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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宋-十字-第10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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集流民,图谋不轨,此不可不防。」
吕惠卿上前一步,道:「陛下,人不可因噎废食。黄巢不曾开得矿山,亦照样谋反。要使四海晏平,还是要使百姓安居乐业。何况五年、十年之后,若国家无事,再收回也不迟,一时权宜之策,不必立为永久之制。」
崇政殿廷议五天之后,赵顼再次颁布诏令救灾,石越的主张几乎被全部采纳,大宋终于开始真正动员起庞大的国家机器,来对付这场有宋以来最大的自然灾害。
然而具有讽刺意味的是,就在这一天下午,诏令刚刚发出不到一个时辰,从开封以北,大宋境内各路州府,几乎都下起了倾盆大雨!
在汴京城西南的白水潭学院,数万名师生不由自主地扑进雨中,欢呼雀跃,桑充国、程颢、晏几道、王旁,甚至于邵雍、程颐,都忍不住随着学生们走进雨中,张开手掌,捧着珍珠般的雨水,激动得热泪满眶!
那些还没有离开的灾民们默默地仰起脸,任雨水打在干枯的脸上,水泪纵横,分不清是泪水还是雨水。
这场该死的旱灾,终于要过去了!
类似的场景,从南熏门到新封丘门,从万胜门到新宋门,从开封到河北,无数的人在苦苦挣扎了数月乃至于一年之后,终于看到了希望!
然而在禁中政事堂,中书的官员们却一个个面面相觑!
他们根本不知道自己是应当喜悦,还是要诅咒——人人都盼望着下雨,但是这场雨却不应当是在今天到来!
王安石走到院中,院中的大槐树被雨水打得沙沙作响,他把给自己打伞的下人推开,任凭雨水淋在自己身上,良久才苦笑道:「天意!真是天意!」
吕惠卿轻轻跟了过来,心里忍不住一阵窃喜,脸上却有不以为然的神色,咬牙道:「天命不足畏!巧合罢了,何曾有甚天意!丞相不必介意。」
王安石转过脸来,犀利的目光在吕惠卿脸上停留良久。
见吕惠卿眼中闪烁的,尽是真诚与信任的光芒,王安石的眼神终于黯淡下去,伸出手来轻轻拍了拍吕惠卿的肩膀,温声说道:「吉甫当自勉之!」
与此同时,赵顼站在集英殿的正门外,喃喃说道:「真的是天意么?」
侍立身后的韩绛与冯京、王珪面面相觑,不敢作声,孙固微微冷笑,接过话茬说道:「也许真的是天意!」
赵顼转过头来冷冷地望了孙固一眼,孙固却昂然不惧,直视皇帝的目光。
良久,赵顼叹了口气,道:「十日不雨,斩臣于宣德门外!十日不雨,斩臣于宣德门外!」
苏颂轻声说道:「自六月二十日诏罢新法至今日,整整十日!」
他的话音虽轻,却是轻轻地捅破了那层窗户纸,韩绛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再看冯京与王珪,二人竟是装得一脸的木然。他在心底叹了口气,知道王安石将倒的相位,已经被老天爷推了最后一把!
河州踏白城。
天降大雨。
王韶身披铠甲,骑在一匹白马上,铁青着脸望着雨中的踏白城。
数日前,在成功切断玛尔戬的退路之后,果然不出王韶所料,在攻河州城时被震天雷、霹雳投弹炸得损失惨重的玛尔戬军,知道自己的退路被切断之后,立即撤了河州之围,退守踏白城。
不料王韶已料到玛尔戬必然退保踏白城,早就率军绕到城后,出其不意,突击玛尔戬大营,焚帐八十,斩首七千余级,把羌人杀得胆战心惊。
玛尔戬无可奈何之下,只得率领残军龟缩进踏白城中。王韶与李宪亲率两万宋军,会同赶来的河州守军,把小小的踏白城围了个水泄不通。
「几个月前,景大人就是战死在踏白城!」骑马跟在王韶身后的河州尉,悲愤地说道。
「阿弥陀佛!」骑在一匹白马之上,身着袈裟的智缘禅师,低声念道。
王韶转过脸来,与他对视一眼,默默无言。
那些普通的将领,是不会明白他心中的想法的,「这一战的胜利,能与以前一样帮得了王丞相么?」王韶用目光询问智缘。
仿佛看懂了王韶眼中询问的内容,智缘微微点头,沉声说道:「无论如何,这是熙河地区的最后一战!」
王韶收回目光,环视左右,见手下将领尽皆跃跃欲试,李宪却勒马伫立一边,目光远远地望着踏白城。
他心中一凛,拔出宝剑,厉声喝道:「攻城!」
「攻城——」号角齐鸣,响震天地。
数十架抛石器把石块铺天盖地砸进本就低矮的踏白城,冲车与云梯已运到阵前,蓄势欲发——便在此时,一面白旗从城墙中竖起……
「玛尔戬投降了!」士兵们传出阵阵欢呼。
王韶与李宪对视一眼,虽然玛尔戬的覆亡已经注定,但二人都没有想到,最后的胜利竟然来得如此轻松,兵不血刃,便彻底平定了玛尔戬之乱。
王韶远远望着缓缓打开的踏白城城门,见到几十个白衣白帽的人从城中走出,终于不易觉察地吁了口气。
智缘轻轻念了一声佛号,目光若有所思地投向东方……
汴京大内,御书房。
赵顼的目光在巨大的天下郡县图上停留良久,沙着嗓子说道:「丞相,当朕还在藩邸之时,便时常听说你的大名!那个时候我常想,你就是朕的魏征、诸葛亮,得丞相相助,朕终于有一天,能成就唐太宗也比不了的事业!」他的目光从河套地区,移到了幽燕,热切的光芒一闪而熄。
王安石静静地侍立在一旁,低声说道:「臣有负……」
赵顼挥挥了手,苦笑道:「丞相不必有自责之语。桑充国说得有理,当日爱丞相亦切,今日责丞相亦过。
「朕即位已经七年,国家的财政较之仁宗时、先帝时,都要好得多了,无论如何,这是不争的事实。这是丞相的功劳!」
「陛下!」
「丞相一意求去,朕慰留不得。只是丞相虽去,但变法却绝不能中道而废,继丞相之位的人选,不知丞相以为何人最当?」赵顼终于委婉地接受了王安石的辞呈,他们两个人这时候并不知道王韶的胜利,但是即便知道了,事情也未必会有任何改变。
王安石如释重负地舒了一口气,拜谢道:「谢陛下圣恩。」
赵顼走到王安石跟前,竟是亲自弯腰扶起,温声说道:「丞相快快平身。」
王安石站起身来,沉吟良久,方说道:「韩绛、吕惠卿,当可不负陛下之望。」
赵顼低头思忖一会,道:「韩、吕二人,的确可以不变新法之意,吕惠卿既有才干,又识大体,不记私怨,事事以国事为先,犹是难得的人才,只是得罪的人太多,且资历终是浅了,只恐有骇物议。」
王安石略有不解地望了赵顼一眼,说道:「当初陛下用臣之时,臣之资历,亦远不及韩琦、富弼、文彦博。」
赵顼背着手,微踱两步,又说道:「丞相所言是,那么蔡确此人如何?」
「蔡确亦是人才,只是略嫌急躁了,且不如吕惠卿能容人。」
赵顼点点头,又问:「曾布呢?」
「才有不足。」
赵顼转过身来,冷不防问道:「石越呢?」
王安石不由得一怔,这才明白原来皇帝竟然是想要石越入政事堂!
他想了一会,终是摇了摇头,说道:「陛下,石越的才华,只和吕惠卿差相仿佛,但是若论远见卓识,臣也自愧不如。说是宰相之材,的确当之无愧,只是毕竟年纪太轻,资历太浅!这个人,陛下不如给子孙留着用吧。」
「朕以为石越年纪虽然轻,但是颇为老成,似乎可以补此不足。」
王安石默然良久,缓缓说道:「陛下若一定想用,臣也不会坚持己见。不过若以臣之愚见,则以为让石越在地方做六年地方官,再回朝廷择一部寺做三年主官,然后再做两年翰林学士,十一年之后,此人便是宰相的不二人选。少年骤贵,升迁太速,有时候并非好事。」
赵顼微微点头,良久,才说道:「容朕三思。」
熙宁七年七月,为相五年的王安石,终于被皇帝批准了辞呈,但是皇帝也并没有许可他致仕,而是让他以「观文殿大学士、行吏部尚书、位特进、上柱国、太原郡开国公」的身分,权知江宁府事。
虽然王安石的罢相是旧党们孜孜以求的,但是这件事情却不值得他们多么高兴,因为仅仅在一日之后,皇帝即任命韩绛为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昭文馆大学士、监修国史,以吕惠卿为翰林学士,几天之后,又进为参知政事,以此向他的臣民们宣告,他变法的决心,并没有改变!
然而赵顼与王安石都没有意识到,三司使曾布与御史中丞蔡确,是不可能承认吕惠卿的权威的;而旧党中人,痛恨吕惠卿更甚于痛恨王安石,这项任命对于汴京复杂的政治局势而言,毫无缓和之用。
「你说什么!」王雱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死死地抓住张琥,厉声说道:「父亲找苏子由替妹子向桑家提亲?」张琥被王雱吓了一跳。
王安石罢相的消息,也不过让王雱稍微咳了两下,淡淡地说了一句:「退在一边看看,也未必是坏事。」不料他妹妹的亲事,竟然把他紧张成这样。
张琥连忙温声说道:「元泽,你先不要激动。」他一边轻轻掰开王雱的双手,扶他慢慢躺下,这才继续说道:「平心而论,这是一桩好婚事。」
「好婚事?」王雱冷笑道:「不行!桑家是商人之家,桑充国的父亲还是个商人,女儿嫁给石越,那已经是石越不长眼,儿子还想娶宰相之女?」
张琥笑道:「元泽,你想偏了。桑充国也是个读书人,白水潭学院的山长,《汴京新闻》的社长,眼下大宋也就是他能配得上令妹了,相公的眼光,你我皆不及呀。」
「父亲那是鬼迷心窍,要不然不会推荐福建子进政事堂。」王雱却一点也不买帐。
张琥微微摇头,笑道:「元泽,此次福建子进政事堂,可以说是得意忘形。他两个兄弟神气得如同村牛,摇头摆尾,不可一世。那个陈元凤也人模狗样的,嘿嘿……若依我的浅见,福建子是一屁股坐上了火坑而不自知。」
王雱轻咳几声,不解地望着张琥,道:「如今父亲罢相,政事堂韩、冯、王三人,论舌辩机智,引经据典,皆不及福建子,加上皇上信任,如何说是坐上了火坑?」
「元泽,你是没有见到曾布和蔡确的神态。」张琥冷笑道:「如今一相三参,韩、冯、王哪个心里会服福建子?
「相公在位之时,这几位对相公还有几分敬畏,韩绛与相爷交好,冯京与相公是同年进士,王珪靠的就是资历老,也毕竟要服于相公的盛名,可是福建子又凭何事让他们服气?」
王雱垂首想了一下,也不禁笑道:「倒是有理。福建子这一进政事堂,等于是把天下的怨望聚于一身,我倒要看看他怎么去长袖善舞。」
张琥干笑几声,又道:「所以说,相公虽然罢相,但未必没有复出的机会,只要元泽你养好身体,帮助相公振作起精神来便可。
「元泽你没有看报纸,不知道端详。
「此次桑充国可很是为相公说了公道话,反倒是《皇宋新义报》的人,自你病后,便尸位素餐,不知所谓,相公马上要去金陵,吕惠卿必然在《皇宋新义报》安插心腹,日后是很难指望得上这张报纸了。」
王雱已猜到张琥要说什么了,他心中不喜,便皱了眉,冷冷地问道:「你的意思是……」
张琥说的得意,全然没有注意王雱的神态,见他相问,立刻不假思索地说道:「现在笼络住桑充国,日后必是一大助力!」
王雱脸色越来越难看,他盯着张琥,冷冰冰地说道:「你的意思,是把我妹子当工具?」
张琥这才发觉王雱的语气有些不对,忙不迭地解释:「元泽,你别误会,我并无此意。」
王雱狠狠地盯了张琥几眼,寒声说道:「我们王家,不需要女人做工具!我父亲也不会有那种想法。」
「是,是。」张琥赔着笑脸答应着,心里却不怎么相信。
与张琥有着类似想法的人,不在少数。
吕府的夜晚,灯火通明,笙歌不绝。
吕惠卿身穿上好的湖丝道袍,与邓绾、陈元凤等几个亲信,围坐在后院水上凉亭中,每人面前,都放着一只口大底深、黑色润泽的兔毫盏。
吕惠卿将御赐的龙凤茶团轻轻碾成细末,然后取一点香料,一道放入盏中。
这龙风茶团,在茶芽采回后,要先浸泡水中,挑选匀整的芽叶进行蒸青,蒸后又用冷水清洗,然后小榨去水,大榨去茶汁,去汁后放在瓦盆内兑水研细,再放入龙凤模压饼、烘干,前后经六道工艺方能制成,乃是皇家珍品,非巨宦显贵之家,绝对用不上。因此陈元凤等人,都是瞪大了双眼,来欣赏吕惠卿的茶艺。
吕惠卿略一伸手,旁边侍立的侍女连忙将一把小小的铜壶递过来。
吕惠卿接过了铜壶,微挽长袖,站起身来,向盏内倒入少量的沸水,将茶末与香料调匀。
一阵浓烈的茶香顿时扑鼻而来,陈元凤与邓绾都不禁闭目深吸一口,陶醉地点了点头。这才睁开眼睛,欣赏分茶艺术的最高潮。
只见吕惠卿左手执壶,右手拿着一个似小勺的茶笼,一边量茶注水,一边用茶笼击拂,茶叶的泡沫随之出现各种各样的颜色和起伏。
吕惠卿一面变动手法,那汤纹水脉时而如花草,时而像飞禽,时而似走兽,时而类游鱼……所有幻象须臾即灭,却又层出不穷,当真是如梦如幻,如诗如画!
陈元凤等人不禁大声击掌叫好。
当时人们上自天子,下至贩夫走卒,无不喜欢斗茶,也就是分茶。吕惠卿本就是其中的高手,但是因为皇帝赵顼对这种声色犬马之事,总是刻意避而远之,因此吕惠卿也极少在人前卖弄。今日之事,可以说难得一见。
吕惠卿见众人叫好,微微一笑,淡淡地说道:「天下之事,理归于一。人生与斗茶,也是一样的,当真是如梦如幻,一个繁华去了,另一个繁华来了,替代无穷,大家所斗的、所争的,便是那片刻繁华时间的长短。」陈元凤与邓绾都不由得一怔,不料吕惠卿在此志得意满的时候,竟然会发出如此的感叹。
吕惠卿一面轻轻击拂茶水,一面又叹道:「你看这幻象,若以这茶比作人事,那么它们当以为是久了,可在我们看来,却不过一瞬之间。
「停得再久,也是一瞬,停得再短,也不过一瞬,以茶及人,真感觉一切争斗,毫无意义。」
陈元凤笑道:「恩师志节清高,非我等俗人能及。」
吕惠卿微微摇头,对陈元凤说道:「听说王相公想把小女许给桑充国?」
「应当不会错了,是苏子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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