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魅生-第10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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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人的命已改尽了,他们自有路可走。至于我的……”他摊开手掌,笑容未退,“我使尽了浑身解数,到底能不能安然度过,要看老天。”

侧侧蓦的黯然,忘了劝慰,一颗心生生的疼。

紫颜见她俏脸寒白,走去握住她的手,“你呢?除了我的事,还有什么心愿?”

“……师傅和夙夜不知怎么样了?她本想我继承文绣坊,可是我……”

“如果没有我,你想继承么?”

侧侧心恸的看他,十个文绣坊也不及他一个手指头,但是,如果没有他,她的确舍不得离开那里。

晚间用膳时,侧侧愁眉不展,紫颜想起一事,便对她和萤火道:“离开京城前,我卫你们备了一份大礼,到时想怎么处置,都由你们。”侧侧和萤火对视一眼,不明他在说什么。

紫颜也不点破,又道:“等了结了那件事,就可把往日一笔勾销。从此海阔天空,我们都没有什么可牵挂的了。”

侧侧反而怕起来,摇了他的手道:“是什么大礼?说清楚。”萤火蹙眉,飞快的转着念头。紫颜神秘笑道:“不可说。”自忖若非照浪有无数事需打点,恐怕此刻早是紫府的笼中囚。

侧侧猜了一阵,末了嫌紫颜小气,不再理会。

次日一早,紫府大门被敲得乒乒乓乓作响,童子飞报紫颜,说外面来了一个易容师。此刻紫颜正与侧侧在披锦屋整理他的锦绣衣物,无心其他,只说不见。

童子道:“那小孩跪在门口,不见怕是……”紫颜愣了愣,侧侧笑问:“多大的孩子,敢说是易容师?”童子道:“看去十岁上下。他没说假话,瞧了我一眼,就把他的脸捏成我的模样。要不是见惯少爷的手段,我还以为……他是妖怪。”

侧侧起了好奇,走了两步,紫颜一动未动,专心的清点衣物。侧侧遂道:“我去看看。”跟了童子转到府门口。

一个眼睛奇亮的孩子站在石狮旁,穿了旧旧的枣红绸夹袄,头顶盘了两个髻。他一见有动静,忽闪了眼就朝来人笑。侧侧回了一笑,小孩道:“肯放我进去见紫先生了么?”侧侧摇头,小孩扑通又跪下,“那我等他答应了再说。”

侧侧心中好笑,“你又不拜师,这么客气做什么?”

不能任由他无理取闹,侧侧此时竟想起了照浪,如果他在,哪怕易容术不及这孩子,也定能把他吓走。想到此,她心一横,缓缓从发髻里摸出一根针,悠悠的问:“你想清楚了,到底走不走?”

侧侧刺出绣针时,神荼如风掠出一丈开外冲入雨帘中,身手异常灵敏。侧侧稍一迟疑,这孩子窜到石狮子后面躲起,扮了鬼脸道:“你这姐姐好凶!不和你玩啦,我走就是了。”说完当真转身离去。

侧侧疑他有诈,过了一支香辰光再去,雨停风歇,巷子空寂如睡,他果然去的远了。

第三日,侧侧未听到门外有喧哗,想那孩子终肯放手,一念也就忘了。没多久车马喧哗,侧侧疑心神荼捣鬼,立即带了萤火出门去看,不意来了熟悉的客人,竟是文绣坊的占秋。

久别重逢,侧侧喜出望外迎上去,牵了她的手。两人边走边寒暄,侧侧问她所来何事,占秋道:“宫中绣院命绮玉坊主进宫任职,文绣坊现下无首,奉前坊主令,请七师姐回去接管。”

自侧侧到了紫府,六师姐绮玉继任文绣坊坊主之位已愈两年。见到师门来人,侧侧蓦然惊觉她想念在绣坊和众人相聚的日子。金织玉绣的彩帛给了她太多力量,而今远离了那番热闹,心内说不寂寞是假的。

“姐妹们好么?”

占秋挑诸人的近况说了。夜茄的织锦被异国皇帝钦点为贡品,纱麟将生意做到了海外的诸国,仙织的麟儿与瑶世的爱女结了娃娃亲,朱锦终于安定下来开了绣院。诸姐妹唯一牵挂的就是侧侧,寄望她有个好归宿。

“绮玉坊主说,若是七妹无心织绣,不来做坊主也无妨。但若忧心将绣法发扬光大,不如带了心上人一起来文绣坊,共同操持。”

侧侧俏面飞红,心想紫颜已说要离开京城,不如一起去文绣坊。她心思流转,瞥见萤火在一旁听着,想起神荼的事来,悄言吩咐了几句,萤火拔足而去。

打发走萤火,侧侧拉占秋去了她的裁玉筑。经历锦绣一事后,紫颜作主把朵云小筑的名改了,为着她先前自称“朵云之姿”,弄了那么个匾额。到了午膳时分,侧侧安排酒筵招待,占秋稍用了饭菜,便问她意下何如,说要早早回去覆命。

侧侧踌躇半晌,未几,紫颜也来相见,听到占秋的来意呆了一呆,笑道:“这是好事。”侧侧凝眸浅笑:“你准不准我去呢?”紫颜随口道:“你去自然大好,可怜我要一个人浪迹天涯。”侧侧呵呵一笑,欲语还休,偏没把绮玉那句话说出口。

占秋冷眼看这两人,侧侧在旁人面前何等洒脱,见了他不免拘泥不自在,想是用情过深的缘故。她是过来人,不由暗生感叹,细细打量紫颜的容止,笑颜里仿佛有一丝霜天般的冷,不易察觉的郁在他眼底。

待要再端详仔细,紫颜的电目直直射来,占秋一畏,缩回目光不敢对视,心里反复想着那抹清华之色,像是连她的心也要一起冻住。

她不便对侧侧明说,又不宜拿继任的事催逼,遂笑道:“这事慢慢再说。我初来京城,一要为绮玉坊主进京做准备,二要为姐妹们带点土仪回去,有什么去处能让我好好玩几日?”侧侧想了想,说出一串地方,要带占秋去见识。占秋推说有几个婆子跟着采办,不必她陪同,好说歹说侧侧才应了,另备一份大礼恭贺绮玉。

忙忙碌碌后占秋去了,侧侧从府门送行回来,走到半途见有早梅绽放,几簇娇黄惹人心怜,在廊上身手拈起一枝细赏了片刻。花影间有青衣闪过,侧侧叫道:“站住!”

那童子只在东角门行值,侧侧操持家务多时记得清楚,因问他可是有事。童子转身答道:“那小子又来了,好在被我赶走。”侧侧道:“既如此,不必通传。”童子应声欲走,侧侧忽觉不对,定睛看了看,冷笑道:“果然是你易容进来,只是个头差太多。”

那孩子叹道:“明明垫了鞋,仍是不够,折腾身形真是麻烦。”

侧侧当即摸针,神荼逃开几步,躲在花树里用手止住她求饶说:“好姐姐,我这三顾紫府诚意已够,你就通融意下么。”侧侧啐道:“事不过三,今次闯到家里来了,简直是强盗!”神荼苦笑道:“你家先生真是难见,不知我要费多少功夫才能……”他忽然滚出一大颗泪,“才能见到他,以慰我师父在天之灵。”

神荼索性蹲下大哭,地里泥泞未除,他个子又小,直如泥娃娃一般。侧侧起了恻隐之心,问道:“你师父过世了?”神荼眼泪汪汪的道:“我从小侍奉他老人家,可是……可是……还没学尽他一身本事,他就……”

侧侧想起沉香子去时的情形,有了同病相怜之意,口气一软,道:“要见紫颜不难,要比易容就……”神荼抹去泪,仰起头自负的道:“我道他面前,就有法子激他动手,只求姐姐成全。”

侧侧低头思忖,神荼见她意动,只管捡那些怨泣悲伤的师徒遗恨说了,侧侧越听越是难过,咬了唇道:“你且换回衣衫容貌,我带你去见紫颜。”

香雾萦风飘渺,披锦屋里燃起了绝好的香,远远走近恍若踏足仙山,醺醺然轻了骨骸,酥了心神。侧侧知紫颜在焚香疗伤,特意嘱咐神荼不可擅进,将他留在屋外的桐月亭里候着。

一进屋,香气如策马冲泥逐身而上,侧侧蹙眉张望,见数只掐丝珐琅鱼耳炉里火光大盛,连忙用香灰压了下去。整座屋子悄无声息,她疾步走到东屋,紫颜倚了莲心枕睡去,身子歪在罗汉床边。

侧侧手拉锦被,轻轻一动,紫颜张开双眼,四目赫然相对。侧侧窘的逃开,紫颜昏沉间仍在迷糊,眼神空荡荡的望了她,问道:“我睡着了么?”侧侧定了定神,收起散逸的绮思,小声的道:“香药用量太重,我险些被薰出去。”

紫颜坐起,倚在革丝靠垫上微阖双目养神。

侧侧不忍劳他耗神,咽下神荼之事,去将炉火熄灭。紫颜摸了摸背脊,无形间出了一身冷汗,他不是睡着了,而是被药性催昏了过去,如满地落英不经风。想到此,不由心灰,不欲让侧侧伤心,伸手捞起一方丝帕,将额上的细汗抹净。

床帷四周流溢着浓香的气味,仿佛棉絮沾衣。侧侧打开格子窗想透一口气,遥遥见着桐月亭里人影全无,暗道不妙。她转头看紫颜,弯弯笑眼如昔,似乎香到窒息的烟气对他而言,只是寻常。

她敛了愁眉,笑道:“等你换好衣裳,我们喝茶看戏去。”她走去屋外,想从庭花玉树中寻找神荼的踪迹,走来走去不见片影,紫颜迟迟不曾出屋。

侧侧奔回屋去,那孩子在紫颜床前,抓了他的手两两对峙。神荼像初次面对猎物的幼兽,挺直的身板里隐着无穷爆发力,勾勾的盯了紫颜发呆。紫颜懒洋洋的撑着眼皮,无视他就要扑过来的气势,仿佛早嗅出他的斤两,不值一嗮的微笑以对。

“你这屋子好香。”神荼寒暄。

“放开我的手。”

“我会调易状丸,会制人皮面具,会修发剪眉削骨磨皮,你会的我都会,敢不敢和我比?”神荼扣住紫颜的脉门,一派威胁的神态。

侧侧第一次见小孩子吹法螺,嘟嘟响的好听。紫颜任他抓了手,自玩着另一只手戴的玉扳指,不再抬眼瞧他,嘴边淡淡留笑。这笑容能引得花妒,也会激人火起,神荼果然禁不住,嚷嚷道:“说,你要怎样才肯和我比?”

紫颜看了他道:“说说你易容遇到的最大难题。”

神荼愣了,松开手退到一边,苦脸想了想,像挑选称心的玩偶那样困难。侧侧看到与他年龄相符的稚嫩,从眉梢眼角的忧郁中渗出,有点可笑,也有点羡慕。他眼底的热情掩盖了慌乱,小孩洋洋得意的道:“任它什么困难,没多久就能迎刃而解,要说眼前的难题,就是如何打败你。”

紫颜摊开两手,颇为认真的道:“你已经赢了,我不会和你比,我认输。”

神荼愕然,一时没听懂他的话。侧侧暗暗好笑,很少见紫颜认输,也是件妙事。这孩子心高气傲,眼界却太小,难怪紫颜不想与他较量。

神荼不知足,顿足道:“不行,这算得什么?我一定要赢得漂亮,让你心服口服。”

紫颜一笑,闲闲的道:“浪费光阴的事何必做,既然你说我会的你都会,只管把我不会的施展一手,我便心服口服如何?”

神荼点头道:“好。我的宝贝都留在外面,你等我取来。”他习惯了顺理成章,习惯了水到渠成,不明白紫颜超脱了他执着的那点胜负心。侧侧感慨的想,紫颜想斗的是天,不是人,早没了这争胜的心思。

神荼去后,紫颜倦倦的倚在床的大理石围子上。侧侧拎来镜奁放在他触手可及之处,又在他身边坐下,宛如那时凝睇梅花移不开目光。浅笑着道:“随便打发他就是了,你为何……”

“我忽然不想易容,一点也不想。”紫颜摇头,斜倚的身子仿佛有很沉的重量。

侧侧没了笑容,两手冰凉一片,紫颜牵了她的手道:“过了今日,也许就又是老样子,哪里说丢就丢。只不过,偶尔放下的念头,单想想也是不错。”

可是,这竟不象他了,侧侧暗想,她不想他因易容而抱恙,也不想见到颓废无望的紫颜。她期望那是缓慢的告别,如月夜清光渐渐隐在云后,他慢慢放下易容术而不悲伤。有时想起了,拾起从前绝技舞弄一场,不过是妆点浮生中的烦闷,并不是真正改变什么。如此,附着在他身上的病气或能随了岁月消隐,品香薰烟不过是人生里的花事余兴。

神荼再来时,眉宇间凛然有大人的傲气,每一步都比先前沉着,仿佛手中的宝匣是斩妖除魔的利器。

“我最大的本事是复制术,只要你在我面前显露一回易容技艺,我就能原封不动的模拟出来,你信不信?”他如此自夸。

紫颜笑了,“我若不动,你不是无计可施?”

神荼皱眉不依,“不行,你一定要露几手本事,再由我漂亮的打败,这才算数。”

紫颜哈哈大笑,神荼脸上飞快掠过一丝与年龄不符的阴郁,继而焕出自负的神采,无视紫颜的嘲笑,喝道:“喂,你不肯动手,我就学别人的样子给你看!”

他扫视屋中,将几张桌案上的双鱼镜、八仙镜聚在一起,又掏出携带的杂宝镜、细花镜、双凤镜,堂皇的摆在一处。侧侧奇道:“这是……”神荼傲然道:“我的技法炫丽,要让紫先生看清楚才好。”

他铺开宝匣,拈指在自个脸上纵艺,一排排药丸似曾相识。围绕他的诸多镜子折出无数手势,像迅捷的飞鸟搜寻猎物,剪翅、掠羽、追击,一气呵成。点点辉光从他指尖扬散,拂扫玉容之后,神荼的相貌徐徐衰老,半生幽怨,半生凋零,一个素肌寡淡的妇人诡异的呈现。

神荼冲两人一笑,妇人意态寥落,像是空闺多年不识情滋味,懒梳妆容,一任愁寂如刀剑,老了旧时秀色。神荼的手缓过额前,抚弄了几把,似把乡间尘土都抹在脸上,满面风霜劳苦,如暮鸦老梅,妇人骤然失却残留的风韵,拖了病眼废躯,双眸呆滞的望天。神荼两手不停,老妇耳鬓已染霜白,形骸渐变,换做一个牙齿尽落的老翁,所过处妙手无迹。

瞬间变换三人,加上数镜闪烁,把一举一动化成了千手描摹,侧侧细看下去只觉晕眩,竟追不上他的速度。紫颜凝注神荼,眉间轻颦浅皱,不多时喉间忽然一甜,呕出一口血来。

侧侧大惊,忙上前搀扶,紫颜摇手道:“不碍事,睡得久憋在心里,吐掉就好了。”侧侧不信,对神荼道:“你改日再来。”神荼不依,一张老人面浮在半空,须发飞扬的道:“先说我的本事如何?这是玉观楼那个叫石火的绝技,给我轻松学了来。”

侧侧见他无理,恨声道:“这有什么了不得,紫颜年少随手就行,连带衣服一并换了。”神荼抢步奔到他面前,大声道:“你露一手绝技给我瞧瞧,不然,我死不甘心。”

紫颜淡淡的笑道:“若是你都学了去,我岂不吃亏?”

神荼道:“不怕,只要你有本事让我学不会,算你赢,那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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