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魅生-第8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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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怜的女子。”侧侧叹道,自己能痴情到这一步么?纵被人轻贱亦百折不回。她苦笑了想,若对方心中没她这个人,又何苦要唤回那逝去的情爱。
想到此不由心灰。
“但是我爹允天骥娶我时就附了规矩,不准他纳妾,更不许休妻。一旦他越轨,反而是我将他扫地出门。华屋娇妻,天骥有大好前途等着他,可想而知他回绝了宛儿。不知道他们究竟谈了什么,五日后宛儿自缢身亡……天骥得知这个噩耗后变得不对劲,不爱正眼瞧我,每日喝得大醉。有晚他喝多了,从酒楼的梯子上摔下来撞伤了头,流了很多的血。我接他回来,在病床上照顾了他一夜,翌日一早他就去了。”
锦绣茫然停住,残梦破碎不可收拾,以为烟散在滚滚红尘中,惊回首又再见从前。
“有时我想,那是他心里还惦着宛儿,想要去陪她。”
双重的背叛。她爱上的那人从开始的图谋就背叛了爱,又再度辜负了宛儿的情。而她碾碎了的柔肠要对何人再诉?她一直想要公平,等年岁渐长,明白了爱没有公平可言。天骥曾短暂地爱过她,无论为了什么缘由爱她,已是她唯一能拥有的。
“你告诉我这些故事……”侧侧沉吟。
锦绣像从催眠里蓦然苏醒,抓了她的手道:“你这几日听我的话,就会看到被逼上绝路的紫颜。放心,他对我有恩,我不会伤害他。”
“逼上绝路,却又不是害人?你想以我为质,迫他做什么事?”侧侧秀睫闪动,猜不透她的心思。
锦绣娇媚一笑,横波美眄,“你没得选择,还是乖乖听话为宜。至于他的所作所为,到时你会亲眼目睹。”她拨了拨香炉的烟灰,用手扇起渐淡的香气。
侧侧在双眼迷离的最后关头,问了一句:“你认得姽婳?”
“那时的紫先生与姽婳形影不离,想不认得也难。”
侧侧昏昏欲睡地阖上眼帘,也许,抛下执著于心的爱恋,才有她想要的海阔天空。
侧侧三日未归。
京城的天气连带多了愁容。每日一阵没头脑的急雨劈头盖脸下了,等人心寥落了,遁在一处闭门不出,它又施施然逃开,留下一张阴沉的脸。紫府内音绝香消,寂寂如荒野蒙尘的墓,青衣童子们不敢喧哗,伶人伎乐停了歌舞,长生有时走过半个府第,听不见一句欢声笑语。
萤火早出晚归打探消息,紫颜守在朵云小筑,有时半个时辰不动,凝视侧侧临走前的彩绣。长生心疼少爷,特意往蘼香铺求援,从姽婳那里讨香来偷偷燃了,紫颜依然懒得说话。长生无法,又去玉观楼想求照浪帮忙,那人闻言只是大笑,说什么他也有今日云云,气得长生心中直骂。
他不时无聊地站在府门外张望,回想起只有三个人时的紫府。艾冰和红豆走了,如果侧侧也离去,寞寞深庭将少了很多生气。不知不觉,一家人息息相连的情感悄然滋长,他习惯看到有侧侧陪伴的少爷,多了凡人的悲喜。
这日未时初刻,阳光绵绵无力,萤火板脸回府,长生没精打采和他打过招呼,站在府门外转陀螺。小小的陀螺东倒西歪打转,每回看似偏离了,溜溜地兜转几圈又回到他身边。长生玩了半晌,越来越顺手,不觉用多了力气,“叭——”打得陀螺急转,一个跟斗撞到了石阶上,颓然歪斜停下。
长生丧气地捡起陀螺,低头时,一袭红罗长裙如海棠花开,烧进他眼中。他惊喜抬头,见侧侧姿容润媚,笑吟吟地望着他,手中牵了芦花雪。
“少夫人!”长生大叫。
侧侧咯咯一笑,“你又偷懒!不在屋里扎眉毛做面具,到这里来闲玩作甚?”
长生久不闻她责备,听了大是欢喜,喜滋滋地道:“少夫人走了三日,一句交代也无,把我们急坏了。我守在门口,想等少夫人来了,给少爷报个平安。”
“哼,你们这些没良心的,会惦着我才怪。”侧侧拎起裙角跨上石阶,风风火火走了两步,回头看他,“愣了做什么?我饿得紧,快给我备齐饭菜,我过会儿就去用膳。”
“少夫人今日与往常不同。”长生开口,又觉自己多嘴。
“哦?你倒说说。”侧侧凝眸看他,潋滟宛如秋水。
“多了几分……”长生不知如何形容,心跳加速,微红了脸道,“想是有事叫少夫人欢喜,这个……艳若桃李,比平素来得好看。”
侧侧臂缠五色缕,腕结碧香珠,笑眯眯地戳了戳他的额头,“傻孩子,我以前难道不美么?”长生喏喏称是,暗骂自己嘴笨,眼睛忍不住直直看了侧侧,笑得一脸傻气。
侧侧与长生走进门来,一路喧哗,早有童子飞报紫颜。紫颜悠然穿廊越院,半途遇上萤火,两人一前一后到了玉垒堂前。侧侧故意背过脸去,对了长生有说有笑。长生眼睁睁看到紫颜沉了脸靠近,不由轻咳数声,逃开侧侧的目光。
紫颜在侧侧身后站定,长生只道他会发火,谁知少爷竟一把拉过侧侧,紧紧抱在了怀里。
侧侧措手不及,长生呆立当场,萤火移开视线,仿佛面前是一棵树,径自牵开了马。长生瞪大眼睛,见紫颜双臂牢若枷锁,像要把侧侧烙印进身体里,再也舍不得放手。
“长生萤火看着呢。”
紫颜煦如春风地一笑,贴耳说道:“我眼里看不见他们。”
“你先前说的话不记得了?”侧侧小声道。
“当我就此转了性。”
侧侧靠在他肩头,一腔痴心有了回应,原该欣喜。只是,他果真能就此沉溺儿女之情,将她放在心尖上呵护?她默默守候他太久,如墨与砚密不分离,如柳枝扬起了飞絮。如今,算是守到了云开之日,还是他因为一次别离,心血来潮地改了脾性?
两人亲昵相拥絮语,长生就在一旁,久了不免尴尬,冷不妨萤火扯了他的袖子,闪入花径。长生踉跄地甩开萤火,想了想又从花树枝头眺望。萤火皱眉,抓了他往别处走去。长生不敢大叫,又挣扎不开,推推搡搡间已走得远了。
紫颜缓缓松开手,仔细凝视她,绿鬓玉容,分开三日清丽犹胜从前,眉目流转添了几分俏媚,不知有何际遇。
侧侧望了他笑,“你清减了……可是为了我?”
紫颜怔怔盯住她,从星眸里深深望进去,透彻魂魄,将曲折心事放于掌上剖析。
“你是谁?”
他问这话时,萤火拎了长生走远,细细的风卷在两人身上,又滑开去。侧侧婉丽的面容纹丝不动,像精致的玉雕任由人端详。
“说,侧侧在哪里?”他骤现厉色,怒目直视面前的女子。
相拥时的暖意成了浅浅的嘲讽,在心头拉开一道伤口。紫颜想三日的报应来得快,他施诸侧侧身上的苦楚此时一起反弹自身,表错情的羞愤不输于被拒绝的失落。
若没有动心就不会受困,但隔绝世俗爱恋的易容师,又与长生捏造的人偶何异?
“你后悔刚才的倾诉?”她娇然而笑。
紫颜冷冷地道:“就算我看上了你,遭你冷眼也无妨,这世上缘分自有定数。但你绑走了侧侧又假扮她,不可原谅!”
她神态自若地笑,“就算我扮成了她,人未必被我给吃了,紫先生是不是太着紧了呢?”
紫颜双眸流过寒光,冷笑道:“你冲了我来便罢,要是敢动别人……”踏前一步,似想抓住她。
她指尖轻粉飞舞,散出漫天的流萤。迷香粉不经熏燃就使用,功效略逊,但分量充足仍可迷倒数人。紫颜无动于衷站了,任由香粉烟尘沾遍全身。
“我忘了,姽婳是先生的知交,看来迷香无用。”她退后数步,掩口笑道,“原来先生也有不冷静之时。可惜奴家未有这般好运,令先生怜惜垂顾。”
像是风吹皱春水,紫颜冷峻的表情忽然松动,打量她的绮衫罗袖,陷入沉思。
“我一定见过你。”
锦绣盈盈笑道:“紫先生看来已忘了我,奴家好伤心……”
紫颜凝视她半晌,霍然一笑,抚掌道:“你是锦绣?”
锦绣半是幽怨半是惋惜,“先生好记性。”被紫颜记起,不是不开心。
她是紫颜与姽婳出游时遇上的富家女子,额上有一大块刀伤落下的疤痕。她不想困于闺阁,用红巾束额试图周游列国,终被父母拦下,以不菲的嫁妆换来了诸多求婚者。父母请来紫颜,求他为独生女重塑容貌,嫁一个好夫婿。往事在紫颜心头一一记起。
珠玑明珰,彩裾广袖,繁花似锦的艳丽怒放争妍,迫得人不敢逼视。紫颜回想,并不曾给她一张魅惑众生的脸,仅去了她先前的疤痕。为何这活色生香的美人,与当年宛如白纸的女子,已是天壤之别?
“你修习了易容术,难得。”
“是,亏了先生启蒙,锦瑟铭感五内。”
“令尊令堂可安好?”
“他们很好,我变坏了。”
他记得喝过她的喜酒,如今这眉眼再无少女的娇羞。这些年她遇上了何样变故?紫颜回想多年前她的面容,不是横遭厄运的相,但一时的孤凉肠断却是难免。无奈人生四季,需经冬寒,况且奇艳娇梅恰恰迎雪而开。如能走过这步,来年春日将再见繁花锦烂的明媚。
想到此,他悠悠望了锦绣微笑,有过幼时惨痛经历的她,不是怯弱的轻柳。
锦绣道:“人算不如天算。先生为我修容之后,家里出了变故,我百无聊赖便恋上易容,多方求师学艺。没曾想听到玉观楼之事,特意赶来助兴。”
紫颜淡淡地道:“春天的时候,你就进玉观楼了吧?”锦绣失笑,“看来我在旁窥视,瞒不过先生的眼。”紫颜直视她,所幸昔日并未结怨,她应当不怀恶意。
他温和地道:“你把侧侧怎么样了?”
“今晚戌时三刻,澜河官舫码头,你一个人来。”她笑若春花妩媚,朝紫颜福了福,朝了紫府大门飘飘而去。
澜河上灯火如星,紫颜骑白马飞驰而至,一身黑缎长衫冷峻异常。锦绣恢复装扮,冰绡霜纨宝钏金环,裙上杂以繁花,极尽美艳之态。见紫颜来了,她手持一管玉笛站在岸边,清亮地吹响一段旋律。
河面上一座金玉错彩的画舫破水驶来,兰香旖旎处碧纱轻扬,仿似仙山云境里游荡的银梭。锦绣含笑拍掌,即有锦衣侍从闪出,搬来铺设彩绮的楠木桌椅伺候两人坐定,又奉上香茗。彼时两岸星火璀璨,笙歌曼舞倩影绰约,恍若不经意走入梦境。
“你要的人就在船上。”
紫颜举目望去,碧纱帐渐次卷起,露出画舫里五个华衣女子,一个模子刻出的样貌行止。锦绣的笑容里有报复的快意,“以先生独步天下的眼力,认出她当毫不费力。”
她感激紫颜为她恢复容貌,也怨恨那之后天翻地覆的剧变。她修习易容,想窥破其中玄机,到底是什么阻挠了她的幸福。一直没有答案。她想到了紫颜,留意观察他多时,打造了很多他的面具,意外发觉姽婳不过是他的知己,常伴他身侧的另有其人。
她想到当年的情形,在一个男人的心里,如何辨别他对谁的情分更重?姽婳赠紫颜解药,关切不言而喻。但他呢,红颜知己还是此生唯一,能分清么?
劫数。紫颜在关注命途风雨的起伏时,大概不曾料到会牵惹尘间爱怨。他一腔心思都在易容上,一旦骤然失去重要的人,又会如何?她不能替他回答。锦绣想,她究竟要证明什么?是再次目睹紫颜的神技坚定修炼的意志,还是要看清生命中不可躲避的宿命?
紫颜遥看河上,隔了近十丈,借了灯火勉强能看清船上人的五官。仅凭目测,当知这五人依了侧侧容貌修饰,也许每个都是易容。他忽然又想,如果天下真有五个侧侧,不知是怎样光景。想到此抿唇一笑,温柔如波蔓延。
锦绣一愣,刹那间再度察觉他心中的柔软。
“只要我能辨出真假,是否不禁我用任何手段?”
“你不能离开这张椅子。”锦绣笑得狡猾,轻瞥画舫上的女子,“就算你喊破了喉咙,她们也不会理会。紫先生就请想个高明的法子。”
紫颜微微一笑,“好在近来练过,否则太生疏就不灵了。”拿起锦绣放在桌上的玉笛,用汗巾拂拭了,在手中摇了摇。锦绣无言,紫颜不算坏了规矩,可惜少算一步。又安慰地想,未知他吹奏的功力如何,寻常手段休想让船上人露出破绽。
笛声呜呜如诉,一波三折地掠过河面,像飞燕剪出几个漂亮的回旋。听者心弦随之拨动,一圈圈涟漪细密地荡漾,惊动了最深处隐藏的情愫。
那是阳阿子擅长的曲子,大师常以瑟演奏,侧侧听过多回。
紫颜初次以笛相和,仿佛虚空中有另一种乐器的鸣响,调出清越的乐音,瑟的风骨凛凛再现。他近来操词弄曲,丝弦管竹多有涉猎,这一曲回肠荡气,听者无不悦然欢欣。唯有侧侧不同他人,再欢快的乐曲勾起往昔悲喜,多少也会有感慨。
沉香子撒手西去,两小无猜的一幕一去不返,愁肠百结非能意会。
紫颜曲调一转,笛音似踏过数年的光阴,步入了辽阔苍茫的北荒。如唢呐如铜钹如胡琴,苍凉壮烈,仿佛呼呼热风随沙尘飘至。
“这是在怀念他们北游的日子。”锦绣听出曲调里的北国风情,微感艳羡。
到后来曲音再度变幻,戏里的爱恨痴缠,台上的真假悲欢。梦里不知醉醒,是谁沉溺贪欢?望尽了杨柳曲折心事,望断了山水阑珊过往,指上檀泪犹新,而墙外空阶独望孤月寥寂,辜负了的情意怎堪收拾?
月下清音细吐,度羽换宫,氤氲烟尘随天乐琳琅。笛音每转一声,人心便是一顿,忽而有如惊涛拍岸,花落汀沙,忽而寒夜悄寂,促织悲鸣。多情的被无情恼,无情的又恨花光早,这一曲牵肠挂肚百转千回,宛如细水流年。
锦绣望了紫颜,他定有颗七窍玲珑心,无所不精,仿佛上天执意要将完美赋予他。就连他拙嫩的爱恋,也自有痴心人飞蛾扑火。
众人醺醺然沉醉时,曲音戛然而止。
“中间那位就是了。”紫颜停笛幽叹。
锦绣聚目看去,坐于中间的女子两行清泪长流,情难自控。
她告诫过侧侧绝不可有所回应,然而乐音触及心弦,犹如双方的灵魂直接撞击,是无法预测的失控。她怪不得侧侧。若她的天骥肯为她如此一心一意地吹奏,她宁愿再度抛却美貌。可惜她的他,爱的不是她的心。
紫颜放下笛子,向画舫中的侧侧招手。四目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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