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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央歌-第7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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玩的。宝笙你也不用回去了。〃
〃哪儿用得着找,〃乔倩垠说:〃燕梅一屋三个都不在家。等她回来开了门,宝笙去睡梁家姊妹的床。那是她的老屋子!〃
〃那我定下另外一张床!〃史宣文抢着说:〃我们三个再聚一聚。〃
〃这倒好啦。〃赵先生说:〃有了燕梅,连赵先生都不要了!去,去,去你们的。说得怪叫人心酸的!〃
几个人听了,又笑着说别的,等着。
等着,说着,不觉到了十一点半钟。大家渐渐不自在起来。伍宝笙说:〃这可糟了!如果我们一回来就去找她去倒对了。现在是太晚了,一定没法去找,又眼见她今晚不回来了。〃
赵先生也觉得不会来了,她说:〃再没有这时候去找的道理,你赶紧去找个地方睡,马上要熄灯了。明天一早来叫着史宣文去看她,现在别再蘑菇了。〃伍宝笙无奈,随了凌希慧去了。她一夜怎么睡得着!别人都睡了,她还在那儿想。想她这妹妹的脾气,她所许的愿心,她觉得就是神仙下凡来帮她,也要觉得困难。
她有一个决定,决定要从蔺燕梅的性情上下手,不改造她的性情,这件事是没办法解决的。她又不大明白余孟勤那方面究竟如何。那个人的性情也是个走极端的。他怎么能受得了这个消息呢?就算她扳得转蔺燕梅的牛脾气,人家那边翻了脸那怎么了局呢?
想到这里不觉记起史宣文白天开玩笑的话。〃谁知道他们心上是有多么深的情感呢?〃她想:〃也没有一个人说出个明白的尺寸,叫我们这做中间人的怎么揣摸?他们这种说浓真浓、说淡又真淡得像水似的恋爱,真是少见!这个余孟勤真不像个谈恋爱的角色,他们的作风怎么这么特别?〃
为了蔺燕梅的缘故,她当然很留神余孟勤的用心。〃但是,奇怪。〃她想:〃燕梅就没有告诉过我他说过一句明白话。如果他说过爱她,她再也不会不来告诉我的。〃
忽然,她的想法令她害怕了。这时也许是午夜刚过,也许是天将明之前,总之,是一个令人信心飘忽,容易恐惧的时辰。她想:〃也许就是这个道理?也许余孟勤曾令她大大地伤心过。这事她便瞒了我不对我说?可怜燕梅,你怎么会害怕在姐姐面前失面子?姐姐哪一天不把你的事当做自己的?可恨燕梅,你拿姐姐当了外人!又可怜我自己啊,怎么就被燕梅忘在脑后了啊!〃
她想得有些失神了,眼前出了许多可怕的景象。那一张余孟勤的脸真是铁青得吓煞人。又仿佛看见燕梅在荒野中掩面痛哭着飞逃。她慌不择路,赤着的双足全为荆棘刺破,流着滴滴鲜血,衣服也撕得一条条儿的,片片随风吹。她自己仿佛在拼命推着余孟勤去追她回来。
她想得头上一阵阵地跳动着疼。她又感到晨寒,又觉得困倦,窗口微微发白时,她睡着了。
到了上午史宣文来推他时,她才忽然惊醒,也顾不得说话,揉了揉眼睛就看表:〃呀,九点半了!〃她忙跳下床来,就埋怨史宣文不早叫她。史宣文看了她这个神气,心上不忍说她什么,只叫她定一定神,梳洗了,好出门。她说:〃昨天我和赵先生也说了大半夜话,睡完了,今早还想等你来呢,赵先生说你一定没有好睡,叫我晚点儿再来看你呢!〃
伍宝笙便叫她回赵先生屋去等着去,自己忙忙洗了梳了穿好衣服,找上她就要走。赵先生叫住她们说:〃你们这个气色太严重了,路上走慢一点,把心定一定,到了那里要做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别叫那个孩子更害怕不敢回来!宝笙,你也是个叫人不放心的。你今天怎么这份脸色!回来再一块儿到我屋来!〃
〃赵先生,她没睡好。〃史宣文说:〃路上有我照呼她俩呢!〃
〃咳,也罢了,你又好得了多少!〃赵先生说:〃走罢,回来别忘了先看我,听见了?〃
史宣文忙说:〃听见了,马上回来!〃就和伍宝笙跑了。一气跑出南院门口。到了文林街上,史宣文说:〃走慢点儿罢。又没有多远。街上人又多。〃
她们当然不能在街上跑,可是走得仍是不慢,不一会儿到了平政街天主堂,抬头看了看,便往敞厅后面小门里走。耳中听到教堂中早祷的歌声四散飞扬,直上青天里去,教堂便如在歌声中漂浮着一样。
忽然看见迎面一位修女走过来,叫她俩个暗暗一惊,伍宝笙眼都看呆了。她扯了一下史宣文的衣服说:〃这个若不是燕梅的阿姨我再也不信。怎么有这样好看的修女?也没听她们说一句?〃
〃她们哪里见过!〃
〃大余跟小童不是昨天来过吗?凌希慧竟忘了这么个人物不描写?〃
〃大余,小童两个人哪里是看得出女人容貌的!〃史宣文不叫她再说:〃他两个昨天碰了软钉子,心上不知道多么恨她呢!〃
修女本来是出来找人去给她俩送信的。远远见了,也暗暗纳罕,她想:〃真是跟燕梅说的一点也不差,风度比人品还要胜几分!难怪她这么念叨着不能忘!〃她竟似不用介绍,便如旧相识一般,带了笑容走过来。史宣文见她俩四只眼睛彼此打量。走近了,竟一齐开口。从那问活的声调里就听得出两个人又惊又爱的心意。
也不用介绍,修女便说:〃既然来了,也不用说燕梅怎么等了你们一天了。她现在在做早祷。你们到我屋里去等一等好不好?〃
伍宝笙说:〃我们能不能到礼拜堂先看她一看?〃
修女说:〃非进去看不见,她在歌诗班的台上,台在一进门背面的楼上,不过你们到门口站一会儿,她的声音是一定听得出来的。〃
她俩听了,知道自己不懂得礼拜堂的规矩,不便进去,便不强求,随了修女走上石阶,站在门口听了一下,听出蔺燕梅歌声清越,竟大不同平时,不觉眼圈湿了,便不再听,由修女领到学生宿舍那边蔺燕梅的房中去等。到了房中,修女说:〃我要去做祈祷去,桌上那个是燕梅昨晚上写给你们未完的信,你们看一看罢,燕梅脾气扭得很,我叫她缠得没办法,等一下你们帮忙劝劝,还有半个钟头我们就回来了。〃说着便拽上门,走了。
伍宝笙忙到桌上拿起那信来和史宣文同看。蔺燕梅的笔迹,她们多么熟悉呀!
信上一开头便是她译的几句祈祷书上的话:〃还有谁那里可以容我投奔?还有谁能接受,洗清我的罪。主,啊!主,请你垂恩!〃
她俩个互看一眼,心冷了一半,呆住了。
这信的前一半都说得是昨天她读祈祷文的感想。说昨天阿姨到教堂去做早祷时,她独自跪在床边上读这本法文的祈祷文。她认为有生以来,到今日为止,一切都是罪孽。快乐或得意,皆是虚荣,争得别人疼爱及夸奖,无非是满足自己骄傲的心理,甚至穿一件好衣服,找一件高兴的事做一做,都是贪婪,奢侈,不应当的行为,这都是罪。她又说,遇到了不如意的事,想毁去自己的生命,也不应该,也要算在杀戒之内。大为感情激动更是造罪之源。
底下她平平淡淡地说了不怕吓死人的话:她要做修女了!
她虽然年令还不到,危赫澜神甫不准她,但是可以求他先收做学习的修女,她可以先接受白色面幕,束带挂珠,潜修到年龄够了的时候再做正式的修女。她战栗地祈求上帝助她勇气。那严重的戒律和手上所带的戒指,表示把身体许给上帝作新娘的婚戒是在向她招手了。她不能抗拒,她要勉力做去。
眼前她要在教堂里斋戒,学习规矩,准备三天后受洗。
最后用了讥讽自己的口吻叙说了这次的事,描写了那个令她得到解脱的梦。她一点也不难过。她说梦中以为是真,醒来不信是梦。庄周蝴蝶,哪天是了?她的解脱令人反更觉沉重。偏偏这文字又美丽得如诗篇。
她对范家兄妹,一字责备都没有。只简单说范宽怡曾告她,以为她是醒着等语。她说这就够令人彻悟的了。反求她俩不要令校中舆论对他们兄妹太难堪。
伍宝笙看了信,直在落泪。史宣文接过信来放回桌子上安慰她说:〃宝笙,你别难过成这样,我看还有救。〃
伍宝笙说:〃我早料想燕梅是在梦里,没想到事情离奇到这样。〃
史宣文停了一下,缓缓地说:〃大凡一个人能够彻悟到这一步,已经又跳出宗教这个圈子以外去了。况且平时听她言论,也不是个眼界不宽的人。这个学校的空气是学术自由。那思想也就崇尚理解。她受了两年熏陶对她必有好处。愚夫愚妇的信教,是心灵软弱要找依靠。她是心冷已极的话,等一下千万不要照直劝她,由她去。我们只说学问要紧。告诉她学识不足,修道也难深。只得做个庸碌的修女,为上帝也做不出事来。你看看,包管见效。〃
伍宝笙噙了两行泪听着。忽闻廊下有人声,是燕梅同她阿姨来了,两人忙拭了泪等着。只听见她阿姨似乎劝阻她什么。她那声调之激越,完全与信中两样,她执扭地说:〃不,我要!阿姨,我一定要,你要再跟危赫澜神甫说!〃
她阿姨便说:〃好了,好了。慢慢再说罢。还不快来看你的两个姐姐!〃说着开了门。
也不等伍宝笙端详一下她这个妹妹到底怎么样了。她一看见姐姐便直扑过来抱住伍宝笙,耳中只听见:〃姐姐!姐姐!你看我怎么得了啊!〃一句话,索性就哭了起来。伍宝笙也忍不住揽了她哭泣。
屋里只听见她两个伤心的声音。谁也没有话可说。史宣文想:〃不知道这位修女心上觉得燕梅够格修行么?她这个样子和信上的口气多么不同!这还是学校里的蔺燕梅,不是天主堂的女修士啊!〃
修女看了,虽然也难过却觉得不及听她缠着要修行那么令人伤心。她便打点起话头来慰解。她说:〃燕梅,你盼了人家一天,人家来了,又哭成这样连个给人说话的空儿都没有!〃
伍宝笙听了忙着先止住哭来劝蔺燕梅,却不知道说什么好。史宣文在一边早打定了注意,她说:〃也该哭够了,旁边还有个我呢,不知道看见了没有!〃
蔺燕梅是个多么周到的人,这一句话果然见效,她赶紧收泪来和史宣文说话,史宣文不等她先开口便先羞她:〃我若是晚一步从重庆回来,还赶不上到这儿来见你呢!〃
蔺燕梅羞涩地拭了泪,心上怪难为情地没处藏躲。修女去找人打水给她们洗脸去了。史宣文说:〃你过来,我小声儿告诉你一句,你这个底子离做修女还远得很呢!〃
旁边伍宝笙听得这句话莽撞,吃惊不小。只见蔺燕梅听了伸手把桌上她写的信拿在手里,略看看,撕了,不改柔和声口说:〃别提这信中的话,昨天火气还是太大些,你看我做成做不成。〃
史宣文见她脸上顽皮,孩气不改,就笑了说:〃这个话也没有这种说法呀!反正你岁数不到。慢慢地说罢。我又没拦你。〃
史宣文的话头这么难捉定,她听了也没法做腔调。伍宝笙也早改了笑脸说:〃我倒觉得做修女跟念大学都差不多,只是燕梅的妈妈听见不知道怎么想法?〃
史宣文说:〃怎么想?一定说:'好乖,到底长大了,自己会拿主意了,第一次拿主意不跟我商量!'〃
蔺燕梅拦住她,问伍宝笙说:〃怎么作修女会跟上大学差不多?〃
〃这个简单得很,〃史宣文偏说:〃上大学是研究着科学或是什么别的学问,去体验哲学。修道院是潜修着哲学去解释人文和科学。〃
伍宝笙说:〃你们西洋文学史上不是还有经院学派么?中国历史上更不知道有多少学识高深的和尚。别的我不知道,我们遗传学上最基本的定理就是孟德尔一个和尚发明的。他种了十五年做试验的植物不算,还教书呢!我看除了道袍之外,跟一位教授没有什么区别。〃
〃到底有件道袍呀!〃史宣文说:〃你这位助教就没有呀!〃
〃那有什么,哪天我助教当腻了,就剃发修行,也不稀奇。〃她说:〃燕梅进天主堂,我就当尼姑。只剩下老道婆给你这老姐姐做了!〃
〃这倒不错。〃史宣文和她一递一句地说:〃一视同仁,一门一个。咱们闲了,到一块儿照旧玩儿。不过可得找个天主堂,尼姑庵,和我这道观作邻居的。大家紧接壁儿才好串门子玩儿!〃
〃别说得那么气人了。〃伍宝笙说:〃那才不知道多出丑呢!真正叫人家看成三姑六婆了!〃
说得连蔺燕梅也噗哧笑出声来。这时她阿姨已带人打了水来,三人忙不开口,笑却止不住。阿姨也诧异起来,怪觉得这两位姐姐本领确是不同。替自己解了一场大难题。怎么才一会儿功夫,房里全改成笑声了!
蔺燕梅忽然触动心事,想起在宜良天主堂那一晚,小童和巧环胡扯的话来,心上好不自在。她在两个姐姐面前是撒娇惯了的,便嗔着她们不许胡说。
史宣文笑了说:〃瞧咱们把她娇惯的,教训起咱俩来了,今天非拉她回到赵先生那儿评评理不可!〃
她阿姨一面催她们洗脸,一面问不许胡说什么?她们只是笑,谁也不说话。阿姨也就不问。姐妹三个轮流着换水洗脸,从新端正起来。
〃说着想了起来!燕梅,告诉你件喜事。〃伍宝笙说:〃沈葭这两天就要结婚了。〃
〃沈葭?跟谁?〃
〃当然是冯新衔了!还有谁?你这话问的叫不叫人生气!〃伍宝笙说。
蔺燕梅笑了,说:〃问成习惯了!〃
〃这更不像话了!〃史宣文说:〃就像女孩子的事都像你这么容易变卦似的。转眼不见,差点做了修女。〃说着在燕梅背后和她阿姨做眼色。
〃可不是吗!〃她阿姨说:〃她缠得我都想好好儿打她这个顽皮孩子一顿!〃
蔺燕梅不许她们奚落她,便打断这个话题。她问:〃怎么就在这两天,这么快?〃
〃你在这里怎么会不奇怪呢!〃史宣文说:〃人家说得好:'洞中方七日,世上已千年'呢,等你三天受了洗,出去看就只见小冯新衔拄了个拐棍儿,白发苍苍,来给蔺姑姑请安呢!〃
〃冯新衔的孙子说不定是个文学家,看了这么个标致的姑奶奶,那还不要受了个灵感也写本小说!〃伍宝笙更进一步半讽刺、半打趣她。
〃别气人了。〃她说:〃要是这两天就奉行婚礼,我去参加不了,这可怎么好!〃她听她们讲冯新衔小说出版,就要结婚,这些兴头上的事,心上也要快点去看他们。
〃你快给我去!〃她阿姨笑着推她:〃你今天就给我走。你们两位把燕梅给我带回去。我这儿不要她!〃
〃阿姨,这怎么行!〃她说:〃危赫澜神甫好容易才答应我在这儿住三天,我怎么能出去!〃
〃你出去他才喜欢你呢!〃阿姨说:〃你要是再去缠着他要做练习修道,你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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