装饰,整个殿堂既素洁又空旷沉闷,令人不自觉地端严谨慎起来。
  若是寻常人,能进到这个殿内便已是毕生之幸,而若能受到邀请越过这个前殿,那便可称得上三生有幸。

  因为这个前殿之后,便是踏雪城上下,自城主至杂役几百口人日常生活起居的地方。

  若非被易恩捡到,向七夜这样的人,的确一辈子也不可能进到此地。

  他醒来已有几日,身子虽依旧虚着,却已能下床走路,毕竟是习过武的人,身体底子总好过一般人。平日三餐,药和补品皆由仆侍送来,每日的换洗衣物也自有人负责,他的身子状况稳定后便不再有随时候着的仆人,只在屋外有一两个护卫把守,若有什么额外需要只管吩咐,自会有人替他办妥。

  每日,从早晨起,除了进食,他所做的事便只是坐在那张玉石面圆桌边,什么事也不干,一直坐到天黑,夜深,甚至连灯也不点,估摸着差不多是歇息的时候了便直接脱衣上床,第二天醒来依旧如此。

  只要没有他的吩咐,没有人会来打扰他,或者说如果他愿意,他可以一直这样过下去直到死。

  说到死,那一晚失去意识前,他便没有想过还能活。然而似乎只是上天一时兴趣与他开了个玩笑,或者大概是他的命太硬,因此现下他还活生生地坐在这里。

  既然没有死,那么日子还得继续。

  这种态度可以叫做随遇而安。

  然而在他的眼中,这是弱者的生存态度。

  因为没有选择的权利,也没有力量反抗,因此只能随波逐流,任凭命运将他们推往未知的远方。

  他从不认为自己是强者。

  所以他也只能这样活下去。

  只不过,如果还活着的话,大概还能见到那个人。

  不论那人对他做过什么,对他而言却永远无法舍弃他,也永远无法恨他,即便险些被那人送上黄泉,他醒来后第一个想起的却还是他。

  这正是他的悲哀所在。

  然而今后即使见到了那人,也已不能与之相认,因为他们应当以为他早已死,他的名字也应该已经从名册中划去,若是被发现依旧活着,必定会给那人带来麻烦。

  甚至他今后也不能以真实面目出现在江湖中,因为以那个地方的灵通程度,只要他一露面便即刻会被察觉。

  踏雪城是一个避世的清静之地,然而难道要一辈子寄人篱下,呆在此地么?

  他对踏雪城而言又是什么,朋友?客人?

  显然都不是。

  现下的他已经失去了一切的依托,没有家人没有朋友没有长久的栖身之地也没有对未来的打算。

  或者说已没有未来。

  他的心中霎时一片空落落。

  七夜醒来第十一日。

  他的腿脚已经很利索,身子恢复的也很快很好,姓傅的大夫隔几日便来看一次脉,相比之下,总管易恩倒是很少来,他似乎总是琐事缠身,少有空闲,而易辰霜作为城主自然更不必说。

  当然,以易恩的性子,不来看他并不意味着不了解他的现状。

  这一日午膳时分,仆人依旧准时来送餐。食盒一层层地打开,饭菜一道道地铺开,竟也有六七样,也不管他吃不吃得了,每日都有这些。今日却还另添了一小碟蜜饯。

  仆侍恭声道:“这是易管家让端给公子您的,他嘱咐您务必要用一些。”

  “务必”两字说得格外重,七夜也明白过来必是易恩的好意,若在平时他对这些东西不会有一丝一毫兴趣,然而此时此刻,他也不能不无动于衷。

  仆侍离开了,他抬眼将那碟蜜饯拿到眼前,却发现蜜饯中有一张纸条。

  他将它捡起,打开,纸上只有几个字。

  “——山上的桃花开了。”

  既非诗,也非词,只是一句大白话。

  这句话的意思却再明显不过。

  山上的桃花已开,莫要再呆在房中叫那大好春光白白浪费,应当快些去到外面,看一眼这芳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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