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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雀记-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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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守带他穿过一条长长的走廊,青砖地上有一道稀薄的波纹状的阳光,它始终在他的脚尖前方波动,引导他往拘留所深处走,像一个神秘的幽灵,前来认领一个失散的亲人。他东张西望,忽然大胆地问看守,下面一道门是曲径通幽吧?看守愕然,问,你是二进宫?以前来过的?他摇头说,我是初犯,第一次进来么,我猜的。看守讽刺他道,没想到你还很有才华呢,那北京中南海里是什么样子,你能猜出来吗?猜猜看啊。他不敢造次,赶紧闭上了嘴。第三道门是盾形的,被几丛竹子所掩映,透过摇曳的竹影,他清楚地看见了门头上曲径通幽四个大字,曲径通幽!他的智慧再次被证明,喜悦不知为何却打了点折扣,他盯着门边摆放的两盆万年青,心里有点小小的遗憾,那丛竹子,还有两盆万年青,怎么就没有猜一下呢?

门那边站着个打扫卫生的囚犯,四十多岁的样子,瘦高个,瓦刀脸,镶着金牙,一看见保润便露出了亲热的微笑,来了?那是老友间打招呼的态度,保润往四周看,没看见任何第三者,不禁有点紧张,向看守声明,我不认识这个人。这次轮到看守为他释疑了,看守说,你不是知道个曲径通幽吗,你不认识他,他可以认识你,曲径就是这么通幽么,你们这些人,迟早要到这里欢聚一堂。

曲径通幽。

他和很多陌生人欢聚一堂了。

他被分配去了听风阁。听风阁从前是主人的书斋,后来被改造成一个特大的囚室,木格花窗都用水泥封堵起来,里面听不到风了,只有一股久未清洗的人体蒸发的臭味,沉积在空气里。一盏昏黄的白炽灯,照耀着一堆陌生的人脸,人脸都靠着墙,组合起来像一幅巨型的浮雕,主题待定。他从人群里寻找柳生,一张张面孔辨认下来,未见柳生的踪影。他问,你们谁见过柳生,香椿树街的柳生?里面的先驱者大多盛气凌人,有人恶狠狠地奚落他,香椿树街在什么地方?柳生是谁?做过什么大事?我们为什么要认识他?也有人不欺生,态度温和地开导保润,找熟人呢?里面的熟人有什么屁用?到了里面,谁还帮得了你?死狗救不了死猫,要找人通关系,到外面去找啊。

他不知道听风阁里为什么有这么多人,外面的世界国泰民安,这么多人犯的什么事?一打听,嫌犯大多来自城南的扫帚巷,是一条街上的街坊邻居。前不久大家争相去挖一只装满黄金的坛子,把一户海外华侨的空屋挖坍塌了,牵连了左邻右舍,有人报警,他们便相聚在这里了。保润一听事情的原委,脑海里立刻浮现出祖父的身影,心里内疚,又不便透露自己的身份,说,你们怎么那么傻?一听就是谣言,从我们香椿树街传出去的谣言啊,我们街上早没人挖黄金了,你们怎么还在拼命挖呢?扫帚巷的人对保润的说法不以为然,他们说,你们香椿树街是穷街,哪能跟我们扫帚巷比?你们那儿不是一只手电筒吗,一只手电筒能装多少黄金?我们那儿是一坛黄金,一坛子黄金埋在地下啊!我们扫帚巷以前住的都是有钱人,国民党的将军,纱厂的资本家,还有妓院的老板,哪家没有半抽屉金货?别说是一坛黄金了,听说还有一只腌菜缸呢,一大缸黄金,以前埋在公共厕所的化粪池下面的,不知谁下手快,给挖走啦!

扫帚巷的人对保润也很好奇,问他怎么进来的,保润敷衍地说,也是手痒,手痒惹的事。别人说,你不是也挖了?你挖到什么了吗?他摇头道,我不挖,我捆人,捆了个人。别人对他的故事有兴趣,纷纷追问,你捆人要干什么?图财还是图色?你捆的人是大老板,还是大美女?他不肯透露实情,犹疑半天说,不是大老板,也不是大美女,捆了干什么,我也不知道。看别人表情诧异,他苦笑了一声,挖着鼻孔说,要是知道了,我也不会进来了。

柳生始终没有被送到听风阁来,他不知缘由,一直苦苦地等着这个伙伴。扫帚巷人发现保润经常趴门缝朝外面张望,调侃他说,女朋友也进来了?你眼巴巴的找你女朋友呢?保润说,不是女朋友,是柳生,这事有点奇怪,我们一辆吉普车过来的,进来他就不见了,放风也看不见他的人影,不知把他关到什么地方去了。扫帚巷的人说,大概关在后面黄鹂轩了吧?我们听风阁的是小案子,黄鹂轩的才是要案大案,你那朋友,情况不妙啊。又有人警觉地追问保润,那个柳生到底犯了什么事?你这么牵挂他,你们是同案吗?是共犯吗?保润心里掂量了半天,谨慎地说,不,不是,我不知道柳生干了什么,反正我就捆了个人,什么也没干。

大约过了一个星期,扫帚巷的人们在听风阁里听到了自由的风声。据说这起挖金案在世界司法史上也是首例,并无任何法规可以借鉴,对于那十七个做发财梦的居民,定罪有难度,起诉太勉强,饶恕他们又天理不容,最后便采取了罚款放人的老办法。有消息称,被挖坍的房子主人,在大洋彼岸得了老年痴呆症,没有办法追究故乡的街坊邻居了,他的不幸,对于扫帚巷居民来说是一个天大的喜讯。案子之所以拖得这么久,主要是各个部门对罚款额度有争议,有的主张多挖多罚,少挖少罚,怎么界定多挖与少挖,以各家搜缴的工具数量为标准,每把铁铲或铁镐罚款五百元,这个方案虽然细致,但需要人手挨家挨户搜查,工作量太大,被否决了。又有人主张简化处理,以认罪态度为参考标准,重罚那些装疯卖傻不思悔改嬉皮笑脸寡廉鲜耻的人,而那些积极检举他人提供线索的,应该得到宽大处理,可以无偿回家,这个方案貌似公平,但也容易引起误解,似乎举报者就可以白挖别人的房屋,也不太科学。为了避免留下诸如此类的后遗症,最后各个部门统一了意见,还是采取平均主义的处理方式,每人罚款五百元,一视同仁,交钱走人。

尽管是偷鸡不着蚀把米,人的自由毕竟要紧,扫帚巷的家属们顾不上冤屈,都欢天喜地去银行取了存款,到皮革厂后面交钱领人。十七条好汉一下走了一大半,热闹的听雨阁萧条了许多。有个叫小伍的翻砂工,平素与保润相处不错,他从外面回来收拾东西,直奔保润而去,一只手朝他裤裆里掏了一把,保润你不得了啊,看不出来你鸡巴那么痒,还说你爷爷丢了魂,你的魂才丢了,丢在裤裆里啰!保润一头雾水,捂住裤裆刚要骂人,心里咯噔了一下,问,到底怎么了,你听说我什么事了?小伍眯着眼睛看他,人开始后退,手指一下一下地戳着保润,还跟我打马虎眼?我堂兄是郊区派出所副所长,我有权威消息,我堂兄都告诉我了,你强奸了一个未成年少女,你是强奸犯,出不去了!

保润慢慢地蹲了下来。小伍把外面的空气带进了听风阁,有一股皮革腐臭的气味钻入他的鼻孔,往下,往下,直至喉咙,食道,胃,肺部和心脏,他的身体在瞬间被那股臭味所侵占,甚至他的呼吸,也是臭烘烘的。

然后,他吐了。

第17章 藕香亭

有人带保润去了提审室。

提审室在假山上的藕香亭里。此前到天井放风,他注意过假山上过度雕琢的美景,没有想到他会爬上这座假山的石阶,钻到那美景里去。藕香亭四周耸立着奇形怪状的石笋和太湖石,处处鲜花与竹影,竹影把阳光裁成了均匀的条状,铺在弯曲的石阶上,仿佛命运在此铺设了一根根竹签,他走上去,一丝疼痛从脚底传递到头脑。晶莹的竹签状的阳光,那尖削和锋利,暗示正义,象征真理,给他必要的疼痛,然后为他领路,领他去往假山的山顶。

他的前途,现在在假山的山顶上了。

亭子里面有点阴冷,一男一女两个提审员并排坐在花窗前。男的面带烟色,嘴唇发紫,手里捧着一只酱菜瓶子做的茶杯,杯子里是黄褐色的茶汤。女的手里转动着一支圆珠笔,她的五官容貌和发型,包括表情,都很像他母亲粟宝珍。保润坐到椅子上,平生第一次讲究了礼貌。阿姨好。叔叔好。人家没理会他。一束灯光啪地打到他脸上,亮得刺眼,他一下挺直了身子。上半身是端正的,屁股不安分,从右向左,从左向右,悄悄地移动了几个回合。男提审员厉声道,椅子上有钉子吗?你连坐椅子都不会坐?他犹豫了一下,用手摸一下椅子,椅子上没有钉子,好像有水啊。

他们让保润站起来,过来察看椅子,椅子上果然湿漉漉的,男的打量着那一大摊水痕,说,不是水,是尿,前面的八号畏惧法律制裁,尿裤子了。保润绕到椅子背后,谦虚地说,我不用坐,你们坐,我站着就行了。男的推了他一把,谁允许你站的?以后有你站的机会,现在不准站,赶紧坐下。他瞥了眼椅子上的尿迹,用征询的目光看着女提审员,阿姨有抹布吗?女提审员微微皱起了眉头,这里不提供抹布,屁股稍稍翘一点就行了,有什么关系?裤子脏了可以洗,脑子脏了不好洗,懂不懂?

起初他听从建议,微微翘着屁股,渐渐地他忘了八号嫌犯的遗尿,瘫坐在椅子上了。小伍所言不虚,险恶的局势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仙女。井亭医院。水塔。星期二的下午。你对仙女做了什么?他们问得仔细,他答得小心。兔子。兔笼。红烧兔肉。我一口没吃。都是柳生干的。他们的神情严峻,目光刀一般地投在他的身上。你什么也没干,那你为什么在这个地方?我们抓错了人了?他抵御不了他们的目光,低下头说,我就是绑了她一下,绑好她我就走了。他们不允许低头,命令他把头抬起来。他抬起头,目光粘在女提审员制服里玫红色的毛衣领子上,再次想起了他母亲,他母亲也有那么一件毛衣,玫瑰红的。女提审员说,我给你一点提示,你最好老实一点。她摊开一页纸念了一段,他听不懂那些医学数据,只听见几个刺耳的音节,处女膜。破裂。然后男提审员也念了一页笔录,似乎是她的口供。他注意到笔录使用了强暴这个字眼,不是强奸,更不是上。以保润的理解,上是一回事,强奸是一回事,强暴又是另一回事,他小声地询问,那个强暴,不是强奸吧?男提审员以为他故意捣蛋,当场拍了桌子,你装什么蒜?没念过书吗?强暴就是强奸,强奸就是强暴!

他吓晕了。尽管口齿不清,他依然努力向审讯人员澄清,这是一场误会,除了捆她,他什么也没做过,可以当面对质。又提醒他们,如果她真的受到强暴,强暴她的一定是柳生,他和柳生,也可以当面对质。女提审员明确告诉他,不需要对质,受害者已经撤销了对柳生的指控,她现在只指控你,你是唯一的犯罪嫌疑人了。他愣了半天,牙齿咬得嘎嘎地响,不敢发作,说,那柳生呢?我算犯罪嫌疑人,他算什么人?男提审员再次命令他端正态度,不准东拉西扯,他说检举别人也要有证据,要是大家都像你这样,临死拉个垫背的,我们还审得过来吗?我们还要不要睡觉,要不要吃饭?实话告诉你,那个柳生,昨天已经释放了,回家了。

仿佛突遭晴空霹雳,他从椅子上跳起来,一跳起来就泄了气,蹲在地上了。很明显,这是他有限的人生中听到的最大噩耗。他蹲在地上抓耳挠腮,嘴里连声嘟囔,不公平,她不公平,你们也不公平。过了一会儿,他冷静了一些,抱着脑袋,茫然地注视着椅子。椅子上的那摊尿液已经干了,疏淡的阳光透过藕香亭的花窗,在椅座上编织出一条奇妙的链形。男提审员说,你看着椅子干什么?椅子救不了你,站起来,坐到椅子上去。他不情愿地回归原处,绝望的目光掠过那男人烟黄色的脸孔,瞪着女提审员领口露出的玫瑰红毛衣,正是那种亲切而温暖的颜色,让他突然崩溃,他张开嘴,开始嚎啕大哭。他的哭声像一个受尽委屈的小孩子,哭了一会儿,他捂着眼睛提出了一个要求,阿姨求求你,叫我妈妈来一趟,我妈妈叫粟宝珍。女提审员说,为什么不叫你爸爸来?你爸爸在哪儿?他哽咽了一下,说,我爸爸没空,来了也没用,他不会说话的。又过了一会儿,他不好意思了,哭泣声戛然而止,表情看上去坚强了许多,他抹抹眼睛,突然说,历史会证明的,我没有强暴她,我只是捆了她。


第18章 捞人

都知道保润出事了。

粟宝珍到时装店来找马师傅夫妇,吞吞吐吐,要求预支下半年的房租,马师母禁止丈夫随意表态,亲自追问钱的用途,粟宝珍只说出儿子两个字,一下哽噎了,捂住了脸。马师母猜到粟宝珍要去捞儿子了,捞人总要花钱,说不定还是无底洞。马师母的为人,属于既热心又精明的类型,权衡之下做出一个聪明的决定,确保了自己的利益,也兼顾了人情。她声称服装店选址失误,生意不景气,半年以后要不要续租还不一定,钱不能算预支,只能是借,给你们救个急。粟宝珍泪汪汪地点头,算预支也行,算借也行,一辈子都没跟人要过钱啊,我们也是逼上梁山,现在只有钱能救一救保润了。

过了几天,保润的父亲来了,把那笔钱原封不动还给了马师傅,说一时用不上,兜里装着别人的钱,他们夫妇晚上都睡不好觉。马师傅很纳闷,你们不救保润了?保润的父亲垂头丧气,说,自己的亲骨肉,怎么不要救?救迟了,现在筹多少钱,都迟了。马师傅说,难道那女孩家不爱钱吗?保润的父亲说,不是不爱钱,是不要我们家的钱。马师傅更纳闷了,奇怪,你们家的钱不是人民币啊?保润的父亲似有难言之隐,羞愧地向马师傅吐露了实情,都怪我没本事,通关系通不上去,柳生家把工作做到了前面,已经把人家摆平了,那女孩一家卷了铺盖走人,连个鬼影子都找不到了。

保润的父母一直在为儿子喊冤,但毕竟是一家之言,不可偏听偏信,左邻右舍的信任自然有所保留。也有人对保润素无好感,根本就不信所谓的冤情,背地里说可怜天下父母心,就是儿子做了江洋大盗,做了杀人犯,也要为他喊几声冤枉的。烹饪学校的人登门造访,想与家长一起探讨保润的前途,可惜没有机会。那夫妇俩大清早就出去奔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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