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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央歌-第7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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么羞涩。会场中人男子就都看得张了口,女孩子就都羞得偏了头。
大余便作出了个失望的神气,告诉大家他的使命失败。然后走回台上。大家也不忍再和这一对玉也似的女孩儿捣乱,又已经满足了,便不再生事。这时候单苦了窗口半圆堆儿最外面形成〃弧〃那一部分的人,他们只有跳起来看。脚跳酸了,也是看不见。没法儿垂头丧气地,等有眼福的人看够了,再用傲然的口气,给他们一点支离破碎的转播消息。这时大余已结束了开会仪式。正式开始程序了。
第一部分是讨论冯新衔的书。这一部分又分报告同批评两段。报告由冯新衔自己来担任。他说了原作大意之后,也约略范围了一下批评的范围。他这个报告居然很需要,因为竟有人不清楚这小说主要的动机。读者拿来当故事看,单瞧热闹儿了,那怎怪这书的影响看不见呢!
批评讨论是由沈葭作主席。一开始,一种谦让的空气笼罩了会场,以致全场默然片刻,无人发言。余孟勤就对伍宝笙示意。伍宝笙便在金先生耳边说了几句话。金先生这次也痛快地答应了。他就在座位上第一个发言,打破了这个无声的场面。他提议以后发言的人也不必站起来,好令人觉得自然些。这以后发言的人便多了。总括来说,先生们多半就书中的某一点;两点说些称赞的话。同学多半给批评。蔺燕梅本来也准备了要说话的,被开会时的一场闹得不好意思说话了。她便怪两位姐姐不该把她拖来坐在先生席中,两位姐姐便笑着哄着她。
大宴的一部分是朱石樵做主席,他自己当记录。这一部分有赵异祥先生一段长长的关于教育心理的专论演讲。讨论方面很少,提供的意见则很多而且实际,当然不免琐碎一点。
从开会到现在,一直是十分成功的。他们造成了一种极亲睦可留恋的空气,大家都恨不得找个题目多谈一会儿,不愿意散会。
大宴致了谢辞,下去了。余孟勤便走上台来。旁听的人,连先生在内都觉得没有什么事了,几个发起人却提心在口。范宽湖自己当然也不知道。蔺燕梅向前欠身偷偷横过眼去看他,他正看了台上,小童正好对蔺燕梅看着,他俩挤了挤眼。
余孟勤说他们今天这个会还有个第三部分。就是他愿非正式地在这里以学生服务组织的领袖资格,报告一下暑假服务工作。最后他说:〃我们现在是自己人关起门来谈谈,我们不妨说,几个单位工作都很令人满意。这完全是同学们合作的表现。而各单位中完全没有出一点意外的是江尾村的一个。这个要归功于那边的负责人,我介绍给大家,我们这位办事能力特别优越的范宽湖同学!〃
说着便领先鼓掌。小童就推范党湖站起来。范宽湖全未料到,他惊住了。
谁知道掌声毫不热烈。后边人堆里渐渐起了骚动。过了没有几秒钟,他们已觉长如几年了;有人向外走,自动退席。窗外有人嘟嚷着说〃谁?是他!范宽湖!〃
走的人牵带上了本来不打算走的人。坐在中间不便挤出去的人也特别要引人注意似的,提议跳窗子出去。靠近窗子坐的甚至已经骑上窗子了。一时人声鼎沸。那些毫无成见、专以捣乱取乐的,更是起劲得很。做鬼脸,打胡哨,你推我一把,我拍你一下。
余孟勤知道大家不赞成范党湖。而这次决不容失败。因为失败了会叫情形分外糟糕。他记起了伍宝笙把这意思告诉他的时候,她的神色。她的象征着冯新衔书中的慈爱精神。他便打定主意为这精神奋斗一下。
余孟勤的镇定工夫是很好的。他神色不动,脸带笑容,微笑着向范宽湖点头,手中不断鼓掌。他像是说捣乱的正是早些走掉好,这个会中没有他们才更有意义。先生们完全明白他们的动机,更为这一群热心为学校改革风气的学生们所感动。他们头也不回,完全当作不见后面的顽皮学生都作了些什么事。他们一致热烈鼓掌。蔺燕梅她们手都拍疼了,梁崇榕、梁崇槐姐妹本来坐在靠后边一点的,此刻趁乱,人松了些,也走上前来加入这热烈的鼓掌集团。这里简直是一场魔鬼与天使的竞争。在垂危欲倒时,硬要挽回大局来,是一件又艰难又迟缓,又兴奋的事。
这时局势的决定是在大众手里。在当初刻薄的流言盛行时,那群众中有点判断的人也多半守缄默。因为他们不知道自己是多数,他们又多半怯懦不敢出头。现在受了刺激兴奋起来,便依了怯懦的深浅程度不同,一个,两个,四个,五个,十个,二十个,壮起胆量,两眼看着前面,不敢回头,只偷看了身旁人的神气,鼓起掌来。
他们一鼓了掌,便立刻自己有了一种优越感,一种抑压已久的闷气得以伸吐的快感。他们又下意识地要抢在前面,要比同辈人先动手。这种心理一发展开来。那气势就陡然增涨,而弥漫全场了。掌声此时已震耳欲聋,不久就又听见欢呼声了。这下子,已经走了的人,那些心上本无所谓的人,又抢先回来看热闹,那些发动的人也怪丧气地往回走。他们的好地位已被别人占了,他们成了窗外的〃弧〃。他们又伸了颈子在那儿张。他们才是真正的懦夫,此刻又怕被同学抛在后面了!当然其中也有少数硬汉为此情景所气,掉头不顾而去。
这时的胜利感已不全是为范宽湖了。实际是校中多少天来暗争,热辩的爆裂,是一阵地下泉流之涌出山口。这时首举义旗的几双手早已拍得又红又肿,疲惫欲休了。
范宽湖在这胜利的空气里,这才走上台去,向大家致谢。致谢完了他向大余说他有几句话,本来不必讲的,现在机会如此好,他倒要讲了。大余弄得莫名其妙,只有向大家说了。范宽湖便简简单单地说:〃难得这个机会,诸位好朋友都在这里。我借几分钟说几句告别的话,将来免得一辞行。〃
这真是叫人摸不着头脑,全呆了。
他说:〃我很爱这里的学校,我更爱这里的好同学。可是我忽然觉得我宁可走到别处去而想念大家,也不宜逗留在这里。也许我将来会明白因为什么,现在却说不出来,我只是觉得如此。
〃前两天我报考空军飞行军官了。身体检查合格,一两天内便去重庆报到,我走之后心上一定常常惦念着这里。愿大家在学校里能利用这好环境有显著的长进,也一方面努力使学校更伟大,更可爱。我不喜欢驾驶轰炸机,却喜欢飞驱逐机,也许有机会在空中保护母校呢!〃
为了他的态度,他的言词及行动,大家是忍不住要大鼓掌的。可是为了这事件之突然,及谁也领悟了他的心境,又不禁黯然。掌声先是很沉闷,虽然终久也播散开而响亮了。他鞠了躬下来。
小范同周体予是在中间坐着,傍了凌希慧同几个别的女学生的。她便告诉她们说,他们本来早已决定这两天就走的。她回家,转学重庆去。周体予去地质调查所做事。三个人正好一路走。
这消息当然马上也传开来了。
大余他们倒不知如何结束这会了。他本来想再说几句称赞的话为范宽湖送行的。范宽湖已在众人注视之下走到蔺燕梅跟前去了。蔺燕梅两眼泪汪汪地看了他。伍宝笙紧紧地持了她两肩也看着范宽湖。在这场面下,大余是不被人注意的。他只有不开口。
范宽湖低低地,又清晰地,说:〃燕梅,我知道你原谅我。我祝福你。我们再见了。〃这时全场寂无一点声息,他的话人人听见。
蔺燕梅的泪珠已要落下,她赶紧垂了头,头发拂向前来遮了脸,她抽噎着也没有说出话来,只见她点了点头,头发一闪一闪地,两眼看了地下,伸出了她的右手给范宽湖。范宽湖向前欠身,接到手来握了一下便先自走出会场去了。他的背影仍显现着他平日自持的身份。
大余宣布散会。伍宝笙她们便忙先护着蔺燕梅出去。梁家姐妹等,几个女同学便跟上一起走。别的人渐渐也散了。
这晚上散会之后,学校的谈论当然是这方面压倒了那方面,甚至发现当初胡乱说话逼得人家立足不住的也不过是少数人,但是范家兄妹同周体予已经走了。
蔺燕梅的心事又多了一重,她觉得有点茫然。她完全思索不出来的作法是对是错。她相信,即使范宽湖已经报考了空军,她仍可以留住他的。他是他们系里这么出色的一个好学生。他的辍学是可惜的。他考空军好与不好是另外一件事。他不必在此时此刻离校。
她心上更有一种冤屈。她觉得她真正对不起她的好朋友梁崇槐了。她从后来和梁崇槐的谈话中慢慢地觉出来,这个女孩子的嘴上虽然硬,真心恐怕也早已拿出来了。当然男人的真心不见得便如她所描述那样,会退回去。但是为了中间有她这场纠纷,至少范宽湖没有颜面再谈别的了。当时他既然也未从梁崇槐那里看出多少情意来,此刻一走,竟大有两人消息从今断绝之可能。这事令蔺燕梅心如刀割。她从未作过一件伤别人心的事,近几次来竟连二接三,不由自己地出了这许多事。她的悔恨是无法形容的。她从来是快乐、率直、没有任何话不能同别人谈的。如今她心上已不知有了多少事而一句也不能跟人谈。她从前一向是用软语去安慰别的可怜人的,如今自己变成个可怜人了。这个令她自尊心极其痛楚,这种痛楚令她比什么都难过。一个人在他曾得意的舞台上跌了跤,虽说仍是红角儿,那心境自然不同。所以她笑容日见减少了。
梁崇槐本来是她可以谈心的人,但是自己既然有了对她这么深沉而无法出口的歉意,两人相对时,也就不那么自然了。
更令她无法排遣的是学校里为了这次开会时的种种又有了新猜测。这是她有一天晚上到图书馆去在借书处偶然听来的。那天有一点点雨,她的雨衣为梁崇槐穿走,后来她想去借书,便披了梁崇槐的。她们身材差不多,背影又像,所以站在借书处等候馆员去书库中取书的时候,在她背面两个说话的女孩子便未察觉。她只听得一个说:〃哪里会有这种事?那样会是作着梦?〃
另一个说:〃你少缺点德吧,净顾自己嘴上说得痛快。〃
〃这也没有什么不得了啊!〃头一个说:〃凭她那样的人,随便玩一玩也没有人怪她。我恨这些疯了似的捧她的人,惟恐她有半点儿错,造出个什么是在梦里的神话!这下子把个范宽湖害苦了!她也真狠心哪,玩的时候找人一起玩,看见风势不对,来个脱身法就把人甩了!〃
〃算了,你越说越上劲了!〃那一个有点不爱听了。就这样拦她。蔺燕梅在前面听了不觉身子凉了半截,两眼一昏几乎要倒,她急忙紧紧抓住借书处前的短栏杆,稳住了身子。只听见那个还在说:〃他们编这个神话当然也有道理。他们怕这种偶而也玩玩的举动叫大余不满意,他们又好像人人有责任来做媒婆来成全这一对儿似的。大余他心上会不明白?他一个圣人会相信这种神话?他乐得装明白糊涂,得过且过就是了!哪儿会有真圣人?谁还不是利害关系看得清清楚楚地!〃
够了!这已经够了。蔺燕梅她打算搭救一个人,却拖累了两个!连自己在内!这环境她似乎永远适应不好了。她的书这时既已收到,她便急忙忙转身就走,她惟恐被这两个女孩子看见,弄得她们失悔多言,大家难过。她急走几步,便要出门去。
谁知道马上一眼被那两个瞥见了。她虽已走到门口将及出门,耳中却如针刺一般传入一句:〃你看!你看!你这个多嘴的害死人了……〃这语句这么急骤这么轻细,偏能这么传得远,传得快,追上她。

 二十八

她如在雾中飘游,恍恍惚惚,走完了图书馆门内的甬道,出了门,眼前路又暗。她看不清路,又头上晕涨得难过,顺势在图书馆外门柱上一倚,打算闭目养一养神。她明知自己的样子十分狼狈,但是她想,这漆黑无月,雨虽停了而天仍阴着的晚上,无人看得见她,她实在走不得路了。 
忽然,对面有一个穿了长衫的人影,那两只袖子有点太长,脚高步低向自己一步步慢慢探着走过来,一片幽灵鬼怪的神气。她这一惊不小,忙把神定一定,待要喊出来,这时映了图书馆射出的光才看清是小童。她恨恨地说:〃你这个人哪!怎么藏在这儿吓唬人呀!〃
小童听了摸不清她是真吃了一惊,还是心上有事,他说:〃我看见你从图书馆走出来,我才过来的,我又迎着亮儿,怎么会是藏着?〃
〃算了,算了!〃她叹一口气说:〃谁想得到你也穿起长袍子来了!走都没有个走像儿!没有事把我送回南院去吧,路上怪黑的。〃
〃长袍子的确不吉利。〃小童便陪了她走,一边说:〃我本来就纳闷儿怎么好几次远远看见大余走过去找你说话,你全急急忙忙躲开了。今天可巧我有了我的第一件大褂子就碰见你。想试一试,学学他的样子,果然碰了你一个钉子。我回去叫他换件别的衣服来试试。〃
蔺燕梅听了这话,想起他刚一走过来的神气原来是想学大人样儿,忍不住笑了。她打他一下说:〃你怎么单能在人家心上不高兴的时候找上来逗人家发笑!〃
小童说:〃别说闲话,我一直有一句闲话要问你,你为什么从宜良一回来就不理大余?〃
〃没有什么呀?〃她说:〃我也没有一定就得跟他在一起的道理呀!〃
〃这种话说给不相干的人听听算了。〃他说:〃我们这两年多同学听了这种话能满意吗?〃
〃小童。〃她说:〃你再这么追问起来,我不要你陪我走了。〃
〃我本来也不一定要陪你走的。〃他说:〃你叫我陪的。你说的话完全是没有理由的。你编的理由满足不了我,你就又改。你说路上黑要我陪,难道你来的时候就不黑了?〃
〃我是随便一说。〃她说:〃来的时候当然也黑,不过是有个人陪着好一点就是了。〃
〃这又变过来了!〃小童说:〃我就为着好这么'一点'来陪你?我不陪了。〃
〃你也别这么走了呀!小童。咱们多咱吵过嘴?〃她忙说:〃你说,怎么样才陪?〃
〃怎么样?〃小童想了一想:〃这么样罢,你说:'好得多'。你说:'非陪不行'!〃
〃就好得多!〃她没有办法,又笑了说。〃就非陪不行。没有你陪,我一个人不敢回去。〃
〃这样可以了。〃小童说:〃再接着讲,你为什么不理大余?〃
〃你要气死我了!〃她又站住了说:〃怎么别人的私事你一个劲儿搜根问底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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