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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天录-第3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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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次,这女孩子邂逅了一位年青英俊的少年侠士,彼此一见倾心,互相恋慕。这本来是桩人间最美满的姻缘了,谁知当那女孩子向她父亲表示要跟少年侠士成婚的时候,她的父亲,却第一次对她的要求,断然予以拒绝……”

陶羽忍不住插嘴道:“那是为什么?”

黑衣老妇黯叹一声,道:“因为那位少年侠士,所作所为,几乎全跟那女孩子的父亲作对,短短的时间之中,几乎毁来了她父亲的全部基业和声名。那女孩子的父亲恨他入骨,早把他视为平生第一大敌,怎肯同意女儿去嫁给仇人呢?”

陶羽同情的叹道:“这么说,那女孩子一定痛苦得很了?”

黑衣老妇道:“她自然伤心欲绝,可是一个是她的生身之父,一个又是她心目中的丈夫,他们的谁是谁非,她无法擅置一词,只有泪水偷弹,恨不得死了才好。

后来,那女孩子忽然听说少年侠士已经跟她父亲相约在一处地方,欲作生死存亡的决战,一惊之下,便苦苦央求她的父亲,希望他能够取消那次决战。可是她的父亲只是冷酷地告诉她,决定了的事,无法更改,除非少年侠士立刻终止对他的敌意,并且投顺到他的手下,否则只有分个强存弱死,才能甘休。”

那女孩失望之余,又去央求她的恋人,请求他不要前去赴约,宁愿与他相偕私奔,躲到远方去做夫妻。但是少年侠士同样拒绝了她,并且说:除非她的父亲放下屠刀,改邪归正,不然,为了武林正义,他只有牺牲私情,誓死赴约。

双方都不肯让步,那女孩子自是伤痛万分,于是她突然自作聪明想出一条妙计来,自以为这样必可化干戈为玉帛,成全了恋人,也成全了父亲……”

陶羽听得入神,不禁又插口问道:“那是条什么妙计啊?”

黑衣老妇长叹道:“何曾是什么妙计,那女孩子一时自作聪明,不想竟因此铸成滔天大错,要不然,老身也不必跟你说这个故事了。”

陶羽忙道:“老前辈快请说下去吧!”

黑衣老妇道:“那女孩子想得幼稚而愚蠢,她总以为少年侠士不愿顺从她的劝告,是因为没有得到她,假如他一旦得到了她,成了实际的夫妻,岳婿之情,他怎能再跟她的父亲为敌呢?所以,她抱定牺牲自己清白的决心,设法弄来一些乱人心志的药物,偷偷给她的恋人吃下去了。

少年侠士果然被药力所惑,情不自禁,和那女孩子发生了不可告人的关系,悲剧就从此造成了,……。

一夜缠绵,到第二天药力消失,那少年侠士突然发现自己全部内家功力,已在一夜之中丧失殆尽,变成了一个平凡的俗夫。

他自是惊恐悔恨,但他知道那女孩子决非恶意好谋,因此原谅了她的过失,只是伤心地对她说:‘情人啊,比武的事,永远无法改变,如今我己不你爹爹的对手,除了一死,别无他途,但是我不恨你,这是命运给我们不幸的安排。他痛哭一场,收拾了几件重要遗物,交给那女孩子,便黯然离去。

那女孩子更加惊惶失措,于是连夜赶回家去,把经过向父亲哭诉,哀哀求他取消比武之会,因为少年侠士已成了平凡人,当然不可能再跟她父亲为敌了。

她父亲听了,笑道:‘武会之事,早已昭告天下,万难撤废,既然你这么说,爹爹答应在武会之上,不取他性命就是了。

她见父亲已经应允不以生死决胜,才放下了心,对父亲千恩万谢,同时在武会期前,暗怀欣喜地偕同父亲一起去赴会。在她可怜的愿望中,只等武会一过,便可以永远跟自己所爱的人终生厮守,谁知她又铸成了第二次大错……

武会开始了,天下英雄毕至,可是她的父亲却言而无信,突然出手杀死了那位少年侠士——

那女孩子险些当场吓昏过去,掩面痛哭失声,她既恨父亲无信,又恨自己愚昧无知,几度寻死,图赎罪愆,都因被发觉而未能如愿。后来,她发觉自己已经怀有身孕了,这才含恨忍辱,偷生世上,十月怀胎,生下一个儿子。她父亲不愿再使她伤心,总算答应留下那个男婴,但却要那男孩子随母作姓,并且终生不学武功。

她为了保全这点骨肉,只得一一答应,就这样,度过了漫长枯寂的十五年,好容易含垢忍辱,把孩子养大,其间不知偷弹了多少辛酸泪水,忍受了多少冷讥热讽。岁月如流,她一天天老去,但当她看见自己的骨肉—天天长大,活脱脱就是当年恋人的影子时,却并未感觉到慰藉与欢欣,实际上,无时无刻不被往事煎熬……”

黑衣老妇说到这里,语音已硬咽难辨,她虽然背向着陶羽,但双肩耸动,显见正在哀哀啜位着——

陶羽也被那故事中悲伤的情节感染,双眼热泪盈眶,许久许久,才轻声问:“老前辈,故事完了吗?”

黑衣老妇点点头,道:“可以说已经完了,也可以说没有完。”

陶羽黯然忖道:怎么这个故事,竟好像跟我的身世有些相似……

他沉吟半晌,又问道:“老前辈,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个故事呢?”

黑衣老妇轻叹道:“公子知书达理,老身说这个故事,乃是要公子替老身决断一下,照这故事中情形来说,那女孩子还值不值得世人原谅?她无心铸成的大错,假如告诉了她心爱的儿子,她的儿子会原谅她吗?”

第十七章 情海波澜

陶羽听了那黑衣老妇这一问,猛想起其中情节,竟与自己身世相向,不觉一震,跃自站起,指着黑衣老妇厉声问道:“你……你……你是谁……”

那黑衣老妇缓缓转过身来,脸上仍然一无表情,但双睛中却泪光隐隐,放射着无比凄楚的光芒,嘴角牵动了几下,用一种低沉得不能再低的声音说道:“我是谁?我是……唉!我不过是天下一个不幸的老妇人,这些年,连自己的名字,早在无情岁月中忘记了……”

陶羽激动地向前冲了一步,叫道:“不,老前辈,求你一定要告诉我,究竟你是谁?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个故事?那本'通天宝篆’,是谁托你交给我的?”

他情急之下,一连串吐出这许多压抑在心头的疑问,话未说完,自己倒有些喘不过气来,眼中热泪,盈眶欲堕。

黑衣老妇温柔而感伤地望着他,悽然道:“孩子,对这世上的事,你已经知道得大多了,这是幸,也是不幸,别忘了好好珍惜你自己……”

陶羽听她口气,大有诀别欲行之意,心里一急,连忙张开双臂,叫道:“老前辈,你不能走……”

那黑衣老妇陡然目光一扬,大声向林中喝道:“是谁在林中偷听?”

陶羽吃了一惊,飞快地旋过身子,却未见林中有什么动静。

蓦觉身后风声飒然,待他再转过身来,已不见了那黑衣老妇的踪影。

他失声大叫,展开身法,飞快地在林子里追了一程,可是,那黑衣老妇竟如鬼魅般消失了。陶羽不觉心中大恸,放声哭道:“我明白了,那故事中的少年侠士,就是去世的爹,那女孩子,就是苦命的娘……”

可是,这神秘的黑衣老妇又是谁?她怎会对自己的身世来历,知道得这么清楚详尽呢?

陶羽心头忽然一动,惊忖:难道她会是娘了?但他很快又否定了这个答案,因为他娘今年不过三十刚过的中年,而这老妇满脸皱纹,少说也已有六十岁以上,他的娘决没有这样苍老。而且,这老妇声音沙哑,罩着一件宽大的黑色外袍,何尝有一丝娘的音容和风韵?

他反复思索,终究无法断定那神秘黑衣老妇的身份,然而,黑衣老妇所说的故事,却深深烙印在他心口上。假如故事中的侠士和少女,真的就是他的父母,这件事,将更令他困惑迷失,无法作个明智的抉择。

现在他所不解的,己不是外公何以杀死他父亲,而是父亲为什么会在泰山第二次武会上,突然失去武功,束手被杀?

这个疑问,也许不止陶羽一人,天下正道武林中,谁也无法解开这个使人困恼的疑团,只不过陶羽由于与切身有关,更感到必须寻求答案罢了,如果答案竟是这般,他到底应该恨他的母亲?还是应该原谅她当年无心铸成的大错?

陶羽在林中怅惘许久,他虽有绝世聪明,也不禁陷入了痛苦深渊。

黑衣老妇的话不错,他的确是“知道得太多”,而且,对这些错综复杂的恩恩怨怨,多知道一分就多增加一分痛苦。

痛苦,好像跟他与生俱来,自从解事,便没有一刻摆脱过心灵的痛苦与负荷。他不觉有些憎恨自己,假如他生来是个白痴,假如他至今仍然不知道自己可悲的身世,或许反能在茫茫人海中,获得一份麻木的快乐。

一阵风过,林间响起声声松涛,衰哀怨怨,如泣如诉。

陶羽痴立在乱林之中,忽然听到一阵急促的衣袂飘风声响,从林边掠过。

他抬起头来,目光透林而出,果然看见一条人影,其快如风,急急横掠而逝。

那人—袭懦衫,身形极似宫天宁,陶羽不觉一震。

但他此时正被自己的事困恼不堪,也无心出林查看,只默默在心中自语道:“由他去吧!

恶人自有恶报,他虽然用尽心机谋害我;现在何曾伤了我分毫?既然于我无损,我何必一定要难为他?一个人作恶自毙天道公平,他再歹毒也拗不过天意。”

想到这里,怒气尽消,独自候在林中,直到宫天宁的脚步声去得远了,这才缓缓踱出树林。遥遥望见宫天宁所去的方向,竟是那座古庙,不禁心中又是一动?

“桃花神君狂傲异常,宫天宁对茜茜心存邪念,这一去,只怕要吃大亏。”

说不出是什么原因,他忽然想要阻止宫天宁冒失撞到古庙去,可惜宫天宁去势如飞,此时欲追也来了及了。

他怅然摇摇头,洒开步子向北行去,口里喃喃念着:“凌姑娘凌姑娘,你在那儿?”

“陶公子!陶公子!你在那儿?”

凌茜在乱山中狂奔,不停地呼叫着陶羽,山谷回应,其声凄惶。

越过山蛮,跨过溪涧……

红日西移,一天又将逝去,凌茜声嘶力竭,来到一处幽谷中。

她又饥又倦,扶着—株苍松,娇喘频频,芳心忖道:“他为什么要离开我而出走呢?唉!

必是我什么地方不当心,无意中将他开罪了,可是,他身负重伤,行路一定很慢,怎么追了一天一夜,竟没有追上他?”

凌茜越想越难过,黯然而泣,柔肠寸断,就在这时候,忽然听见远处传来“唰”,地一声轻响。

她虽在伤感之际,耳目仍然极敏,况且,那响声约在十余丈以外,分明是人类的衣袂飘风声响。她心头一动,揉揉眼睛,循声望去,果然见到一个人,正巍巍然立在一片水沼旁边。

那人背向着她,一条腿悬空收起,只用单足支撑着身体,身穿一件崭新锦衣,手里提着一根竹杖,身子东歪西倒,不知在作什么?

凌茜料不到这荒芜的幽谷中竟有人在,连忙拭干泪痕,缓步行了过去。

那人正在聚精会神地练习“金鸡独立”之势,似乎并未发觉有人走到身边,凌茜高声叫道:“请问你,见到一位年青的公子吗?”

这突然的叫声。顿时把那人吓了一跳,手足一阵划动,“扑通”一声,脚下污泥四溅……

原来他方才竟是立在水沼中的一片浮萍之上,此时真气一泄,虽然很快跃回地面,仍弄得狼狈不堪,新衣上满是泥点污水。

他怒不可遏地扭转身来,厉声喝道:“我瞎了眼,你也瞎了眼吗?大呼小叫,扰了老子练功……”

凌茜这才看出那人双目翻白,果然是个瞎子,不禁后悔自己孟浪,忙陪笑道:“很对不起,刚才实在不是故意的,敢问你方才在练什么功夫?要用单足立在浮萍上?”

那人恨恨道:“说给你听,你也不懂,刚才眼见功夫将成,却被你出声扰乱,委实可恨。”

凌茜道:“你练的功夫,可是一种轻身之术,名叫‘点萍无波’?”

那人骇然一惊,喝道:“你怎会知道的?”

凌茜长叹一声,道:“点萍无波之术,本是达摩一派无上轻功四字真言中的一种,假如我猜的不错,或许我倒能帮助你早些悟出其中诀窍,作为刚才出声惊扰你的补偿,好么?”

那人更是脸色遽变,沉声道:“女娃儿,你是谁?”

凌茜道:“我姓凌’是南海桃花门下。”

那人听了,猛然向后退了三步,竹杖横胸,喝道:“莫非是桃花岛凌祖尧的女儿?”

凌茜点点头,道:“不错,奇怪,你也知道我爹的名讳?”

那人忽然仰天大笑,道:“好!好!桃花神君也插上一腿,中原这场热闹,可就大啦!”

但他转念之间,笑容又敛,冷冷道:“你们桃花岛武功源于西域多罗神教,与达摩本不同源,怎会知道达摩轻功四字真言?”

凌茜道:“说来你或许不信,天下武功派别虽多,其实不过修炼之法不同,总结说起来,万流归宗,仍然脱不出一个范畴……譬如你刚才练习的‘点萍无波’的功夫,我一眼就看出你双手划动,必是真气飘忽,过于注意‘浮’字诀,却未能把‘凝’。‘凛’。‘虚’三个字揉合运用。胸腹浊气积于督脉,‘气穴’和‘四隔穴”之间显有阻滞,所以不能定身如针,屹立如柱,你说对不对?”

这番话,说得那人神色大变,额上冷汗淋漓,连连点头,道:“真是一针见血之论,我一直认为凝、凛。浮、虚四字真言乃是个别无关的,听你这一席高论,敢情从开始便错了?”

凌茜道:“其实也不能算错,这四字虽然各有练习门径,但最重要的是能揉合运用,这跟普通练武的道理一样,要是你专习一种武功,苦心钻研,食而不化,怎及得同时揉合几种武学,把它们溶于一炉,自能事半而功倍?”

那人满脸钦服之色,道:“凌姑娘如肯成全,使我练成这种绝世轻功,将来必将厚报—

—”

凌茜道:“我并不希望你酬报,不过,最好能快一些,我还有要紧的事哩!”

那人拱拱手,将竹杖插在地上,腾身一掠,又踏上水沼中一片浮萍。

凌齿黛眉微微一皱,漫声道:“快把‘大赫’,‘育俞’两处穴道敞开,让真气凝于‘幽门’与‘通谷’二穴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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