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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媚·恋香衾-第7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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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天霄取过桌上一柄短剑,掷到他跟前,“朕会以一等御前护卫的礼节将你安葬,并妥置你的家人。”
“谢皇上!”
卓锐捡过短剑,跪直了身,拔出剑鞘看时,冷光凛冽,寒气逼人,却是柄削铁如泥的宝剑。
他闭了眼,正要往心脏部位刺去时,唐天霄忽然又说话了。
他道:“你也可以选择一直守在你喜欢的可浅媚身边。静宜院那里,需要一个能制得住她的人细心看护。不过,你该知道,什么样的男人才有资格侍奉后宫妃嫔。”
卓锐脸色煞白,眼眸灼烈得像要燃烧,分不出是绝望,还是希望。
但见冷光一闪,本来刺向胸口短剑划向了另外一处。
闷哼之中,鲜血四溅。
唐天霄别开脸,不去看疼得在地上翻滚抽搐的卓锐,淡然吩咐道:“来人,传太医……”
可浅媚已安安静静地在静宜院呆了些日子。
除了当晚紧随她来到静宜院的香儿,院内外的宫人都已换成了德寿宫的人。
宣太后经历过朝堂风云,也经历过生死情劫,只怕爱子过不了这一关,却真的把可浅媚当作洪水猛兽般防着了。
香儿因可浅媚精神萎靡,食欲不振,又开始时常低烧,每每欲请太医,德寿宫的宫人却不肯通传,催得急了,不过是海姑姑过来瞧上一眼,并没觉得可浅媚烧得怎样厉害,反说她又在狐媚子勾人,想要哄转皇上的心。虽顾忌着唐天霄没直接骂可浅媚,却当了她的面把香儿骂得狗血淋头,还顺带赏了两记耳光,才怒气冲冲离去。自此香儿再也不敢多说,好在每日送入的饮食还过得去,只能劝可浅媚凡事想开些,尽量多吃些东西,慢慢把精神养回来了。
可浅媚清醒后发现自己被关入静宜院,并没有惊诧,香儿再三解释是太后的主意,她却只是沉默,也不知道到底听到了没有。
她原来极是活泼好动,但给迁入这座满是灰尘四面透风的破败冷宫后,竟如换了个人般安静着,大多时候只是静卧于床,常常一天都说不了一句话。
香儿正忐忑时,卓锐也住入了静宜院。
他在宫中已久,武艺超群,德寿宫的人也不敢太过慢待,由着他将可浅媚卧房内过于陈旧的陈设换了,添了两条被子,又把四面的窗扇糊上了新的窗纸。
可浅媚开始不在意,后来见他每日出入卧房,甚至常在床前一呆许久,并不避忌,也开始诧异。
这日,可浅媚又一次倦倦地推开香儿递到跟前的鸡蛋羹时,卓锐却接了过去,坐到了床沿上,一把将她从被窝里拎起,让她倚住枕坐住,说道:“如果你不想在这里一辈子呆着,先吃东西,把身体养好再说。”
可浅媚怔了怔,勉强笑道:“卓锐,你以为我的前面,还有路可走吗?”
卓锐看着这全无往日神采的女子,叹道:“只要不死,总还有路可走。难道你真的那么想死吗?”
可浅媚垂头,黑黑的发挡住削瘦的面庞,只是长睫在轻颤,“活着比死了还难受,其实不如死了。我尝试了一次,滋味并没有想象得难受。可我才十七岁,就当我短寿,只能活到三十岁,我还可以再活十三年。我还有很多地方没去过,很多事没尝试过,我甚至连孩子都没有生过,就这么死了,我真的不甘心。”
卓锐微笑道:“那你还不多多地吃东西,把自己养得好好的,也许可以找机会出去,玩到个七八十岁再死。”
可浅媚便笑了起来,眼睛笑得弯弯的,说道:“其实我真的只是没有胃口,吃不下而已。”
“吃不下也得勉强吃,旁人要你死,你便真的自寻死路了?”
可浅媚便望向窗外浅浅的日光,忽道:“我晓得他其实也不想要我死。即便我那样害他,他还是舍不得让我死。不然,他也不会让你过来吧?”
卓锐神色一黯。
可浅媚却自他的手中接过蛋羹,闭起眼睛,竟是硬生生逼着自己大口大口地吞了进去。
但碗还没来得及放下,她的身体已探出,却是越过床沿,趴在卓锐的腿上,竟把刚吃下去的蛋羹吐得干干净净。
她擦着被强烈的呕吐激出的眼泪,叹道:“我本来比那些男人都要强健得多,不小心喜欢错了人,开心的时候开心得要命,伤心的时候伤心得要命,看来真的快要没命了。”
她说着,撑着卓锐的腿部支起身时,手掌有意无意,按到了他的大腿近小腹处。
卓锐身体猛地一颤,慌忙拉开她的手,扶她在床榻上坐稳,自己已经痛得脸色煞白。他受刑不久,伤处刚刚愈合,自是触碰不得。
可浅媚见他神情,已是了然,脸上的笑意便转作了比哭还难看的表情。
她低声道:“是因为我吗?你待他忠心耿耿,他怎能如此歹毒?”
卓锐沉默片刻,答道:“淑妃,你别怨他。是我自愿的。”
“自愿?”
可浅媚怔了怔,便道,“必是你待我好,让他起了疑心,才让你受这种自愿的活罪吧?”
卓锐强笑道:“没有。我并没为淑妃做过什么。”
可浅媚倚着软枕,努力地平定着胸腹间的翻涌,说道:“当日在大理寺,突尔察临死时说的话,他问起,你不敢翻译,我就自己说了,却少说了一句,你也就帮我瞒了下来,始终没有告诉他。我就知道你是真心对我好,心里是护着我的。”
当时,可浅媚立于刑堂之上,却挺直着脊背告诉唐天霄,突尔察认为他这个大周皇帝,配不起他们的可烛公主。
其实当时突尔察还有一句话可浅媚没有译出来。
突尔察说,公主嫁给大周的皇帝,还不如嫁给南楚的信王。
当时可浅媚正给沈家陷害,若是被人知晓她的北赫侍卫说出这样的话,对她的境遇无疑是雪上加霜。
她自己趁着卓锐犹豫时抢先说出,就是怕卓锐翻译时提到信王。
她赌赢了。
卓锐不但没有公堂上提起,甚至私底下也没和唐天霄说过,由着唐天霄毫无顾忌地喜欢上她,并越陷越深……
卓锐没有否认她的话,静静地凝视她良久,才道:“你若认为我待你好,更当自己多保重。”
可浅媚出神地望着灰扑扑的屋顶,忽然轻轻地笑起来,那样苍白的笑容,居然也让发黄的陈旧帐幔显出了几分旖旎。
她轻笑道:“我保不保重,其实并不重要。他根本不知道我背着他还做过些什么。若是知道了,多半会即刻杀了我。”
卓锐一呆,问道:“你还做了什么?早些解释清楚,不会没有机会。”
可浅媚不答,湿着眼睫继续笑道:“我这人也是个外强中干的,快活的日子过得太多,连死的勇气都没有了。他若要我死,便让他动手吧!他是大周皇帝,我一击不中,应该再找不出机会报那血海深仇了。卓锐,我喜欢上了我不共戴天的仇人,死了也没有脸见我的父母亲人。你若有机会,在我死之后,请帮忙把我的脸划花,再用头发盖住吧!”
她沉思着,又道:“嗯,也许没有这么麻烦。若是重罪,不过拖出宫去,往乱葬岗一扔,到时给野狗撕得碎了,连骨头都给叼了去,我父母必定也不能认出我了!”
卓锐不敢接话,悄悄地退了出去。
有卓锐伴着说说话,可浅媚虽然还是颓丧,比先前却要好些,虽没有太医诊治,原来的低烧呕吐、食欲不振等症状渐渐消失,等进入冬月,却吃得比平时还要多些,偶尔还到廊前走一走,气色已好得多了。
但此时,那本来已稳如磐石的大周江山已在一夜间风云突变。
自庄碧岚带了南雅意逃出瑞都,交州庄遥的叛乱本是意料中事;但唐天霄没有想到的是,领兵逃走的沈度堂弟沈超,居然在突然出现的信王兵马的帮助下逃脱,并趁着地形之便将数万追兵一举围歼于青州以南的山川中,并在占据青州后带信王军队挥师渡江,攻下岳州。原来投诚朝廷的部分沈家势力立时打出复仇旗号,在沈超的接应下起兵反周。
信王李明瑗振臂高呼处,原本隐于暗处的反周复楚势力立时甚嚣尘上,尤其江南一些心系故国以遗民自居的南楚名士,纷纷揭竿而起,等官府调兵围剿之时,信王兵马已至江南,彼此交汇,占各处城池,斩朝廷命官,一时狼烟四起,人心惶惶。
如今大周国势已成,想要形成这种振臂一呼从者云集的气势,非要有相当多的兵力作为后盾不可。
论起李明瑗在中原的势力,唐天霄一向便很是留意,以他得到的消息,李明瑗声望虽高,到底人在北赫的时候居多,直接听命于他的兵马并不多,这些兵马甚至大多在北赫,又是怎么会飞到中原腹地来?
唐天霄自可浅媚被囚,风疾不时发作,一直独寝于乾元殿用药调理,等中原刀戈四起,忙调兵征伐时,庄氏兵马应和李明瑗行动,已自南疆开拔,居然势如破竹,连下数城,快和李明瑗所占城池连作一片。
这时,他收到了宇文启告病以及谢罪的奏折,再得报消息,李明瑗手下军队,在会合其他南楚叛军前,有六成以上是借的北赫兵力。他这才豁然开朗。
竟是和北赫为敌数十年的宇文启打开关卡,放入了李明瑗所率的北赫虎狼之师。
他曾与唐天霄合作灭了沈家,为的是爱女冤死;但当他收到从庄碧岚处转来的淑妃可浅媚亲笔信时,转而与李明瑗合作,放任唐天霄陷入危局,同样为的是爱女冤死。
可浅媚信中提到的许多细节,他确信只有自己的女儿才知道。
他的女儿为她的爱情疯了,死了,可他还没疯,没死。
发现被利用后他立刻还以颜色,让唐天霄争取来的完胜地位顿时倾欹。
唐天霄还没来得及去细想怎么处置那个彻底背叛他的爱妃,庄遥和李明瑗的兵马已经迫近瑞都。
行动迅捷得宛如从天而降,简直无法想象。
而他埋下的眼线到这时才后知后觉地传来消息,同样是可浅媚,在南雅意出宫之时,奉上了亲手所绘的大周各地兵防图。
她并没有盗兵防图交给北赫,但她的确曾经进过东暖阁,将那些复杂的舆形图和各处兵马分布强行记在了脑中。
她最初是想对唐天霄不利;可她喜欢上了唐天霄,差点把那些兵防图永远封存于脑中;直到发现他们是命中注定的生死仇敌,它们终于变成了对付唐天霄的致命武器……
各处州府告急,烽烟四起,他的大周在短短的时日内陷入混乱,即将来到的旷日持久的战争,显然会将他这些年休养生息以强国富民的愿望击得粉碎。
这时,他收到了静宜院宫人辗转传来的消息,可浅媚要见他。
他已经有两个月没有见她,再怎样万箭攒心般难受,他也没打算去见她。他完全清楚彼此心中无法抹去的仇恨和无可挽回的结局,也完全清楚她的境遇。
她没死,并且在另一个爱她的男人抚慰下日渐康复,——虽然那个男人已经不能称之为完整的男人。
但如果他去见她,她必死无疑。
如今,便已到了她在劫难逃的时候了。
不论见,还是不见,宣太后在听说她为颠覆大周江山所做的这一切后,绝对不会饶她。
而她想见他,也绝对不会是为了讨饶。
这是他们的最后一面。
落叶衰草间,他推开了静宜院破落的宫门,看到了映在窗纱上的她的身影。
她正舞一支《薄媚》。
纤细的身影,简约的衣裳,妖娆依旧。只是衣袂飘飞间,他仿佛看到了花尽荼蘼的华丽和苍凉。
见他踏入,她挥舞长袖,缠上他的脖颈。
“大胆!”
奉宣太后懿旨前来赐死的内侍们大惊,而随在唐天霄身后的靳七等人只是黯然泪下。
唐天霄欺身擦过,扣她右臂,旋剪处已将她的另一只长袖缠到她自己的脖颈,一如往日情意绵绵相处款洽时的温柔嬉戏。
而一切,已经过去。
就如他之于她,她之于他。
她道:“请皇上来,只是请皇上看我舞这一曲《薄媚》。其实也没什么好看的,是不是?”
“没错,你的《薄媚》,舞的很浅薄。”
他并没有败给她,而是败给了他对她的感情。
家国大乱,他多年的苦心经营,已毁于一旦。不论最终的结果是什么,他都已算是一败涂地。
可浅媚心下明白,却指着地上的短剑、白绫和鹤顶红笑问:“这些东西,是太后的懿旨,还是皇上的意思?”
“你自己觉得,你该不该死?”
“我该不该死,我自己说了算!也许……你说了也算!旁人说了,都不算!”
四目相对,那熟悉的眼眸里,有永生无法释放的哀痛和悲摧。
也许,这一刻彼此眼底的痛苦和挣扎,将成为有生之年关于对方的最后一幕记忆。
然后,日积月累,和以往相处时或欢喜或悲伤的一点一滴渐渐融作漫无边际的哀愁,慢慢地心里长成刺,每日每夜,每时每刻,都在随着呼吸扎痛。
想要忍痛拔出,谁又想到,根却长在了对方心底。轻轻一碰,两人皆疼。
拔出一根,新长一根,活泼泼地倒似春笋般斫之不尽。
一次次拔得鲜血淋漓,一次次长得痛苦不堪。
要有怎样心如铁石冰封如死,才能经受这样一次接着一次的凌迟之苦?
唐天霄有泪欲倾。
而可浅媚唇角含笑,亮如曜石般的眼眸却有火焰腾腾跳跃。
回答也罢,不回答也罢,她该庆幸,首先解脱的,毕竟是她。
外面忽然传来内侍急报,“报……皇上,南楚信王和交州庄氏兵马突破了成安侯防线,正攻往都城西门!”
先机尽失,正是意料中事。
但唐天霄还是心头抽痛,指向可浅媚惨笑,“浅媚,你要的,就是这个?”
可浅媚垂头,低低地笑:“七叔,庄大哥……”
有水滴簌簌,落在她裙裾边的青砖上,慢慢地洇染开来。
唐天霄抿紧唇角,乌黑的凤眸一点点地冷沉下去。
他转过身,艰难地迈开脚,一步一步,慢慢地踏出屋去。
满地的落叶呻吟声中,屋中内侍尖厉的嗓子穿破了北风忽然猛烈的夜空:
“太后懿旨,赐,淑妃可氏,死!”
远方城门处的烽火腾起时,静宜院也在瞬间失去了平静。叱喝和惨叫声中,忽有一片火光,冲天而起……
兵荒马乱,刀戟破天。皇城内外,已是一团混乱。
但谁也没能想到,就是在这一团混乱之中,卓锐居然成功地带可浅媚逃出了城。
几番伤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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