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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宫秋 落花逐水流-第6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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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大骇。

“娇娇,你装傻充愣的本事挺高明,”皇帝笑道,“朕提点之后,你不是早想到是朕了么?”

“陛下这样做,用意何在?”她稳了稳,问道。

“用意?”皇帝冷笑:“朕就觉刘安那个老匹夫欠收拾,朕想收拾收拾他,总不能师出无名吧?刘安既已自己送上门来了,这‘情谊’,朕不能不兜着……他刺杀无果,朕便帮帮他。”

“所以——”陈阿娇吸了一口气:“您只是为了坐实淮南王‘刺杀’之名,好让您有个合理的理由发兵剿叛?”

他轻轻笑着:“差不多,娇娇基本猜准了!”

“‘基本’?”陈阿娇极敏感,因追问:“还有什么是我没有猜准的?”

“也没什么,娇娇一介女流,不通权谋之术,亦是自然。”他笑得极“正常”,仍是那副闲聊家常的模样:“……须知,淮南王扎根封地这许多年,门客谋臣无数,论及辈分,朕得喊他一声叔叔,想扳动他,寻一个师出有名的借口,哪有那么容易?”

“陛下谋算之深,教我害怕,”陈阿娇也笑着回应,“……那么,陛下另有棋子尚未动?”

“那是自然。”

“愿闻其详……”

皇帝开始耍起了无赖:“朕凭什么要告诉你?”却在她眉还未蹙时,已放软了声:“你再陪朕安生过几日,在这小竹屋里,好好儿过咱们的日子。把朕哄开心了,朕就告诉你……”

这“无赖”的模样何其熟悉,他小时候便是这么的,牛皮糖似的,好不要脸子。

陈阿娇也与从前一般,假作生气:“威胁本宫?……好能耐的‘大丈夫’!你爱说不说,本宫不听!”

“嗳,”皇帝笑着,“甩脸子给朕看呐?不成的,你不知从前朕就爱惹你么?”

果然好无赖样!

又过三日。

这三日里,他们同榻眠,同路行,同进同出,若有不知他们身份的,当真将他们认成了恩恩爱爱的鹣鲽一对儿。

这也是刘彻毕生最珍贵的回忆。

对后宫的女人们,鲜妍如花的,“喜欢”是有的,但“爱”,乃至“深爱”,却从未在第二个女人身上体会过。与旁的女人在一起时,他仍是皇帝,高高在上,匀泽后宫只不过是例行的“公事”,他有“公办”的态度。

但只有在小竹屋与她共度的那些日子,他几乎忘了自己是皇帝。他们是少年夫妻,他们此刻便是夫妻,村野粗夫,荆钗布裙,平平淡淡地过着世间最美好、最幸福的日子。

那是他毕生最珍贵的回忆。多年之后,皇帝重返博浪沙,此情消除,那份珍贵的动容,却从未消散。耄耋龙钟的皇帝,看着竹屋里贤妇忙忙碌碌温水煮食的背影,浑浊的老泪,爬满眼眶。

那是多年前的自己,与多年以后的自己,记忆巡回重叠的动容。

譬如,此时的陈阿娇,贤焉巧妇,正背身向他,温水煮食。皇帝的眼眶却有微微的湿润,他的青春与少年,都与这个女人每一个定格动作互有勾连……

有陈阿娇的地方,才有帝君最平凡温暖的幸福。

其实他要的并不太多。

但上天已给了他如画江山,他哪怕再讨要任意一点点,都是奢侈,都是贪心。

老天怎会给了他江山美人,又给他平凡幸福呢?

太矛盾的事,只有凡人才会做。

终于有一天,陈阿娇耐不住了,问他道:“我们在竹屋里已经过了不短时日了,陛下如今是否该坦诚相待?”

“朕知无不言……”他笑的有些仓促。

皇帝抻开臂膀,做了个“拥抱”的姿势,陈阿娇知趣地挨过去,皇帝抱紧了她。因问:“朕上回说到哪啦?”

“说到——”她想了想,回答道:“淮南王刘安呢,您说要给他下绊子……”

“哦……那个老匹夫,”皇帝若有所思,“朕给他下绊子?他无辜呢?朕的江山被他搅的一团浑浊,这颗眼中钉,朕早晚要除!”

“你不怕我告诉他?”

“呵,”皇帝大笑,“你跟他有几两交情?”

作者有话要说:这是今天第一更,第二更会比较晚…


第97章 不照绮罗筵只照逃亡屋(6)


“朕上回不是说了——一个似是而非的‘刺杀未遂’借口似乎还扳不倒刘安,朕需要更多的证据。”皇帝一笑:“更多刘安谋反的证据。”

“更多?”陈阿娇一惊:“淮南王谋反一事,尚未摆在明面上,您如果轻举妄动,那势必会打草惊蛇!”这一时,陈阿娇方才醒悟过来,惊道:“淮南王身边有陛下的细作?!”

皇帝清浅一笑,伸手捏了捏她的鼻子:“还不笨!”因说:“这次博浪沙小股的刺客,人数虽少,但都经过极严苛的训练,朕若无防备,刘安那老匹夫,兴许能得逞呢!”

“刘安欲刺杀陛下,地点便挑了博浪沙,——这些消息,皆是陛下派去的细作带回来的?”陈阿娇豁然开朗。

“正是!朕那细作,藏掩极好,若无足够的证据,根本没人敢指认她是细作!”皇帝抱着她,轻轻将她藏进怀里,贴着她的耳边,细声道:“娇娇,你猜猜,是谁?”

不问自答,刘彻很快说道:“是刘安的儿媳!你说,谁会怀疑他们的少夫人?谁敢?”因笑:“刘不害那个傻小子,朕没想他一片痴心都错付了!他对他的妻、朕的细作一往情深呐,朕终知——这世上男子痴傻,不只是刘荣一个!”

既提到刘荣,便惯例是要琢磨陈阿娇的脸色的。

果不其然,她原本好端端的面色,此刻比猪肝还难看。

“别提了不该提的人,你连魂儿都不放身上了——”刘彻勉强笑着,因说:“朕还跟你说说朕的细作……”

“刘不害的妻子、刘安的儿媳?”她一激灵。

“嗯,那是谁?”

她一愣,忽然惊叫道:“阿沅!是——阿沅!!”

皇帝笑道:“朕从来不敢小瞧你!”

“为什么?”她当然是震惊,待此事个中要害在脑中过一遍后,她便开始有些恼恨皇帝的擅专了,责问道:“陛下这样做,将阿沅置于何地?这明着是叫阿沅去送死呀!陛下一点儿都不疼她?好赖她是窦氏宗亲,咱们几个打小儿一块长大的!”

皇帝道:“朕是不疼她,疼她就该让她北出朔漠,嫁个能当她爷爷的老单于,做她千尊万贵的王庭阏氏,是不是?”

陈阿娇一时哑言。好久才辩道:“那……那也不该让她去淮南国呀!那多危险!让阿沅这么个弱女子去闯龙潭虎穴,陛下于心何忍?”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皇帝轻攥着拳,指骨悠悠叩击桌面。

她争的面红耳赤:“得的虎子献君王,去闯虎穴的却是阿沅?”

皇帝抱紧了她:“你别激动,娇娇,你听朕说,”因抵着她耳边,声音极温柔,“刘不害那傻小子待阿沅极好,他虽非淮南王长子,——那长子是个饭桶!但刘不害生性温儒,又一表人才,怎样说也算是高门显户了,阿沅嫁他,不算委屈!”

“再‘高门显户’,陛下不是早有打算一锅端了?到时候,淮南刘家只有兵祸,再无君恩可言,刘不害能有好前途?再说不准,阿沅不定就要做寡妇啦!”她急的几乎要哭出来。

皇帝叹了一口气:“你当这极危险的细作人选,朕为何偏偏选中了阿沅?”因细细向她解释来:“当年刘不害随父入京畿,与阿沅有一面之缘,此后便情愫暗生,慕恋阿沅已久。正因为如此,朕才放心让阿沅去,一来刘不害对她的一往情深足可保得阿沅周全,二来因这一点,阿沅更容易取得淮南国信任……”

“那……阿沅当真能平安?”她似信非信。

“朕尽力,朕向你保证,一定会尽力护阿沅周全!”皇帝说话极温柔,真是在哄她了,低眉顺面地哄她:“阿沅是你的表妹,也是朕的表妹呀!待淮南国一事料理完毕,朕马上派人把阿沅接回长安!好不好?娇娇,朕不愿你伤心,——你该知道。”

她蹭在皇帝怀里,忽地扬起了头,泪眼汪汪地瞅他:“那刘不害要怎么办呢?他们既是夫妻,刘不害若不好,想来阿沅也是不能好的!”

“那不怕——”皇帝温柔哄她:“刘不害温雅隽秀,是读书人的样子,没有刘安这样的狼子野心,朕不防他。待朕端了淮南国老窝,再封刘不害个不掌兵权的侯,保他与阿沅一辈子荣华富贵,这样可好?”

“好、好……”她哭着往皇帝怀里蹭,好似在说梦话,就像小时候在皇外祖母的榻前撒娇这般,皇帝这时太温柔,竟让她一时情难自禁了:“君无戏言……陛下说过的话,都要兑现……”

皇帝把她抱的更紧:

“娇娇,朕只觉快活、很快活……此时,此刻,此地……”

帝王沉厚的呼吸就像永巷肃穆难熄的风声。

第二天一大早,待她醒来时,皇帝早已穿好衣服,洗漱完毕,见她这边有动静了,忙过来将干净衣物递与她……

陈阿娇自然很不适应:“陛下,您折煞我了!从来都是旁人伺候您,您这么,我哪敢当呢!”

“娇娇倒奇怪,称朕‘陛下’,却不自称‘臣妾’?”

他故意的,大早上的,就想让她闹个大红脸。她因恼怒道:“刘彻!去给本宫将早饭端来!早饭做了没?看你那样子,也不像掌厨的料!怪让人忧的,”她偏是要搅乱糊弄,“……往后凭什么谋生呢?除了做皇帝,你还会哪样?”

刘彻大笑!因将脸递了过去,生瞅着她:“朕会——测字呢!”

她一怔,往年那些回忆便都冒了上来……

上元节,长安夜。

好美的灯色。

彻儿耍闹的时候,也这般可爱。

身在博浪沙,与郡守又讯息不通,旁的没什么,但皇帝的安危,她还是有些担心。因提议道:“彻儿,我们过几日便回程吧?”

皇帝正喝汤呢,放下小碗,向她笑了笑,道:“不急,朕这边,尚有事没办成。你不必担心朕的安全,朕的亲军暗哨将这里围的密不透风,朕会为你,为大汉的天下——好好保重身体。”

她咂咂嘴:“陛下还有事瞒着我?”

“不敢,朕不会瞒着夫人,”皇帝笑道,“只不过娇娇没问,我便也觉没什么好说。”

“那我若问呢?”

皇帝笑着摸了摸她的头:“你问便问,朕一定答!——朕说过不许你问么?”

“没说——”陈阿娇颇无奈:“那您倒是回答呀!你留在这里,这许久都不打算入城,或者回长安,到底是有何事绊住了?”

“拿一样极重要的东西。”他说道。

“什么东西?”

皇帝微转眉色,尽量装作极不在意:“你还记得刘荣曾经给过朕什么?”

果然一提刘荣,陈阿娇又沉下了脸,似浸入了漫长、难以自拔的回忆中。

皇帝无奈笑笑:“……连提都提不得?”

“那也不是,”陈阿娇自然顺水而下,“陛下欲撩拨臣妾,臣妾几时回避过?”

他笑了,便握住她的手:“这事是这样的,——刘荣留给朕那张图纸,所指之地藏着当年七国之乱吴王刘濞留下的锱铢无计,朕派人测算查探过,那批锱铢重物,当是藏在博浪沙附近无误。此事事关重大,朕不欲假他人之手出清宝物,故假借南幸之名,实则为将宝藏带回长安……以充军用。”

原是这样!

陈阿娇忽然间便豁然开朗。刘荣哥哥知晓当年吴王刘濞藏宝的秘密,早在上林苑时,便将藏宝地图呈交陛下。对年少有为、励精图治的天子刘彻来说,那宝藏,绝不单单是一批锱铢重物,而是将来大汉数十万铁骑北踏匈奴、御敌于外最庞大深厚的国库支撑!

只有充裕的国库,才养得起保家卫国、开疆拓土的铁骑之军!

受人崇敬的君王,必然需要骁勇善战的军队来维护王朝的荣耀!

所以,那小小一张地图,对刘彻来说,是何等重要。

她深明刘彻的野心,自然也知道这一次为寻宝的排驾出行,意义何其重要。

“现在明白朕‘隐居’在此处的用意啦?”刘彻探手,轻轻捏了捏她的脸颊:“朕不想让太多人知道朕此行的目的,愈低调愈好,——况且藏宝之处具体位置尚未确定,朕居此处坐镇指挥,朕的暗哨全散了出去,一有消息,立时来报。……处理完这事,咱们就回长安!”他还生怕陈阿娇听不明白,又言真意切说道:“娇娇,朕的天下,太需要一支铁骑军来保卫了!可养这样庞大的一支军队,国库根本无法负担!冗兵的代价最终还是会转嫁到黎民百姓头上,——为保国库开源,只得不断增加赋税收入,长此以往,百姓困苦,积弱积贫,于国家、社稷无益呀!”

“我不懂这些国家大事,——我只知道,既然是陛下与刘荣哥哥都愿意做的事,那必是对的。”

皇帝点点头。

作者有话要说:今日第二更已上!

辣个…看在作者略略有些勤奋的份上,可否求个作收?作收好久没动了,真忧伤!


第98章 不照绮罗筵只照逃亡屋(7)


御驾回荣,一路旌旗招摇,行至长安时,已是元朔三年的初冬。城墙屋檐,皆被一层薄雪覆盖,过眼望去,白茫茫一片,却不能叫人多望,仿佛多望一眼,满地轻薄的银白都能教热腾腾的眼神化融了水。

皇帝于御辇中,着貂绒大裘,看着长安满街繁华,唇边微微溢着笑意。他的天下,他的长安城,在他稍息时,仍然绽放着耀耀的光彩;御驾回京,古老的长安城仍以最优雅淡然的姿态,迎接王城的主人……

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陛下的荣耀与骄傲,在这王城每一处细小的瓦砾中,与天同寿、与大汉江山齐祚!

只要王城仍在,大汉的每一位君王,便如清流细水,在宗庙祭祀中繁嗣延盛,将荣耀传之于后,递二世可至万世而为君。

他是这样想的,亦是这样做的。

皇帝微微闭着眼睛,紫貂的毛色在阳光下发着淡荧的光,微雪初晴时分,阳光并不十分暖,也不刺眼,透过薄纱车帷,正照皇帝肩上,那一圈儿紫貂毛便趁了光,拂在皇帝脖颈边格外招摇。

他正襟危坐,闭着眼,脸上挂着淡淡的微笑。坐在他的御辇中,随着辇车的晃动而轻轻地颠簸。

皇帝忽然摆手,辇车停了下来,从侍匆匆地踩着小步跟上,这一条黄幡长龙,因皇帝一句话,便当街整个儿停了下来,围观百姓不知内情,只道君威浩然,不免又拜,皆街头絮语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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