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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宋-十字-第7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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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向安笑道:「曾大人你有所不知,这个韩家的女儿,便是桑家的女儿,韩侍中在表章中写得明白。」
曾布能做三司使,是新党中除了王安石、吕惠卿之外最重要的人物,自然也不是等闲之辈,心中一转念,事情也能猜出三四分。他目光在潘照临身上停留了一会,笑道:「果然是妙计!」
无论是吕惠卿这样心怀叵测的人,还是曾布这样虽然有点私心,但毕竟还算是真心诚意想让石、王两家结亲的人,之前都绝对没有料到潘照临会有这么一手。
既然决定要让石越迎娶桑梓儿过门,潘照临就写了一封书信,让司马梦求领着韩家的家人,一路护送着桑梓儿往河北大名府去了。
这封信是代桑俞楚写的,信中希望韩琦能购收桑梓儿为义女,好让有情人终成眷属云云,随行的是足足一车队的礼物。而与此同时,有使者带着冯京说明情况的信件到了韩琦那里。
韩琦本来就不喜欢王安石,又挺欣赏石越。他在官场上打滚多年,若论到对政治的理解,王安石其实远不如他。
他知道年轻的皇帝一心想做番事业,信任王安石,变法图强,对他这样的老臣多有疏远,他反对新法亦是无用。所以他的心思,不过是表明自己的立场,做点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事情,聊尽人事。
但自从石越突然冒起,迅速成为大宋朝廷中的新贵之后,韩琦就有了新的打算,他想借着石越的受宠,在朝中制衡王安石,以求把大宋引向他心目中的「正轨」。所以平时便经常和石越书信往来,在地方上也常常呼应石越。
如今碰上石越有求于己,这等顺水人情,他怎么可能不送给石越?
毕竟让石、王结亲,旧党之中,可没有一个人愿意的。再加上有司马梦求巧妙周旋,桑梓儿的确也很可爱,又有一车的礼物往韩家上上下下这么一送,韩府中竟是没有一个人不为桑梓儿说话的。
韩琦于是一口应承下来,又是正经八百地让桑梓儿拜了韩家的家庙祖宗,又是宴请大名府的大小官员,没两天,整个大名府都知道韩琦收了一个义女。桑梓儿就这么变成了韩梓儿。这个时候,汴京城里还没有开始殿试。
但韩琦也很明白这件事情若办得不漂亮,是有可能弄巧成拙,惹恼皇帝的。
因为韩梓儿就是桑梓儿这件事情,瞒一时半会不成问题,但时间一长,自然有人知道。到时候皇帝若以为他和石越瞒天过海地欺君,这样的政治风险,韩琦亦不愿承担。
所以他一边张罗,一边写了请安的折子,分别递给太皇太后、皇太后和皇帝,说自己在京师之时,曾经认识桑俞楚,觉得他这个人急公好义,颇为欣赏,本来打算把他的女儿收为义女,但是因为种种原因,当时便耽误下来了。
现在桑俞楚因为自己的门户配不上石越,连累到女儿的婚事,便想起当日之事。因此把女儿送到大名府,希望自己能够替她做主。他因为的确曾经有过承诺,所以也不能拒绝,故而只有厚着老脸,请两宫太后和皇帝做主赐婚,成全这桩婚事。
他装做对清河郡主与王昉的事情毫不知情,对此一字不提,只强调桑俞楚是因为门不当户不对才来求他,而他也认为应当撮合有情人。
以韩琦的身分,就算皇上本来想嫁公主,也要考虑一下。赵顼一看到这个表章,就知道自己绝没有理由反对,何况自己不答应,两宫太后也一定会给自己压力,便马上派了李向安去追曾布……
大宋朝第一钻石王老五、翰林学士石越的婚事,总算勉勉强强遂了当事人的心愿。赵顼见到石越后,把他笑骂一顿,也并没有太放在心上。
不过话说回来,石越、韩琦都是品官之家,石越与韩梓儿的婚礼,便自有一番讲究,龟筮之后,皇上亲择佳期,就选中五月初一,下旨赐婚。
所以诸如「纳采、问名、纳吉、纳成、请期」诸般礼数,倒也简化了。但饶是如此,也是相当繁琐,韩琦作为女方的父亲,就有特旨回京,为的不过是站在台阶上,穿好吉服,对韩梓儿说一句话。
「往之汝家,以顺为正,无忘肃恭。」
……石越也不记得走了多少道程序,才用花轿把韩梓儿迎进石府,拜堂成亲。
此时石府已是宾客盈门,苏辙、程颢做媒人,自当上座,这已不消多说,宗室外戚,除英宗的兄弟们只派了使者之外,自昌王赵颢、乐安郡王赵頵、高太后的叔叔高遵裕以下,朝中大臣,自王安石、冯京、王珪以下,无不亲临道贺。
唐甘南早已从杭州赶来,帮忙打点一切,便是唐棣之父唐甘楚,早知消息,也从四川兼程赶来,专门道贺。
此外白水潭学院的学生,或三三两两,略致薄仪,或者数十百同窗,共办贺礼,这场婚礼,堪称轰动汴京,京师的百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以石越之受宠,韩琦之资深,天下势利之徒,有谁不想攀结?因此虽然石越本意不想铺张太过,但直到吉礼已成,迎宾使还在门口高声唱名。
石越披红戴花,笑容满面,周旋于宾客之中,他虽然平素里不太喜欢这种交际应酬的场面,但人逢喜事,又另当别论。
就在一片喧嚣喜庆之中,忽然听到迎宾使高声唱道:「柔……」接下来便没有声音了。
众人正在奇怪,忽听到有个稚嫩的女声高声说道:「你到底念不念完?你若不念我自己进去了啊!」
石越听到这个声音,头立时就大了……
赵颢和赵頵嘴边,露出古怪的笑容;王雱、晏几道这些知道底细的,无不幸灾乐祸地望着石越。大家都知道来者必是柔嘉县主!
果然,可怜的迎宾使结结巴巴地喊道:「柔、柔嘉县主驾到……」
石越哪里敢得罪这个小姑奶奶,连忙快步迎出,见柔嘉背着双手,一步三摇,左顾右盼地走了进来,心里也不由好笑,嘴上还得说道:「柔嘉县主驾到,有失远迎,得罪得罪……」
柔嘉见石越迎了出来,也装模作样地抱抱拳。
「石大人,恭喜你和韩小姐夫妻恩爱,百年好合。我今日来,只为看看新娘子的模样,你不会反对吧?」柔嘉努努嘴说道。
原来柔嘉心里气不过石越为何不娶清河,也不娶王昉,偏要娶个什么桑梓儿,她小孩心性,便想来看看桑梓儿长得什么样,到底哪里好了。于是找了个借口溜出府,跑这看新娘子来了。
但这等事情,石越如何可以答应?结婚这一天,新娘子岂是可以随便看的?
但是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女孩,去和她计较,未免又有点说不过去。
当下石越赔着笑说道:「那自是没有问题,待下官给县主安排雅室,晚上行礼之时,便让贱内给县主请安。」
他说的「行礼」,是指揭盖头一事。
柔嘉心思一转,笑道:「新郎倌,你这明明是哄我。」
石越笑道:「岂敢,县主言重了。」
二人一边对答,一边进了礼堂。
「既不是哄我,那为何要等到晚上?我又如何能待到晚上才回去?」
「这……既然县主不能久留,那么改日石某必和贱内一同去邺国公府拜访,到时候贱内一定很高兴认识县主的。」石越心里实在恨不得她早点走。
柔嘉却老大不愿意。
「你又何必如此小气?我不过是看她一眼,有何要紧?」
这时候众人已经知道柔嘉此来是为何事了。
满座的王公大臣,官职低微者,自然不敢开口,而位高权重者,有些是存心想看石越的笑话,有些却是顾忌到柔嘉的性子,若被小孩子没大没小地抢白几句,自己以后难免传为官场笑柄——所谓「各人自扫门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石越结婚,就让石越操心吧。
石越此时哭笑不得。他自是不能让梓儿受这种难堪,结婚的红盖头,不是由丈夫来揭,却由一个不相干的女孩来揭?日后定当传为笑柄。到了这份上,他也没有办法,只得沉了脸。
「柔嘉县主,这恐怕于礼不合,恕下官难以从命。」
柔嘉本无恶意,只是心中不服气。石越有点作色,她却是毫不放在心上。
「何必这般小气?新娘子有甚看不得的么?我今日偏要看一看,最多你让皇上把我关几天。」
昌王和乐安郡王相顾苦笑,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这两人和石越关系虽然都算不错,但毕竟亲王与大臣,不得擅交,反倒还不如与桑充国、晏几道情谊深厚。二人也不愿意轻易得罪这个堂妹,否则她以后把王府搞得鸡犬不宁,也是有可能的。
石越见柔嘉这般胡搅蛮缠,一时也束手无策,新娘子自然不能让她见,但也不能对她用强,讲道理又说不通,难道眼睁睁望着她把自己的喜事搅了?真是左右为难。
那些在场与石越关系交好之人,亦不免替他着急,却一个个苦无良策。
潘照临正在一筹莫展之际,忽然看见田烈武从旁边经过,不由大喜,一把拉住,在田烈武耳边嘀咕几句。
田烈武的身分既低,又是个武人,自不足以在这里相陪贵宾,不过是帮着石府打理一下事情,偶然从此经过,对这礼堂中间的事情,并不知情。
潘照临故意不说柔嘉身分,只说有个小女孩不懂世故,想要强揭盖头,石大人不好和她计较,让他出去解围。
田烈武感激石越对自己的赏识,此时未及多想,便挺身而出,走到柔嘉面前,道:「你如何这般不懂规矩,从来新娘子的盖头,都是由新郎倌亲自揭的,要看新娘子,不在此时。」
柔嘉不料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抬头一看,却见一个浓眉大眼的家伙在和自己说话,语气还颇为不逊,当下叉着腰喝道:「你是何人?怎敢和我这般说话?」
田烈武见这个小女孩这般刁横,不由有点生气,却又不便太凶,便弯腰道:「你想看新娘子,日后你嫁人时照镜子就行了,别在这里捣乱。来,跟大叔走,大叔给你买点心吃。」说到后面,已是哄人的语气。
听到此人居然自称柔嘉的「大叔」,便连石越都忍俊不禁了。
柔嘉鼻子都气歪了,厉声喝道:「我是柔嘉县主,你是哪来的野人,敢这般无礼!」
「什么县主乡主的?」
田烈武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公主他听说过,「县主」却是闻所未闻,自是不知深浅,一把夹起柔嘉,就往外走去。柔嘉何曾见过这般大胆之人,一面拼命挣扎,一口狠狠地咬在田烈武手臂上,痛得田烈武几乎叫出声来。
就这么一折腾,便听到大门那里高唱。
「蜀国公主、驸马都尉王君亲临道贺……」
石越顿时松了口气,忙向田烈武说道:「快放下县主。」救兵终于来了,那个温柔贤淑的蜀国公主是少数几个能管住柔嘉的人。
把所有的宾客全部送走之后,天色已经完全黑下来了。
两支大红烛光映在贴满一对对红色鲤鱼的窗纸上,一跃一跃的让洞房里充满了暖意。服侍的丫头婆子全部识趣地退出,整个房间只留下一对新人。
石越望着低垂臻首,一脸娇羞的梓儿,雪白的肌肤上,分不清哪里是烛光的映耀,哪里是羞红,此情此景,便是毫无感情的人,也会怦然心动。
梓儿心愿得偿,能够嫁给自己喜欢的郎君,自是满心欢喜,虽然不敢明言,却是明白地写在脸上了。此时她又是紧张又是欢喜,一双小手不停地搓弄着红色的衣襟,连大气也不敢喘一口。
二人默默对视,沉浸在这种无声的喜悦之中,忽听远处隐隐约约传来一曲悠扬婉转的琴声。
两人静心听着这首曲子,只觉曲中有祝福,有欢喜,有哀怨,有难过,有自怜,似乎弹琴之人一面哀怨的自怜身世,一面在向人表达着祝福之意,听了之后,让人顿生怅然……
梓儿低声说道:「石大哥,这个弹琴的人很可怜。」
石越轻轻握住她的小手,默默点头。他自然知道是谁在弹琴,那琴中的哀伤让他忍不住一阵心疼,把一个视为知交好友的女孩伤得如此之深,绝非他所愿意。
「是她喜欢的人抛弃了她么?她又在祝福谁呢?」
梓儿也是颇通音律的。
石越把她的手握得更紧了。
「我一辈子都会好好保护你的。」
石越答非所问地说道,似乎是对自己说,又似乎是对梓儿的承诺,声音温柔而又坚定。
沉浸在幸福当中的韩梓儿,娇嫩的脸上,更加红润。
石学士巷的一座酒楼之上,穿著鹅黄色丝衣的楚云儿轻抚着手中的瑶琴。站在旁边的一个丫环轻轻把一件披风搭在她肩上。
「小姐,我们回去吧。」
楚云儿整个人已消瘦了一圈,她轻轻摇了摇头,晶莹的眼泪顺着脸颊流下来,滴在衣带上,纤手一抖,一根琴弦断了。
「我们走吧……」
楚云儿轻轻拈起琴弦,幽幽叹了口气。
她今夜来此,不过是用琴声祝福石越终于娶了一个好女孩,因为以她的身分,甚至不能登堂拜贺!
再也无心奉承别的男人的楚云儿,自己向碧月轩的妈妈赎了身,带着两个丫环,抱着一张瑶琴、一把琵琶,次日一大早,便租了一只船,飘然东去,在杭州买了一座小庄园,打算在江南故乡度过余生。
注一:匪斧不克,诗经里的话:「伐柯如何,匪斧不克;取妻如何?匪媒不得。」后世用伐柯代指做媒。这话是暗喻做媒。
注二:在古代,住宅不仅是居所,还被视为身分的象征。唐、宋对官员及庶民的住宅已有限制,例如宋代规定六品以下不能在宅前造乌头门,庶民门屋只许一间,屋舍只许进深五架等。
第二章 梦耶非梦
大内翠芳亭。
石越夫妇成婚之后,进宫谢恩。韩梓儿说话进退,很讨太皇太后、高太后和向皇后的喜欢,被破例留在那边,陪这三个号称「母仪天下」的女人说话。石越却被皇帝叫到了翠芳亭闲聊。
君臣谈笑一会,赵顼站起身来,指着亭北三棵合抱大的鸭脚子树,说道:「石卿,你看这三棵大树,每岁可以摘的果子有数斛之多,可是那个地方却十分狭小,没可以游玩的所在。
「而在太清楼之东,同样有一株鸭脚子树,却是地方显阔,非常适合赏玩,然而却不曾结过一个果子。这个世界上的事情,总是不能尽如人意呀!」
石越听皇上没头没脑地说了这番话,心里不由十分奇怪,只好笑道:「世上之事,总难两全。」
赵顼叹了口气,说道:「正是如此,就如石卿你,若论才具,无一不是宰相之材,却偏偏年纪太轻,资历太浅,终是难以服众。」
一边说一边从袖中拿出一本弹章,递给石越。
石越连忙接过来,翻开细读。只见上面写着:
「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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