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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夜无垠 上:白驹-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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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闻言,一个身影自黑暗中现出。

  来人一袭白衣,随意罩了一件暗朱直身外衫,却用斗笠及纱巾遮住了真面目——缓缓迈到他眼前。

  脖颈上的凉意却还在,原来前后共有两人,然而之前竟丝毫没有感觉到眼前这人的气息。不仅如此,这两人怕是在房中蛰伏已久,自己却完全没有觉察,他不由暗道好生厉害。

  “乾州吴门吴秭归,二十岁以一招‘寒雨连江’出道江湖,为人宅心仁厚,侠肝义胆,深得各路豪杰赞赏。永靖九年乾州蝗灾,开自家粮仓赈济灾民,轰动一时,乾州百姓无不感恩戴德,其人更借此义举登上吴门家主之位,我说的对不对?”透过面纱传来的声音显得瓮声瓮气。

  吴秭归冷哼,“阁下对老夫的事迹倒是万分清楚。”

  身后执利器的人却笑道:“何止如此。我还知道那吴秭归表面仁义,暗地里却是心胸狭窄,手段毒辣,他用计除去同胞兄长在内,又广施恩德在外,皆是为争夺吴门家主之位罢了。”

  “乾州吴门在江湖中虽非久负盛名,这些年却也颇有一番作为,不可小觑,家主之位自然令人垂涎。”斗笠蒙面人接口道。

  “吴门中真正令人垂涎的并不是什么家主之位。”身后人道。

  “哦?那又是什么?”蒙面人佯装疑惑。

  这两人一搭一档竟在他面前唱起了双簧。

  “多年前在蜀中教派纷争中四分五裂的唐门,虽然就此没落,它的门人却还在各处出没,这些人中有些曾参与过唐门暗器的制造,然而唐门的规矩,每个人只知晓制作的其中一个环节,这就保证了即便有人泄密也不可能让外人得到全部的制造方法。唐门鼎盛时它的门人自不会出卖它,可是一旦没落么……自有不轨之徒高价收购这些部分的制造方法。”

  “是想将它们拼凑起来么?不过在我看来实在不可行,费时费钱不说,那些人知道的应该仅仅是普通暗器的打造方法,真正绝顶的暗器大概都只掌握在当时唐门嫡系的幸存者手中。”

  “没错。其中有一位名叫唐十八的,是当时唐门家主最为器重的内侄,唐门没落后他便不知所踪,据说有人看到他在漠北出现,死于一群流寇手中。”

  “真正的唐十八却当然不会死,不但没死还改名换姓,在乾州一手建立了吴门,唐门绝顶暗器的制造图谱应当也在他的手中,没错吧?”蒙面人道。

  “正是如此。这秘籍也已作为传家之宝为吴门历代家主所有。”身后人笑道。

  话至此,吴秭归已经明白这两人究竟为何事而来。然而,刚刚那段隐秘向来只有吴门历代家主知晓,不知这两人又是从何得知?

  “两位侠士若是想要那秘籍,拿去便是,只是莫要伤我门中任何一人。”他干脆道。

  “门主果真人物。那就烦劳门主将它请出来吧。”

  协议已定,吴秭归起身欲至床前,忽而感觉颈上的利器已消失,不禁思忖是否要趁机逃脱,只是心念一转,那凉飕飕的器物竟又不知从何处倏忽而至,抵上后颈。

  “门主莫要轻举妄动,吴氏一族的身家性命可都在你一念之间。”

  依旧不能感觉到那人是如何行动的,甚至无法感觉到确切的位置,惟有颈上冰凉的利器。

  什么时候江湖中竟已出了这等好手?!

  吴秭归至床前暗柜将那积满灰尘的匣子取了出来,丢至蒙面人手中。

  两人既已得手,便不再逗留,身形一晃出得门去。

  不料刚出门,一张大网即刻兜头而下,两人大惊,心道不妙,却已不及反应,立时被困于网中!

  火光四起,定睛一看,已被带各色兵器的吴门家众重重包围。

  身后,那吴秭归已从房中信步迈出,抚掌笑道:“你二人功夫了得,怎生头脑如此简单?”看他的样子,与先前竟已是两副面貌。

  网中一人见状冷声质问另一人道:“吴家上下不是都已被你的迷|药迷倒,怎么会这样?”

  另一人疑惑道:“我的迷|药理应绝不会失效才对……”

  吴秭归闻言不禁大笑,“你的迷|药的确不会失效,奈何我家中上下早已服下解药。”

  两人愕然。

  吴秭归道:“不错,今日夜袭我早已知晓。”

  见两人依旧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他决定让他们死也死个明白。

  “难不成你们还以为天下间就只你们‘地妖’的消息是最灵通的么?”

  “那这匣中的东西……”其中一人愣道。

  吴秭归得意道:“匣中的东西倒是真品,可惜……你们已经出不了这门。”

  原来是笃定自己会赢,竟连赝品也不屑使用,这吴秭归当真有自信。

  那两人却仿佛只听到前面半句,长呼一口气道:“那就好,害我怪担心的。”

  周围人莫名其妙,死到临头却还担心身外之物,这“地妖”的人还真是鸟为食亡。

  “哼哼,过一会儿你就再也不需要那东西了。”吴秭归冷哼。他说话间,原本拉网的十数人已迅速摆出一副奇特阵形。

  正是吴门赫赫有名的“星罗棋布阵”!

  此阵集奇门遁甲,暗器,毒物,拳术,剑术为一体,随敌手的不同而自由增减布阵人数,最多时可至百人,数十年来从未有任何一个高手破过此阵!

  网中两人却还一副闲适自在的模样。

  即便是吴秭归,也不禁要佩服他们死到临头居然还能如此镇定。

  然而下一刻,他便明白了个中原因。

  ——腹中忽起一阵剧痛,他难以置信的睁大双眼,看向眼前两人。

  网中没有蒙面扎冲天马尾辫的少年笑意正浓,“实在抱歉,我的暗器上本就淬了毒,方才一碰上你的皮肤便已渗入。没看到预期的好戏实在令你失望透顶吧。”说完居然还俏皮地眨眨眼。

  “如此说来你们本就……”

  “没错,本就没打算放过你。”两人笑眯眯道。

  吴秭归倒吸一口冷气。他暗自运气逼毒却发现丝毫使不上劲,只是说几句话的光景间已觉五内俱焚,足见这毒之猛烈古怪。

  布阵的十数人见状不由眼红,厉声齐喝着“纳命来!”立时发起攻势,一时间,人影重重,杀气一片!

  恰在此时,一道白影自空中迅急划过,这十数人只觉迎面一阵冷风,耳边忽过一道刺耳利响,接着便是喉间一紧,待回过神却已人头落地!

  “来得刚刚好啊,十夜。”网中一人懒懒道。

  他话音刚落,那道白影已在两人面前落下。定睛一看,是一个身形略矮、装束与网中两人一模一样的短发少年。

  “所以说根本就不需要破阵,只要从外将布阵的人杀了就可以了嘛。”网中另一人笑道。

  方才是那少年出的手么?他的手中却并没有任何武器!那么,他究竟是如何办到的?!

  四周围观的人在反应过来的同时无不惊呆了。

  吴秭归见状忽然大喝一声,飞身而起,掌势如排山倒海般骤然而出。

  却在半途生生停住,冷不防大吐一口浓血!

  毒已入骨。

  竟连磨练二十多年的成名绝技“寒雨连江”也未及使出!

  其他家众立时大骇,任谁也无法想到这样的变故!

  星罗棋布阵虽可自由增加人数,最先的十数人却是无可替代,此时已形同废物。何况见识了方才的阵仗,谁还有勇气上前送死?!

  女人和孩子率先尖叫起来,胆小者已纷纷四散准备逃命。

  霎时,哭嚎声,逃窜声,叫骂声,一些略有实力者预备拼命的大喝声,交织成一片。

  谁能看出这是江湖中薄有威名的乾州吴门?!

  网中两人起身,后来的短发少年冷声道,“如何?”

  “依计行事。”两人道。

  话音未落,三人已迅速分离,如三支离弦之箭,闪电也似朝不同方向散开。

  翌日,乾州府衙得报,昨夜吴门突遭大火,家中上下一百一十七口,连同家主吴秭归,无一生还。 
  
  第八章

  七日之约已过了三日。

  这三日,两人也没有见面。

  见面这种事,本来也就没有必要,更何况易辰霜向来不是那么有空的人,踏雪城名下商号遍布大江南北,钱庄,金店,珠宝古玩铺,木料买卖,皮草买卖,香料买卖——这世上值钱的东西永远就那么几样,另有几个庄园,一些大大小小的酒楼饭庄,其他大店小铺自不必说,除了每日处理上上下下的事务,他的早晚课也从不间断,对一个习武者而言,自练武的第一日起便绝对不能有哪怕一日的偷懒——这种习惯也许要直到进棺材方能停止。

  显赫的家世,雄厚的财富本就已难得,更难得的是他同时还具备出色的个人资质——你不得不承认,这世上有些人,确是上天的宠儿。

  然而像他这样的人,活得就真的有意思么?恰恰相反,他的生活可说枯燥至极,作为继承者,等待他的永远是处理不完的事务,沉重的责任,即不能推托也不能逃避——当然他从未想过逃避,正如七夜接受自己作为弱者的命运,他也接受自己的命运。

  踏雪城城规森严,城中不可赌博,有家室者不可狎妓,不可铺张浪费,奢侈享乐,城中也没有任何乐子可寻,因为居于山中,最近的市镇距山脚也还有几里路,城中仆役每逢初一十五轮番休假,可以去镇上采买各人所需,或是寻些乐子,去戏园子听戏,茶馆听说书,妓院喝花酒,赶巧遇上庙会还能凑个热闹,而一旦回到城中,每个人都各司其职,除了完成自己的任务不能再有任何非分之想——日子仿若苦行僧。

  易辰霜过的自然也是这样的日子,甚至比起一般仆役,他的自由更少,除了巡视商号一类的正事,不能随意出城,他的生活乐趣甚至远比不上普通富人家的公子哥。

  尽管他自小便比较寡欲,过着这样的日子,有时未免也觉得无趣透顶。

  也许正因为如此,才会有七日之约。

  这样的比武对他而言当然只是游戏。

  此时的七夜在房内。

  自约定那一日起,他便不再从早到晚地发呆,除了运气调息,每日也在院中习练一番,尽管如此,他依旧不可能是易辰霜的对手。

  他心里很清楚,却并不失落,仿佛应战的只是个与他差不多的角色。他也开始有心思读一些书,这一日他在桌边,读的是书架中随手抽的《南华经》。

  忽然一道迅急的黑影自糊窗的纸间穿过,“啪”的一下落到他面前的桌上。

  是一个纸团。

  他将纸展开,一道俊秀的字迹跃入眼帘。

  “你以为这样干坐着就能勉强在我手下过十招?”

  显然是易辰霜。他在附近么?

  七夜起身,拉开门,却见一袭灰衫的易辰霜立在院中。

  “走。”易辰霜一如既往,毫无情绪地吐出一个字。

  “去哪儿?”七夜简直莫名其妙,他说话一向都这样令人摸不着头脑么?

  “跟我走就是。”他说完便自顾自地走,听到身后没有跟上来的脚步声才又停住,回头看七夜,“我空闲不多。”他说。虽然没有表情,七夜却感受到了他的不满。

  他关上门出去。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院子,走了一两盏茶光景,似乎并没有出城,眼前却出现了一大片林子。

  树都已抽枝发芽,树上栖息着一大片鸟。

  七夜一回头,发现易辰霜已经在一边的坡地上坐下,嘴里衔了一根草,看着他。

  “这里是——”他疑惑的望了一眼易辰霜。

  “我平日练功的地方。”

  “城主究竟有何指教?”七夜恭声道。离那日已有三日,他火气再大也早已消散,常态下的他向来是个温和有礼的年轻人。

  “你恢复得如何?”易辰霜道。

  “不错。”

  易辰霜将草拿到手中把玩,“看见那群鸟么?”

  “嗯。”

  “那种鸟叫做灰头雀,只有慕山这个地方有,它们的习性很奇怪,喜寒不喜温,现在已是四月,踏雪城已不够冷,再过几日它们便要北迁——迁徙前的这几日它们变得十分敏感,任何最细微的风吹草动都能觉察,即便是最好的猎手也很难捕捉到它们。”

  “那又如何?”

  “你能不能用石子打到它们?”

  七夜回头看了看树间三两成群栖息的鸟,毛色像是麻雀,体型却比麻雀要大很多,头顶有一小撮灰毛。

  “你武功虽普通,根基却尚可,你师傅应该很不错。”易辰霜道。

  七夜疑惑地看了他一眼,他在他眼前展现过身手么?

  “你在院子里练功,我看见了。”易辰霜重又把草塞回嘴里,“二十招。”

  “什么?”

  “上次我说十招,实在有些夸张了,我想增加到二十招。”

  七夜笑了一下,“即便过得了二十招,我还是输。”

  “不,我的意思是如果过得了二十招,就算你赢。”易辰霜淡淡道。

  “你很希望我赢?”

  “说不上希望,只是打赌罢了。”他咬了咬草茎,“来加点赌注吧,随便什么都可以。”

  “我没有什么可作赌注的。”七夜道,这是实话,现下他身上没有任何值钱的东西。

  “那么,你想要什么——我便以那个做赌注。”易辰霜道。

  七夜看了看天,“现在的话,没有,没有什么想要的。”这也是实话,对于一无所有的人而言,想要的应该是全部,而不仅仅是某一样东西。

  易辰霜看了他一眼,“这么说的话,其实我也一样。”对于拥有一切的人而言,的确已没有什么特别想要的。

  “可是如若没有赌注,岂非太无趣?”他说。

  “是。”七夜点头。

  “那么,赢的人向对方提一个要求吧。”易辰霜道,“自然是对方能做到的。”

  “好。”七夜应道。

  “那么,你赶快去试试能不能打到那群鸟。”

  “这有什么关系么?”

  “你若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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