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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夜无垠 上:白驹-第3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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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小的,蓝色的野花。

  泪从他的眼角缓缓滑落。

  窗外,夜已深,浓黑的夜色如浓墨般,无边无垠。

  黑夜总会过去。

  然而拂去了夜,就真的是天明吗? 
 

 04:49 
  第四十九章

  第二天,一大早他就醒了,穿起衣服,洗漱完毕,进厨房做了早饭,端到堂屋里等着易辰霜。

  易辰霜一进门,就看见他坐在那里。

  他坐下来,两个人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在一张桌上吃起早饭来。

  过了半晌,七夜突然开口道:“你昨晚睡哪儿了?”

  易辰霜想也不想,脱口而出:“怡红院。”

  七夜道:“这里没有怡红院。”

  易辰霜道:“你怎么知道没有?”

  七夜道:“我打听过了。”

  易辰霜道:“没有怡红院就没有暗娼吗?”

  七夜道:“你不会去。”

  易辰霜道:“你怎么知道不会。”

  七夜道:“你不怕脏?”

  易辰霜道:“怕什么?再脏的都睡过。”

  七夜不作声了。

  易辰霜没有抬头,只眼角的余光看到七夜搁在桌上的手不住地发抖。

  “既然这样,你干什么还要吃我这个脏人煮的东西?”七夜道。

  易辰霜没说话,搁下筷子,起身走了。

  他刚出门,柳若水就进来了,看了他一眼,莫名其妙道:“你们俩怎么了,他昨天为什么突然跑来我房里睡?”

  七夜没有作声。

  收拾完碗筷出去,易辰霜不知跑到哪里去了,他一个人呆坐在屋里,坐了半天,下午,心里实在堵得慌,便出了门,在大街上漫无目的地溜达。

  永安镇却的确已如易辰霜所说,一点也不太平了。

  今天早上已又有几个消息传得沸沸扬扬,他在一个茶棚里坐下,听几个人说的眉飞色舞。

  “蛇鼠一窝?”

  “没错,一锅端呐!就在那边那条巷子里!”

  “你看见了?”

  “我没看见,我怕这种血淋淋的东西,我兄弟去看了告诉我的。”

  “还是脑袋搬家?”

  “这次更惨,不但脑袋搬家,听我兄弟说手脚掉了一地!”

  “我的娘哎这拂夜宫也忒狠了!”

  “你还记不记得乾州吴门的事?上下一百多口他们都下得去手!砍起人来简直比刀切豆腐还容易!”

  “不止蛇鼠一窝,今天早上春来客栈后面,有人发现蜀中七蜂也被杀了!”

  “蜀中七蜂不是采花贼吗?到永安镇来干什么?”

  “采花贼也是贼。”

  “也是拂夜宫干的?”

  “没错!”

  “到底为什么要杀他们?”

  “谁知道啊?大概是嫌挡了他们财路吧。”

  “那我们岂不是也很危险?!”

  “我的娘哎不会吧?!”

  ……

  七夜静静地听着。短短一天内,已又有两伙人被杀,不过因他之前已经知道,杀那几只白蝙蝠的不是拂夜宫的人,不免怀疑这两件事其实也跟他们无关。

  那么难道又是——那个人?!

  那个苍白瘦弱的轮椅少年的模样浮现在他脑中。

  如果又是他,接二连三的杀人,是为什么呢?

  他总不可能同这些人都有仇。

  而且明明是他杀的人,为什么都会传成是拂夜宫动的手?

  究竟这些消息是谁传出来的?传消息的人同他有什么关系?还是说根本是他一手策划的?他究竟有什么目的?

  他正想着,忽然肩头被人拍了一下,回头一看,竟是笑眯眯的洛小三。

  “易夫人!”洛小三道。

  七夜有些尴尬,咧了咧嘴,道:“你也在这里?”

  洛小三道:“闲着没事出来逛逛。”他看了他一眼,又道:“对了,昨天怎么没见你来吃晚饭?”

  七夜道:“我……有些不舒服。”

  “哦。”洛小三点点头。

  七夜看了看周围,道:“这里,挺乱的。”

  洛小三道:“谁说不是呢,这几天拂夜宫的事弄得人心惶惶,你听说了么?”

  七夜点点头。

  洛小三环顾四周,忽然凑到他面前,小声道:“你知道他们为什么会被杀?”

  七夜道:“不知道。”

  洛小三道:“其实我听说,是因为——他们知道了陵墓所在。”

  七夜心里咯噔一下,道:“是吗?”

  洛小三道:“我花了十两银子买到的消息!”

  七夜道:“那我分文不花就知道了,岂非是占你便宜?”

  洛小三挤挤眼睛道:“小意思,大家都是朋友嘛。”

  七夜笑了笑,觉得这年轻人虽然来历不明倒还挺豪气。

  洛小三道:“我要去那边的赌桌,你去不去?”

  七夜道:“……我从没去过那种地方。”

  洛小三道:“一回生二回熟,男人家没去过那种地方像什么话,走吧走吧一起去!呆在这里能闷出鸟来!”一边不由分说抓起七夜就走。

  露天的赌桌边聚集了一群衣衫不整的汉子,个个双目赤红盯着面前的石桌,庄家正要开宝匣。

  “有注的快押!”

  “小,小,小!”

  “大!我押大!”

  一群人简直乱成一锅粥,洛小三也挤了进去。

  玩了好几把,输了几钱银子,他有些气馁,没再下注,呆在一边看别人玩,这才突然想起七夜,回头一看,七夜已不见了。

  “易夫人?”他唤了一声,四周看了看,没有见到七夜的影子。

  七夜一个人在赌桌边呆着,又不玩,却碍事,挡了别人的路,遭了好几个白眼,觉得实在没意思,便自己到街边逛逛,看完捏面人又看做棉花糖,这么走走看看,忽然发现离那个赌桌已很远了。

  这里已是这条街的尽头,行人渐渐少了。

  现下已是午后。他停下来,倚着一堵墙,怔怔地发呆。

  就在这时,突听“砰”的一声巨响,他还没反应过来,便看到一个黑压压的东西从天而降,重重落在他面前!

  定睛一看竟是一把椅子!

  不是普通的椅子,而是一柄木轮椅。

  椅上坐着一个人。

  “是你!”七夜惊道。

  轮椅上的正是那天遇见的那个少年!

  少年看了他一眼,没有作声,就在这时,不远处传来一阵乱哄哄的喊叫声:“抓住他!抓住那个瘫子!”

  伴随着喊叫声,忽然有二三十个持刀人从四面八方的小巷里冒出来,朝这边冲来。“抓住他!就是他!那个坐轮椅的小子!还有他的同伙!”

  就在此刻,那少年袖中忽然飞出一条银链,一把钩住不远处一棵足有三四丈高的大榆树,手一用力,连人带椅飞了起来,像是荡秋千似的,倏忽已荡到了树的另一边,落进小巷深处,不见了。

  这一切简直发生在眨眼间,七夜还没回过神就见那二三十个人已朝自己这边冲来,边跑边喊:“抓住他的同伙!”

  同伙?

  七夜环顾四周,没有其他人。

  那么难道是——自己?!

  思及此,他简直如一只被烫着的蚱蜢,突地跳起来就跑!

  “抓住他——!”一群人在后面穷追不舍。

  七夜死命跑着,不知已过了几条巷,完全已分不清东南西北,只是在窄巷中四处乱窜,直跑了半盏茶光景,身后还有十来个人追着他。

  他窜进了一条昏暗的小巷。

  就在这时,突然一道利器破空的清响,一根银链不知从何处飞来,倏地缠住了他的腰,将他整个人提飞了起来!

  那十来个大汉跑进巷中,却发现目标突已不见了。“怎么回事?我看到他往这里跑的!”

  “见鬼了!这是死胡同!”

  十几个人又是惊又是怕,咕咕哝哝出了巷,四下张望,往后一条巷子跑去了。

  七夜此时正坐在屋顶上。

  坐在屋顶上的轮椅上。

  确切的说是坐在那少年的腿上。

  “你……放我下来吧。”他尴尬道。

  那少年看了他一眼,没有作声,也没有放他下去,忽然银链一挥,钩住一边的屋檐,两人一椅又已飞了起来,稳稳地落到一个天井里。

  落了地,那少年才将他扔下去。

  七夜环顾四周,三面是墙,一边是一间屋子,天光从上面落下来,光线昏暗。

  那少年推动木轮椅,进了屋。

  七夜看不到其它出路,只好也进了屋。

  屋内黑乎乎一片,没有点灯,七夜好一会儿才习惯过来,发现这屋子还真不是普通的简陋。

  一床,一桌,一案,一架,床还是木板床,屋内连把椅子都没有,只因这屋子的主人,根本不需要椅子。

  七夜就这样站着,那少年也没同他说话,也不做任何事,就这样坐着,望着屋外出神。

  两人默默无语,呆了一盏茶,七夜觉得腿有些酸,不想跟他僵持下去,便一屁股坐到床上,那少年竟像是没看见般,没有任何反应。

  “你为什么不点灯?”半晌,七夜道。

  他以为那少年不会回答,没想到他却开口了。

  ——“不愿意。”

  “为什么?”七夜有些惊讶。

  “我够不着油灯。”那少年嘴巴说着话,面上却毫无表情。

  他坐在书案边,油灯在床前的桌上。

  七夜道:“你可以动动你的轮椅。”

  少年道:“不想动。”

  “为什么?”

  “懒。”

  七夜愣住了,简直哭笑不得。

  因为他懒,所以他不得不忍受黑暗。

  或者说他宁愿忍受黑暗,也不愿意动一动去点一下油灯。

  这世上竟有这么懒的人?!

  七夜伸手,拿过桌上的火折子,点亮了油灯。

  屋内终于亮堂了些,他看到那个少年,还是一动不动地望着屋外出神,手上拿着那条银链子,七夜定睛一看才发现原来不是链子,而是一条银色的长鞭。

  两人这样呆呆地又坐了会儿。

  突然七夜听到一阵轻微的咕噜声。

  声音来自那少年的肚子。七夜看了他一眼,没有作声,那少年也不作声,一手撑着下颌,神色如故,任凭咕噜声一阵响过一阵,好像肚子在叫的根本不是他。

  最后,还是七夜受不了了,道:“你肚子饿了?”

  少年点点头。

  七夜道:“你不会是想告诉我你连吃东西都懒吧?”

  少年道:“不是。”

  “那你为什么不去吃点东西?”

  “没有现成的东西吃。”

  “你可以自己做一点。”

  “不会。”

  七夜莫名其妙:“那么平时你都是怎么弄的?”

  少年道:“我有仆人。”

  “人呢?”

  “不在。”

  “去哪儿了?”

  “不知道。”

  七夜又愣住了:“你是说他丢下你一个人跑出去了?”

  少年道:“大概。”

  “他出去干嘛?”

  “不知道。”

  “他什么时候回来?”

  “不知道。”

  丢下行动不便的主人自己不知跑哪里去了,而这主人却也见怪不怪随他高兴,饿着肚子静静地等他回来,这世上竟有这样的主仆?!七夜简直大开眼界。

  末了,他看了看他,叹口气,站起身道:“厨房在哪儿?”

  少年指了指他身后一扇小偏门。

  七夜走出去,是一间小屋子,有床有几,大概是那无法无天的仆人的居室,再往外走,却有一间小厨房,空荡荡的,只找到一把葱和几个鸡蛋,锅里还有些冷饭,他便煮了点泡饭,做了一个葱花炒蛋。

  因是做惯了这些事,没多久就弄好了,知道那懒鬼不会自己跑到厨房来,便用托盘端了送到他面前。

  “吃吧。”七夜道。

  那少年却也毫不客气,拿起筷子就吃起来,他吃东西的样子却很雅观,七夜看他的衣着,也不像是普通人家的孩子,怎么会住在这种地方用那样的仆人?

  那少年吃完东西,搁下了筷子。他当然也不会去洗碗,七夜无奈,上前替他收拾掉了。

  他回过来的时候那少年道:“我想喝茶。”

  七夜便倒了杯冷茶给他,道:“待会儿再喝,刚吃完饭喝冷茶不好。”

  那少年却也很听话,将茶杯放在一边。

  “方才那些人为什么追你?”七夜道。

  “我教训了几个他们的人。”少年道。

  “为什么?”七夜道。

  “因为他们说我是残废。”那少年淡淡道。

  七夜不作声了,坐下来看着他,半晌,又道:“你叫什么名字?”

  “泪痕,殷泪痕。”少年道。

  七夜抬头,认真端详起他的脸来,看到他深黑的大眼睛,左眼角边有一颗泪痣。

  他咧了咧嘴,道:“但见泪痕湿,不知心恨谁。”

  殷泪痕看了他一眼,突然说了一句话。

  这句话简直把七夜吓了一大跳。

  他说——

  “你在调戏我?”

  七夜目瞪口呆,想不到他会突然说出这样的话,吭吭吃吃道:“没有的事……你想到哪儿去了?”

  殷泪痕却没有再说什么。

  七夜望望外面,突然想起出来已有好些时候了,便道:“我得走了。”

  殷泪痕道:“门在厨房边。”

  七夜便不再耽搁,出了门。

  出门后他才想到,早知这样应该问问那个泪痕,蛇鼠一窝和蜀中七蜂的死是不是同他有关。

  他边想边走出巷子,还没走几步,就看到易辰霜站在街边,灰头土脸蓬头垢面,正黑着脸看着他。

  他心中一跳。

  “你去哪儿了?”易辰霜道。

  “没去哪儿。”七夜道。

  “你把我的话当耳边风?!”

  “什么?”七夜皱眉。

  “我叫你别出去乱跑你听不懂?!”

  不等他回话,易辰霜突然上前,也不管光天化日大庭广众,一把抱起他就走。

  街上的人都回头看他们,七夜道:“我自己会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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