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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宋-十字-第3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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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越正色说道:「陛下,现在最重要的事情,不是王丞相辞职之事,这件事可以以后再议。臣以为,现在最重要的,是把学生们劝散回校。」
赵顼颔首问道:「石卿之意,当何处置?」
石越沉吟道:「臣以为就一个字,拖。」
冯京问道:「怎么拖?学生聚集于御街不散,如何拖法?」
石越道:「学生请愿,原是为桑充国之狱,若以臣之私心,则希望陛下能释放桑充国,这样学生自散,而兄弟之义可全。
「然而此非为国家谋,学生既以此狱为冤狱,陛下可以下诏告诉他们,暂时罢免邓绾,另择贤能官吏主审此案,必还学生一个公道。若果违国法,则虽万人叩阙,亦不能赦免;若真是冤狱,皇上圣明,亦不会冤枉忠良。
「学生既是为此狱而来,则皇上已经罢免主审官,重新择人审问,学生也当无话可说。」
冯京点头赞成:「这个办法甚好,一来保存国家体面,二来显示陛下公允之心,三来让学生无话可说。」
文彦博也道:「若是因为学生叩阙,便尽从其议,臣是绝不敢苟同的,以后小人若学了这个样,朝廷就毫无威信可言。这个方法不错,臣也赞成。
「但是煽动学生来叩阙的主谋,事过之后,亦当惩戒。而且要追究是否受人指使,此事若然不明,只怕石大人也有几分不方便。」
他的言外之意甚明,文彦博对石越,也免不了有几分怀疑。
冯京也道:「不错,随从的学生可以不问,以示朝廷宽大之意,而主谋的学生,无论桑充国之案结论如何,都应当严惩。至于幕后主谋之人,或有或无,以后再说,臣敢保石子明断然与此事无涉的。」
石越听到他们要秋后算账,本待反对,但是文彦博所说,竟是将自己也扯上了干系,话到嘴边,只好收回,道:「臣也以为正当如此。」
一面在心里暗骂自己无耻。
赵顼想了想,说道:「诸卿说得不错,只是什么幕后主谋,那是子虚乌有之事,这件事就不必追究了,否则人心不稳,不知道牵连多少人。只惩戒一下带头的学生便是。」
他知道「构陷」二字,最是容易写,这种事情的主谋,如何追究?
根本无从查起!何况如果真的有,牵连的必是朝廷重臣,更加不得了,还不如故意示天下以宽仁。
告谕请愿学子的诏书,写得滴水不漏,一面严厉责怪学生们行事冲动,非礼逾制;一面又安抚学生,说他们其心可嘉,皇上能够理解。
对于学生的要求,则是指出朝廷自有法度,皇帝应当依着礼法律令行事,处事应当示天下以公,因此白水潭之狱,要审明后方能处置,但也请学生们放心,朝廷必有一个公正的结果,邓绾处置失当,朝廷当另委官员审查。
而对学生们要求废免役、保甲法,则提出严厉的质问,认为这件事情应当由朝廷大臣来决定。
「……桑充国若有罪,虽万人叩阙,朕不能赦其罪;彼若无罪,便众口钳之,朕亦不能治其罪。朕为天子,当示天下以公……」
冯京一边朗声宣读这道诏书,一边看着这些学生的反应。
学生们果然开始动摇,虽然有几个人似乎还想争取一点明确的许诺,但是在皇帝责以大义的诏书面前,在大部分学生感动于有这样一个体恤下情的皇帝的情况下,诏书一读完,有几千人就开始高呼「吾皇万岁」了。
张淳与袁景文等人,对望一眼,无奈的发现,连十七个领袖当中,也有一大半对这个成果表示满意而高呼「万岁」,他们也只能表示接受,并由几个人商议写一道谢表和请罪的表章,交给冯京。
大宋历史上第一次大规模的学生请愿,结果差强人意。
学生提了一堆要求,朝廷给出的实际让步,只是撤换邓绾。
虽然有少数学生不满意这个结果,但是面对高举着大义旗帜的朝廷,他们也只能屈服。毕竟学生的请愿,如果缺乏强有力的正义性,是绝对无法成功的。
躲在这件事情背后微微冷笑的,是一个叫潘照临的男人。
整件事情从头到尾没有真正失控过,石越总算以最小的代价,打赢了他政治生涯中的第一仗。
但是这个所谓「最小的代价」,对于石越来说,也是相当的困扰的。
罚俸一年,免去白水潭山长的职务,这些都无关痛痒。
但是接下来白水潭山长人选的确定,如何避免朝廷藉此机会,通过任免白水潭山长而加强对白水潭的管制?如何消除白水潭学院给皇帝的负面印象?这都是很严重的问题。
特别是给皇帝的负面印象,会直接影响到许多有官衔在身的人,不愿意来白水潭任教,虽然从另一面来说,很多人也会因此更加向往白水潭,但是如果给朝廷和皇帝一种「白水潭是麻烦的根源」这样的印象,这绝对不是好事。
另外,白水潭之狱并未结案,桑充国仍在狱中,白水潭十三子依旧是有罪之身,而新的十七个学生领袖又面临危机,如此等等,皆是石越要谋划的事情。
与此同时,伴随着这次学生运动,还有一件事情,要石越和潘照临一起关注。
那就是如何说服王安石回到中书省,做他的宰相。
无论是石越还是潘照临都承认,这个时候王安石如果去辞,对石越有害无利。
一方面要制约王安石,一方面却不能让王安石离开权力的中心,这件事情,石越想起来就觉得讽刺。
从熙宁四年的冬天开始,开封城的天气就一直是阴沉沉的,沉闷的天气,和大宋权力中心的气氛一样,让人感到压抑与难受,使许多人都喘不过气来。
冯京捧着一大堆公文,如往常一样,走进中书省那简单的厅堂里,王安石请辞,王圭请了病假,现在掌印的宰相就只有他一个人了。
冯京吩咐了各部曹的官员,把公文按轻重缓急分类,整理好之后就交上来,自己便坐在案前埋头开始办公。
少了王安石的政事堂,气氛也显得格外沉闷。
冯京顺手翻了一下公文,瞄了外面的天气一眼,自顾自的说道:「看这天气,说不定有大雪要下。要知会一下开封府,寒冬大雪的天气,可不要冻死人才好。」
有人听到冯京说话,便应道:「冯相公,这事曾大人早就吩咐下去办了,开封府推官〈注十四〉断不敢怠慢的,您尽管放心。」
冯京心里不由闪过一丝不悦,曾布这个「检正中书五房公事」,出了名的眼里只有王安石。
这件事本是好事,但是连自己这个当值的宰相都不知会一声,就径自施行,让人心里真不舒服。
但他毕竟是久经宦海之人,心里虽然不快,脸上却不动声色的笑道:「他倒想得周到。」又问道:「今年各地青苗法,与京东西、两浙、河北东三路试行青苗法的报告,交上来了吗?」
「前天就交上来了,曾大人和几位大人合计,这件事要等丞相回来了再处置方为妥当,压在那里呢。」
冯京听见这话,心里更加不快,但又不好发作,倘是发作,倒是好象自己盼着王安石永远不能回这中书省一样了。
他暗自苦笑一下,打量一下中书省的官员,十之八九是王安石一手提拔起来的青年俊杰,这些人办事颇有干劲,辩论起来也头头是道,自己在中书省的作用,原来也不过是签字画押而已。
便是王安石请辞,但是他那巨大的阴影,依然笼罩着中书省,中书省的大小官员们,小事自己下令施行,大事留待王安石回来,冯京有点不明白自己待在这里有什么意义了。
把目光漫无目的投向窗外,冯京突然感觉到,王安石像极了院子里的那棵巨大的古槐树,无时无刻不用自己的枝叶罩着中书省的院子。
一股心烦意乱的感觉冒了上来,冯京突然有种无力感,觉悟到自己根本没有办法取代王安石,他挥了挥手,无力的说了一声:「知道了。」便开始继续办公。
王雱一面取下披风,一面走向屋子里。
屋子里的几个人见他进来,都起身相迎。
王雱忽然感到胸中气血翻滚,咳了几声,方勉强笑道:「我来晚了。」
「公子,你已经说服丞相了吗?」有人急切的问道。
王雱一听声音,便知道是在国子监事件中扮演重要角色的谏官张琥,因而摇了摇头,叹道:「我父亲不是那么容易说服的,我已托人送信给吕惠卿了。」
张琥大吃一惊,道:「元泽,你不是说吕惠卿狼子野心,不可不防吗?」
王雱苦笑道:「事急且从权,眼下只有吕惠卿能说服我父亲。如果办这件案子的是吕惠卿而不是邓绾的话,石越演不出这出双簧。」
张琥恨声说道:「邓绾行事也是太孟浪了,如今害得我们这么被动。」
王雱冷笑道:「事后怨人,于事何益?石越这一招,我们谁又能料到?本来以为邓绾是个玲珑之人,做事会有分寸,才让他去办这件事,他是想当御史中丞想疯了,居然这样小看石越!」
有人笑道:「现在说这些也晚了。曾布当时首尾两端,踌躇不决,瞻前顾后,也是石越能得逞的原因。曾布虽然捍卫新法,但是和石越私交不错,说起来,我们也是失算了。」
王雱循声望去,说话的却是新上任的监察御史里行蔡确,也是御史中丞的有力候选人之一,虽然是邓绾举荐,但对于邓绾的落马,他心里只怕是在暗暗高兴。
王雱有心要刺一下他,淡淡说道:「邓绾罢知永州,并没什么要紧的,他始终是礼部试第一名的进士,迟早有一天能回到开封府。」
顿了顿,见蔡确神色如常,心中不由暗暗诧异,又道:「这里都是自己人,大家开诚布公,当务之急有两件事,第一是说服我父亲不要辞相,否则新法前功尽弃;二是白水潭案的主审官,一定要是我们的人,否则他们气焰一旦嚣张,以后就很难压服下去了。」
张琥点了点头,道:「元泽所言甚是。」
王雱又道:「冯京向皇上推荐的人选是范纯仁,如果真要是他来做主审官,那白水潭案肯定是全部无罪释放。」
「吕惠卿有孝在身,丁忧〈注十五〉在家,曾布虽然精通律法,但是他已经指望不上,我们现在能推出的人选又是谁呢?」张琥问道。
王雱沉吟道:「开封府出缺,我以为皇上之意,白水潭之案的主审官,肯定就是新任的权知开封府……或者,会不会交由御史台来审理?」
几个人的目光立即热切起来,但是很快又全部黯淡下去。
想想自己的资历和要面对的案子之棘手,这些人都还算有自知之明的。
王雱有点失望的望了这些人一眼,说道:「开封府知府要待制〈注十六〉以上官,同判国子监李定,也许是合适的人选。我会找机会向皇上推荐,但是各位也要配合我,最好是搜集一下白水潭不法乱制之事,各位正好顺便做功课。」
有宋一代,御史谏官每个月,必须有弹劾的表章交上去,所以王雱称之为「做功课」。
众人哄然大笑。
王雱不知道为什么,没来由的感到一阵恶心。
丞相府。
王安石一家人坐在一起吃饭。
比起宋代官员生活的奢华来说,王安石这个背负着「敛财」之名的宰相,生活却过得十分俭朴。
宋代官员俸禄颇丰,一般一家人平均每人,可以请三个以上的奴仆服侍起居。
但是王安石一家十多口人,请的仆人不过七、八人。
自从王安石为相之后,这样一家人聚在一起吃饭的时间,就越来越少。
虽然这次是王安石在仕途上遭遇挫折,但是对于王夫人来说,国家大事不是她能关心的,自己的丈夫儿女能团聚在一起,才是最重要的,因此每一顿饭她都竭力营造出快乐的气氛。
王昉一边吃着饭一边偷眼看自己的爹爹,朝局之事,她并不陌生,但是做为女孩子,却是不可以随便说这些的。
王安石似乎显得有点衰老,但依然强打着精神,装出一副笑脸来。
桌上摆了七、八个简单的菜,王夫人知道自己丈夫的习惯,把最好吃的菜摆在王安石面前。因为王安石吃菜从来没有什么挑剔,他只吃桌子上离自己最近的一盘菜。
王昉见王安石心不在焉的夹着同一个菜,便一面撒娇一面给王安石碗里夹菜,娇声道:「爹爹,尝尝这个……还有这个……」
王安石看着自己这个宝贝女儿,温言笑道:「好,好。」
王雱回到家里,进了饭厅,正好看到这一幕,便笑道:「还是妹子有办法。」又恭恭敬敬的叫了一声:「爹爹、母亲。」
王安石看了他一眼,问道:「去哪里了?快一起来吃饭吧。」
听公公说了话,王雱的妻子连忙起身帮王雱装好饭。
王雱应了一声,坐下来,说道:「方才皇上召见我。」
「哦。」
王安石淡淡的应了一声,不再说话。
王雱迟疑了一下,说道:「皇上要我劝说父亲回中书省主持政务。」
他倒不是假传圣旨。
王安石不置可否的应了一声,筷子停在碗里。
王旁笑道:「哥,看你一回来就说公事,先不说这些吧,我倒觉得爹爹早点学张良归隐,并不是坏事。一家人开开心心,也挺好。」
王雱半开玩笑的说道:「你什么时候长进过,尽出些臭主意。父亲一身经邦济国之术,不把它施展出来,难道要收死在胸中吗?况且皇上是明主,难得君臣相知,若不能有所作为,岂不为后世所笑?
「张良归隐,那是他帮刘邦打下了数百年的基业,功成身退。现在新法变到一半,小遇挫折便说归隐,真要被后人笑话的。」
王旁一向说王雱不过,便不再说话,只小声嘟哝道:「何苦为了一个不见得正确的理想,把天下的怨恨都揽到我们王家身上。」
他说话声音虽然小,坐在他旁边的王雱却是听得清清楚楚,顿时勃然大怒,厉声问道:「弟弟,什么叫不见得正确的理想?」
他这么高声一说,顿时全家人都听清了,王安石脸色也变得难看起来。
王旁从小就有点害怕自己这个哥哥,无论是自己还是周围的人态度,都让他觉得自己没有王雱聪明有出息。
在过分杰出的父亲和兄长的阴影下,王旁的性格与父兄竟然截然不同。
这时听王雱厉声喝他,便不再说话,只是闷声吃菜。
王雱却气犹未尽,他身体一日不如一日,这时生起气来,胸中气血翻腾,竟是想要吐血一样。
他好强的硬生生吞下那口气血,说道:「我们是不见得正确的理想,难得那些庸庸碌碌之辈反倒是正确的?坐视着国家一日一日被那些满口仁义道德,一肚子男盗女娼的伪君子们掏空而无力挽救,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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