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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冷血热-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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邓铁梅曾任多年凤城县公安局长,在当地颇孚众望。他来到小汤沟,当地士绅纷纷来见,出钱出枪。各村屯青壮年背扛着大刀、长矛、鸟枪、土炮、“大抬杆”(一种威力较大的火药枪,需两个人抬,又称“二人抬”)、“快枪”(步枪,因射速比火药枪快,东北人称之为“快枪”)踊跃来投,很快组织起一支4000多人的队伍。第二年3月,邓铁梅直接指挥的队伍已达1。6万人,接受改编的3万人,在濒临朝鲜、旅大的安东、凤城、岫岩、庄河等县,形成了著名的抗日三角区。
12月26日,就在东北军即将退出锦州时,义勇军攻打安奉铁路上的重镇凤凰城。邓铁梅亲率一路主力,首先解决了南大街的伪警察大队,随即分兵捣毁了县衙门、公安局,砸开监狱。日军凭借炽盛火力顽强抵抗,大都是庄稼人的义勇军凭借人多势众和不甘当亡国奴的中国心,几次冲锋,前仆后继,日军除少数钻入地下室,大部被歼。
此后,这支义勇军攻县城、拔据点、扒铁路、炸桥梁,还曾用步枪打下敌机,经历大小百余仗,搅得敌人日夜不宁。
1934年春,邓铁梅患病,不能随队活动。当时,东北各地义勇军将领大都脱离战场,去往关内了,队伍也就散了。一些部下也劝邓铁梅去关内治病。《塘沽协定》已经签订,邓铁梅的部队只剩下千把人,大气候,小环境,义勇军大势已去,败局已定。但他明白,只要他邓铁梅留在这里,这方天地的反日旗帜就能撑下去。部下扯来敌人悬赏10万元取他项上人头的布告,他看罢,哈哈一笑。
邓铁梅有句名言:“能被打死,不能被吓死。”
5月30日,邓铁梅在岫岩县小蔡家沟养病时,被叛徒出卖了。
1932年,日军曾以安奉地区绥靖总队长头衔和20万元编遣费招抚邓铁梅及其部队,先让汉奸送信,不久又派来日军军官劝降。为了彻底断绝某些动摇分子的投降念头,邓铁梅下令,将6名日本军官全部处死。
日本人明白,对这样一个中国人动硬的是没用的,就以礼相待,饮食很好,还让他的夫人陪伴他。一些日本军官也常来狱中与之交谈,对他的气节表示敬佩。一次,一个军官拿把折扇,请他题字。邓铁梅略加思忖,提笔挥就:“五尺身躯何足惜,四省失地几时收。”
9月28日,邓铁梅被秘密杀害,时年四十三岁。
1932年1月3日,日军占领锦州,5日沿锦(州)山(海关)公路西犯。锦西县长张国栋召集官员开会,要大家立即赶制日本国旗,一会儿随他去城门欢迎“大日本皇军”。公安局长苑风台竭力反对,无济于事,一跺脚,带上几个部下跑了。
跑去县城西边的龙王庙,去找他多少年的冤家对头、当地最有名的胡子头“亮山”。
身为公安局长,苑风台的重要职责之一,就是剿匪打胡子。他知道一些胡子的去处,晓得其中一些人的脾性,明白眼下打鬼子、保国家还得靠这些中国人。
而用报号“亮山”的胡子头刘存启的话讲:虽说俺们和官衙势不两立,也跟这位局长大人打红过眼睛,可咱们到底都是一个祖宗,不能让日本子欺负咱中国!
当即联络“德全”、“震东洋”等绿林好汉,当晚大败古贺联队,击毙古贺传太郎中佐以下近百人。
邓铁梅任凤城县公安局长时,把胡子剿得七零八落,无处藏身,都往境外跑。胡子中流传一句话:“谁若口不对心,出门让他碰上邓铁梅。”而当邓铁梅树起抗日大旗后,他的队伍中就有当年被他剿过的胡子。
在东北各地的义勇军中,或多或少,都有收编的胡子,有的就是以胡子为主改编的。像辽宁的“老梯子”(高鹏振)、“老北风”(张海天)、“项忠义”(项青山),吉林、黑龙江的“宫傻子”(宫长海)、“双山”(姚秉乾)、“海青”(李忠义)、“天照应”(张希武)等,还成为义勇军的旅长、师长,或某某路军司令。
“老梯子”举旗抗战第一仗,就几乎全歼不破直治大尉率领的一个中队(连)日军,还生擒7人。
“老北风”的第一仗,是活捉了台安县大汉奸凌印青和他的13名日军顾问。
他们在黑土地上呼哨而来,呼哨而去,不大讲战略战术,却是枪准马快(大都为骑兵马队),熟悉地形,善于奔袭、偷袭,连奉天城也敢于攻击。第一次是1932年3月10日,化装成伪军混进城去,大白天把座东北最大的城市搅得沸反盈天。第二次是8月28日,利用雨夜摸进东塔机场,点燃汽油,十多架飞机在冲天大火中烧成铁骷髅。
东北素以多匪著称,张作霖、马占山都是绿林出身。“九一八”事变后,胡子又多打抗日旗号,难免鱼目混珠。但是,作为义勇军的一个组成部分,他们中的许多队伍是坚决抗战的,许多人是战斗到最后一刻的。像堪称“胡子专业户”的“老北风”,和他的四个儿子全部战死。台安县的“荣山”崔德志,被俘后拒不投降,日寇把他关在笼子里游街,押送刑场,一路大骂鬼子。曾任吉林救国军旅长的“老双胜”祁永全,弹尽粮绝,敌人上山喊话,封官许愿,他宁肯冻饿而死,也不下山投降。
中华民族到了最危险的时候,一些平日里耀武扬威,能耐大得好像这个世界都盛装不下的、也最该与黑土地共存亡的官们,一夜之间或者没了影儿,或者很快又人模狗样地陪着新主子登场了。而这些被他们逼得铤而走险,哪朝哪代都要被官府打灭的,在黑土地上被称为“胡子”的土匪,却见义勇为,挺身而出,向着侵略者和这些人模狗样的东西发出愤怒的最后的吼声。
1931年11月、12月,马占山将军率部进行江桥抗战,民族英雄邓铁梅的民众自卫军收复凤城县城凤凰城,揭开了东北爱国军民大规模抗战的序幕。随之,吉林的李杜、冯占海、王德林,辽宁的唐聚五、耿继周、郑桂林,黑龙江的苏炳文等部,义勇军抗战风起云涌。在一年多的时间里,一度收复的县以上城镇达四十多座次,奉天、长春、哈尔滨、齐齐哈尔这样的大城市也多次受到袭击。
1932年6月8日,关东军司令官本庄繁在《上奏军情报告》中说:“自兴兵以来,丧失了将士七百二十六名,出现一千五百余名战伤者和数百人冻伤者,实在为之恐惧不安。”
本庄繁上奏的伤亡数字,当然都是日军官兵——而这时尚属义勇军抗战方兴未艾之际,大数还在后头呢。
据当时的巴黎《救国时报》披露,在日伪当局的报告中显然是被大大压缩了的日伪军战亡人数,实是6541人。
1932年夏,遍及白山黑水的义勇军曾达40万以上,半年后主要部分就被消灭了,再半年后除本书后面将会写到的王凤阁等几支零星武装外,就不存在了。
来得快,去得也快。
“九一八”事变时,东北军的200多架(或300架)飞机,完好无损地送给了敌人。江桥抗战中攻击马占山的部队,以及后来轰炸锦州、热河的飞机,有些就是原东北军的飞机。有老人说,那飞机上的太阳旗,有的红油漆抹得挺薄,低飞时还能看得出底下那蓝色的青天白日。还有仅奉天一地的10余万支步枪,近3000挺轻重机枪,近千门火炮,26辆坦克,以及当时中国最大的、号称“东方克虏伯”的奉天兵工厂;当然还包括东三省官银号、边业银行、中国银行,以及各机关、企业、学校的大量财富,价值达17亿以上。当义勇军为补给愁苦,因缴获一支“快枪”、一挺歪把子而欢欣鼓舞时,又如何当得了不抵抗政策“无私”资敌的财富、武器,更不用说敌人原本就十分强大了。
江桥抗战期间,一位外国记者采访马占山时,有如下问答:
——武器子弹何来?
——有库存。
——库存用完呢?
——民间有枪弹。
——民间枪弹用完呢?
——只有一腔热血!
敌人太强大了,义勇军又不懂游击战,袭用正规军的运动战、阵地战,一经敌人迂回抄袭,就陷于包围。没有统一指挥,各打各的,难得齐心协力,一些将领互不服气,互相掣肘,甚至火并,自相残杀。没有正常、可靠的后勤保障,而任何一支缺乏补给的队伍,都是不可能持久战斗下去的。补给困难,纪律也就不好,特别是一些胡子改编的队伍劣性不改,一边抗日,一边发财,那结局也就注定了。
事变当时,日军只有个多门师团,到1933年已经增至5个。开头敌人只能占据城市和铁路线,特别是江桥抗战,更使其穷于应付,各地义勇军即迅速兴起。待到日军兵力增多,腾出手来,义勇军就难以支撑了。
但是,最根本的还是那个不抵抗政策。
陈广忠老人说,日本子进攻北大营,有人还击,有枪的就跟着打上了。俺们小兵知道个什么呀?那也明白日本子不是打演习,那就得跟他干哪?天亮了,咱们的飞机呢?怎还不起飞揍小鬼子呀?撤出北大营时,有一些弟兄还傻乎乎地问长官,咱们啥时反攻呀?俺嘴巴子挨了一枪,一个多月不能说话,还能听、能想呀!
事变10天后,熙洽声明脱离南京政府和张学良政权,宣布吉林“独立”,并通知全省听从他的命令,一切收入要上缴伪省国库。结果吉林43县中,服从熙洽的有10县,服从李杜的也是10县,23县保持中立。所谓中立,就是等待、观望,看看南京政府和张学良的态度、动作,再决定是继续打着青天白日旗,还是扯起膏药旗。
马占山为什么一度降日?俺抵抗了,可你们关内不出兵,不帮俺,俺自己个打不过日本子。他绝望了,还上当了,上了日本人的当,想与日本人周旋一番,俟机而动。
而从马占山到邓铁梅,以及以往难得关心国家大事的胡子出身的将领,支撑着他们浴血奋战的信念之一,就是认为少帅和中国的当家人不会把东北扔给侵略者不管。这是最简单、最基本的ABC了,简直不需要任何人再告诉他们什么。可忙于“安内”的蒋介石,向东北发过一兵一卒吗?国民党政府从未承认“满洲国”,一纸《塘沽协定》却把冀东大片地区划为“非武装区”,等于成了中华民国与“满洲国”的“安全边界”,也就在事实上釜底抽薪把义勇军出卖了。
张学良倒是同情、支持义勇军的,也不光是“旅长”、“师长”、“司令”地发些委任状。可他总担心被日寇用作寻衅的借口,好像不是日本强占了东三省和热河,而是他偷了人家的东洋三岛似的,那支持、援助几乎都是秘密进行的,其能量、作用也就可想而知了。
这是一场从一开始就注定为无望取胜的抗争。
但请记住邓铁梅的那句话:“能被打死,不能被吓死。”
应该用什么样的语言,描述马上就要呈现在读者面前的义勇军失败后的抗日联军?
没有政府支持,没有军事编制,没有后方,因而也就没有兵员、给养、弹药补充。一句话,作为人、军人、军人生存、作战的一切的一切,都只能靠自己的力量去解决。这是在古今中外的战史上,都属别样的、罕见的,甚至是再难寻觅的一支队伍。而在人类反法西斯战争的广袤天地,无论黑眼睛、蓝眼睛,都再也找不到一支武装力量,像这片生我养我的黑土地上的抗联那样,面对那样强大的敌人,那样恶劣的自然环境,以及自身的种种缺陷、弱点,全凭人的意志、毅力和不甘当亡国奴的中国心,不屈不挠地进行着那样艰苦卓绝、悲惨壮烈的斗争。
惟其如此,当年发生在东亚一隅的冰天雪地中的、迄今仍难为人详知的这场可歌可泣的殊死抗争,才爆发出灼目的光芒,也就愈能照亮历史和未来。
只是必须让我们尽力地走近历史。
一、奋起
第1章 伟哉,罗登贤
正好有了自己的领袖
一盏油灯摇曳着,映照着一张张或明或暗的严肃的面孔。
这是“九一八”事变几天后,准确的日子搞不清楚了。地点是哈尔滨江桥下一个叫牛甸子的小岛上,党的联络站冯仲云的家里,北满党的高级干部在召开紧急会议。
主持会议的年轻人叫罗登贤,这年夏天作为中共中央代表,来东北巡视工作,正赶上这场震惊中外的大事变。
在分析了当前的形势后,罗登贤说:国民党的不抵抗政策,出卖了东北和东北同胞,我们共产党人一定要与东北人民共患难、同生死。敌人在哪里蹂躏我们的同胞,我们共产党人就要在哪里和人民一道与敌人抗争!
灯光把他瘦高的身影拉到墙上,那张清癯的南方人特征明显的脸上,沉稳冷峻中透着激情:同志们,我要庄严地申明一点,不驱逐日寇,党内任何人不能提出离开东北的要求。谁如果提出这样的要求,那就是恐惧动摇分子,就不是中国共产党党员。
我们谁也不离开!大家异口同声。
罗登贤原名罗光,曾化名达平(到东北后)、光生、何永生。1905年生于广东省顺德县,幼年父母双亡,被姐姐接到香港抚养。因生活困难,十一岁辍学,跟姐夫在太古船厂做工,四年学徒,又当六年钳工。他聪明、勤勉,又敢仗义执言,颇受工人拥戴,是香港金属业工会的创建人之一。1925年加入共产党,之后参加省港大罢工的组织领导工作,担任中共香港省委常委,参加广州起义的领导工作。1927年底在香港被捕,在狱中经历各种刑罚,坚强不屈。1928年春被组织营救出狱后,担任江苏省委书记,在党的第六次全国代表大会上,当选为中央委员和政治局候补委员。1930年任中华全国总工会党团书记,不久调任广东省委书记。1931年初又调回上海,任中华全国总工会委员长。
当时,满洲省委机关设在奉天。11月中旬,省委军委书记廖如愿、宣传部秘书杨先泽被捕入狱,经受不住酷刑,供出省委书记张应龙的住处,张应龙随之被捕。这个人也是个软骨头,省委机关受到严重破坏。
12月,中央决定由罗登贤担任满洲省委书记兼组织部长。
满洲省委自1927年10月成立后,到1935年4月无形中撤销,不到八年的时间,换了12位省委书记。他们依次是陈为人(1927年10月至1928年12月)、王立功(1929年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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