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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宫秋 落花逐水流-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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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门宫,针线上的宫人。”
“哦?”阿娇唬了一跳:“还是本宫宫里的人?”
“正是。”那军卫目色深深,此刻眼底却闪着一处晶亮,好似瞧见了希望。怪难为他的,八尺大汉,金戟羽林卫,正经的夜不巡,偏生跪在这儿,急惶的不成样子,向她个妇道人家寻法子。
阿娇心说,那宫人顶是个要紧角色,这下可坏啦,宫女子与羽林卫……这里头八成有些个弯弯绕绕,说出去了,可要惹祸上身呢!因问:“本宫宫里头那名宫女子,姓甚名谁?”
下首羽林卫因答:“姓楚,名姜……已许多天不曾回得宫来,再拖……下臣只怕要出事。”
阿娇惊跳起来:“楚姜?!”
“你仔细说来。”陈阿娇顾不得了,撩了头顶棉毡帽子,索性挨着宫角门子,坐了下来。
那名羽林卫警惕瞧了瞧周遭,见四方无人,这才道:“是这样了,下臣前遭与宫女子楚姜相约,于角门见面,等了数久却不见人来。下臣只当她有差事绊着了,便回去值夜,却不想,连了几日,宫里婢子进进出出,好久亦未见到楚姜,下臣心里急,便与羽林卫中素日交好的几名军士分头去寻查,这一查,果然查出事来了。”
阿娇愈听愈不对劲,心里万万是恨他与自己宫中宫女子不清不楚,没的毁坏了楚姜名节,因问:“你与楚姜是甚么关系?你可知,素来军卫与宫女子……与宫女子……”她想了想,用了“过从甚密”一词:“你俩过从甚密,没的叫人捉住了把柄,你可就害死楚姜了呀!”
谁料那羽林卫脸霎时白了,扑通一声又跪下来:“楚姜是下臣表姐,我俩……我俩……清清白白,断无……断无越礼之举,望娘娘明察。”
“表姐?”她眉心一动,因问:“这样说来,你……姓赵?”她早先听得楚姜提过有位在羽林军中任职的赵姓表弟,这会子可是生生见着活人了。
“下臣赵忠。”
赵忠。
她那时并不知道,这一姓一门,日后又牵扯起多少故事。
“你起身吧,”陈阿娇吸了一口气,“既是楚姜表弟,本宫不拿你当外人。”那赵忠却不起,发了胆子直直看着陈阿娇,陈阿娇因问:“楚姜呢?你教本宫去救人,便是救她?”
赵忠点头,漆黑的眸子在夜色中沉将下去。
“她在何处?”
“她……她快死了!”
第22章 金屋无人见泪痕(7)
阿娇一惊:“怎么?楚姜怎样了?你慢慢说,没的白白吓人。”
那赵忠一个大男人,又是羽林军卫执金戟的,本是阎罗殿鬼差都要忌惮三分的魁梧模样,此刻却有些唯唯,整个人缩成一团,发白的嘴唇不住地颤抖:“楚姜前遭因向下臣打探前殿诸事,下臣疑她心里装着事,她又不肯说。……下臣没法儿,她说甚,下臣便为她作甚,是故……是故那段时日,下臣与她会见频繁了些……”
陈阿娇心里“咯噔”一下,心知楚姜向那赵忠打探的,都是自己所嘱之事,若楚姜因这些而遭了什么害处,那便是她的罪孽了。
那赵忠一张黑黄的脸哭的泪巴巴:“因这些,教掖庭管教仪的嬷嬷捉了把柄,硬赖楚姜不顾廉耻,与羽林卫暗生情愫,败坏宫闱门纪……”
阿娇一手绞着丝绢,目光慌乱地四下转,这会子她可心里明了七八分,原是这样,宫女与侍卫私通,其罪大了天边儿去了,因问:“她这会子人在何处?”
“教仪嬷嬷拿了她去……这会儿关掖庭暗房里呢,”赵忠道,“下臣等了她好几天不见影儿,便想准是撂上事儿了,情急之下,与几名平素交好的羽林卫夜探掖庭教仪局,终是见到了她……”这八尺男儿鼻中酸涩,竟有些说不下去了。
“她不好?”
“是不好,上了刑,伤的剩半条命捱着了……”
阿娇咬碎银牙:“这不慌成事儿么!没的乱栽罪给人!”她忽然转身,眉色里转了另一种情态:“凭本宫问你,教仪局有无说错话?你们——当真只是姐弟?”她见赵忠略有为难,因添了一句:“本宫是问,你们……没旁的想法儿?淫秽后宫,其罪当祸连九族,本宫……要一句实话。”
赵忠一顿,叩首伏身道:“下臣与表姐楚姜……原是有婚约,后来……表姐因郡县小令之故,充入掖庭,侍候君上,下臣与表姐……便再无想法。”他是个粗人,不太会描摹那些花前月下的心心结,然这几句平淡话,已教人能猜出前因后果。绿瓦红墙,宫闱深深,再平淡不过的故事,又是一对有情人,隔了宫墙,相顾泪千行罢了。史前开卷,几度夜重,哪一年的皇宫少得这样的悲伤?
又是表姐弟。和她一样的故事。
陈阿娇不由闭上眼睛,往事隔重,少年天子的轮廓仿佛就捧在眼前,她的彻儿,负她一片情深。
她抬了抬手:“你起来罢,”因劝道,“莫急,楚姜的事,本宫管定了!”
赵忠眼中现过一片欣喜:“下臣谢娘娘深恩!娘娘千岁永泰!长乐无极!”
阿娇心忖,莫谢,只是拿你这一片情谊,好生待楚姜,便是好了,莫负她,切莫负她。
陈阿娇因说:“本宫如今是笼中鸟,连自由都莫得,如何能救人?此事还须宣室殿杨得意杨长侍从中斡旋……他随伴君侧,此时当在昭阳殿阮美人处。——本宫正欲见陛下,待本宫去得昭阳殿,见了杨长侍,再求他,万万发善心,掖庭跑一遭,将咱们楚姜送回来。”
赵忠谒礼谢过,便道:“这一路来,娘娘恐怕走的不能顺遂,下臣护送娘娘行去。”
“也好,”她紧了紧狐氅,“你远跟着便好,若有人拦本宫去路,你再出来,为本宫解围。”
“诺。”羽林卫握戟退后。
昭阳殿。
皇帝方才烫了一壶热酒,劲儿上来了,喝的微醺,此刻歌舞不休,满宫室里,皆是一片旖旎,他居案桌前,斜斜乜罗帐外足舞的美人,一曲终毕,歌姬列一排,向皇帝谒道:“陛下长乐无极!”
少顷,又齐齐退下。阮美人因出前道:“陛下,这舞跳的好,臣妾正兴儿上呢——请陛下满饮此杯,为妾助兴。”美人举杯推盏,皇帝饶是笑道:“也好,朕且饮下。”
便举杯。宽敞的大袖盖了君颜,皇帝一仰脖,满口烈酒在肺腑中洇开,他笑笑:“罢了,今儿便这样罢,朕想起,尚有折子搁宣室殿案上待朕批阅呢——”
阮美人面上一怔,随即下拜,迎着君王,曳动的绡纱流苏下,一张脸绯红绯红,有种说不出的风情,皇帝醉眼迷离,抬手笑笑:“你扶朕——扶朕起来。”
美人悄然上前,脚下如猫,轻软地踏下,她扶着皇帝胳膊,略一惊,整个身子一瞬间在皇帝怀里瘫软,刘彻下意识地推开她——
君王的面上却有春色般的迷醉:“酒喝多了?”他抬手,在阮美人鼻上轻轻一刮,顿时,软玉生香,七分春色洇开在满室旖旎中……皇帝仍然微笑:“美人比朕更乏……先头说着是要灌醉朕,怎地这会儿,倒是被朕灌醉啦?”
美人撒起娇来可真要人命,嗓子脆如莺啼,滴滴地在君王怀侧轻转:“陛下,妾近来总是困乏,饮食不周,陛下……可否留下多陪陪臣妾?”
皇帝揉了揉额角,笑道:“身子不适,该是要传太医令,怎与朕干系起来啦?”
美人懒猫一样儿地蹭在皇帝怀里:“陛下明知故问嘛!”小拳轻轻捶着皇帝胸膛,十二章纹在眼前烁然,她娇娇道:“今儿便宿在这儿算?陛下……”
皇帝含笑:“再点一支舞曲吧,朕怪闷。”
那意思便是允了,美人盈盈下拜:“谢陛下!妾万万的福分!”
君王的笑,夹着几分疏然与憔悴,她太柔弱,太教人怜爱……这宫里的女人,皆是柔弱的,皆是教人怜爱的。皇帝闭上眼睛……真真儿是累了呀!
唯她别一个不同。
唯陈阿娇一个是不同的。她像刺猬一样,撅了满身的刺儿,谁惹她,她便扎谁,哪怕跟前儿是人主帝君,贵胄天成,她陈阿娇也断然不会抬一下眉,松一下手,柔柔说句服软的话。
步下生莲,一漾一漾的榴裙碧波纹样似的散开,舞女歌姬盈盈而舞,身段如轻燕,在这殿室之中飞来往复。皇帝举盏饮酒,眼角有几分迷醉,一片朦胧中,眼前竟似有天女拨云,蹈足而舞。
她一袭缟素出现在舞乐女子之中时,歌舞尽消,皇帝愣在那里,疑是自己看走了眼,君王举箭袖,轻轻曳摆:“继续啊,尽兴之处,这歌舞……怎么停啦?”
无一人敢动。
阮美人面上略显尴尬,抚袖推了推皇帝:“陛下……”
皇帝这才回过神来,心知不是幻觉,因道:“你怎么来了?”口气里有那么几分莫名的情愫,是惊怔?亦或……厌恶?
陈阿娇立在那里,被众舞姬花儿似的绕着,锦绣团簇,一时竟不能声语。皇帝却立起来,美人因上前扶了扶,皇帝没瞧阮氏一眼,轻轻推开,只举足行了几步,目色中转过一丝冷笑:“陈阿娇,你把朕当成什么啦?天子圣旨,你都不放在心上?!朕令你禁足长门,你倒好……好!你很好!”皇帝发狠似的周遭寻御前长侍:“杨得意!杨得意何在?”
陈阿娇慌措道:“此事与杨长侍无甚干系,陛下不必牵罪旁人!”
皇帝转过眼色,倒是意味甚甚:“陈阿娇,你何时也有这番心肠?”因拂袖道:“不见得初时堂邑翁主视奴人性命如草芥,此刻却益发悲悯……陈阿娇,长门住的倒舒坦,可是愈发活出另一个模样来?”
君王言语之中确然有几分嘲讽,昭阳殿主位阮氏不由心里冷笑,这陈皇后,早已失势,却恁是不肯于长门了终身,可不是十分可笑?
陈阿娇这时亦不再伏低做小,倨傲扬起头,迎向皇帝道:“陛下所言极是,长门冷待许久,妾心境愈发慈厚,想来……若然陛下也肯去长门偏殿居上数月,必能成仁君,不致……”
“不致怎样?”皇帝打断她:“你这含沙射影的,驳的是朕?”皇帝冷笑:“朕是否为仁君,须得你一介女流评断?你倒是说说,朕如何‘不仁’?”
陈阿娇想也未想,直说:“陛下因何害我父母?”
皇帝一怔,拂袖道:“谁告诉你的?”
“馆陶大长公主刘氏,乃先帝亲妹,当今太皇太后亲女,系出高祖一脉,与皇帝乃同宗,陛下如何狠心,竟要骨血互戗?”君王已怒上眉梢,她只顿了顿,接道:“我父陈午,系忠臣堂邑侯陈婴一脉,烈骨铮铮……而今陛下之天下,我陈氏一门,因何而成反贼篡逆?”
陈阿娇这一番话下来,皇帝缄默半晌,不言声,那美人阮氏听着,心尤戚戚,她入掖庭时日无长,却也算得见过世面,掖庭永巷美人几多,却从未见得有哪一位美人,胆敢如此顶撞今上。这陈阿娇一派数算下来,满门显耀,该当是皇后之命,她不由心中发闷,想及自个儿位卑,身出寒门,再比照今时陈后之言,更是心酸不已。
正怔忡间,却被皇帝雷霆之怒惊的立时回神来——
皇帝冷笑:“陈阿娇!你好大的胆子!你有几条命胆敢指摘朕?!”
第23章 金屋无人见泪痕(8)
她着一身素衣,端端立在那儿,如一枝青莲浮水,在一众宫娥舞姬锦绣团簇下,越发显得清越出众,白皙的脸上浮起一团红晕,像是醉了一般。一双美目,流沔溢彩,叫人好生不愿移开目光。端是这样的美人,形如一纸画人,就这样,蔫蔫儿从壁画里走出来一般。
陈阿娇在哭。她垂着头,眼泪吧嗒吧嗒地落下,也不掏绢子去拭泪,就这样立着,任眼泪默默淌下。
皇帝倒有几分动情,虽则前番大怒,此刻亦不愿再多声言,因说:“你回宫吧,前朝的事,多说也无益……”那话里的意思,分明已是圣旨放行,但陈阿娇却不领君上的情,倔倔道:“陛下给臣妾一个说法,没的这样平白打发人。”她扬起头,这时才掏了细绢慢慢抹眼泪……
皇帝本来又欲动怒,却见她那番楚楚可怜的模样,心下稍有不忍,缓了声道:“朕暂时将你禁足长门,自有朕自心的思量——倒是谁,吃了雄心豹子胆,在你面前胡说叨?”
“怎地胡说叨?”她眨着眼睛,目中璀璀是泪光:“陛下欲诛陈氏——可是真?”
“当真。”皇帝只简简两字回她。
好难测的帝王心!在她面前全无遮掩,皇帝欲诛谁,谁的寿头便是够数啦,皇帝贵胄天成,乃人主帝君,连欺她一下也不愿,——皇帝何须要欺她?便是直白告知她,朕便是要诛你陈氏满门!
她能如何?
她又能如何?
“皇帝陛下好狠的心——只不知我陈氏何处侍君不周,要落得这样的地步?”她抬起头,直看皇帝,此刻眼中已无咄咄逼人,那一汪泪,卷在睫梢,盈盈的,仿佛新雨过后枝梢嫩叶上一滴,几欲落下,却又不落。
她不说还好,这一说,皇帝心里有气,那股怒意立时翻腾起来,一双撑圆的眼睛直直盯她:“陈阿娇,你胆子不小,敢质问朕?堂邑陈氏——朕何时亏待过?你父亲、你母亲,端的好日子不过,琢磨要撂翻朕的江山!朕是圣人?朕不怒?!”
陈阿娇像被雷电触了灵魂,立在那儿,一袭缟素此刻反倒像包裹枯木的烂布条子,她的眼睛陷的极深,愈显眼窝空洞,少顷,才走向皇帝:“陛下,您胡说!我不信!我不信母亲会这样做!——这是高祖皇帝的天下呀!我刘姓汉室的天下呀!”她的眼泪泄了闸一般流下,不像宫里中规中矩的女人,在圣驾面前,端庄合宜。她此刻全然是疯了!
皇帝想到这事背后另有一张王牌——陈午与馆陶乃是打了临江王刘荣的名号,招兵买马,私结权臣,可想见他这位“岳母”心里终归对刘荣有别样的盼望,又及……当初卫子夫呈上帛书一事,到底露着一些当年陈阿娇与表兄刘荣之私情,因此益发恼怒,见陈阿娇这般恹恹的样子,更是心烦——
怎能确认她不知其中内情?
若然覆权得力,她……依然是中宫皇后。
刘彻冷笑。
馆陶姑姑打的好一手精妙算盘。
因道:“先斩陈午,朕再拿你问罪。——陈阿娇,你不必此刻声张,有你劳碌的时候!”
“皇帝说怎样的话?”她反而顶了声儿:“臣妾不信母亲会行大逆,证据确凿之前,臣妾不肯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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