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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你一颗子弹-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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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人性里面有自私的成分,所以要建立一套奖罚机制,引导人们理性地趋利弊害。这就是制度主义的观点。比如,如果我们规定,每打扫一次卫生,发奖金100块,估计大家都得抢着去打扫了。又比如,如果我们规定,凡是不打扫卫生的人,都要挨一个黑人大个的暴打,估计大家也都硬着头皮去打扫了。这也就是为什么一个社会需要私有产权来实现责权利明晰、需要政府、警察和法院来强制实施法律。
如果相信人都是有强烈集体观念的,或至少能够被说服得有集体观念的,那就不需要奖罚制度了,有“思想改造”就行了。象我这个政治辅导员那样,与大家苦口婆心地畅谈人生理想,从马克思的无产阶级意识,谈到毛主席的学习雷锋好榜样,从江书记的以德治国讲到胡书记的和谐社会,唐得大家头痛欲裂精神恍惚,宁愿老老实实去打扫厨房,也不愿听我的哄嘛密嘛密哄,那当然也是解决问题的一种方式。
但是显然,我的“思想改造”行动失败了。这就要回归制度了。如果我能够慷慨地每天花100美元“悬赏打扫”,或者雇佣一个黑人大个每天跑到我们厨房来举哑铃,制度当然就解决问题了。问题是,我没有、就是有也舍不得提供这个钱。如前所述,我们的housing contract里面明文规定了 cooking以后必须打扫卫生,应该说是有相关制度的。但是问题是,这个制度实施的成本太高了。从道理上来说,如果我把这个 case提交给学校的 housingoffice,闹到把他们扫地出门,这是一个对他们不打扫卫生的“制度惩罚”。但是,我要 make the case,必须首先 locate在他们这群人当中到底哪一个或者哪几个是真正的、持续的“凶手”,这就意味着我每天要在厨房里守着,看谁做了饭,谁没有打扫卫生,而我们这个厨房,大家做饭时间可以从早上8点蔓延到午夜2点,我没有时间精力、就是有也舍不得提供这个时间精力去站在厨房守株待兔。更不要说这其中可能牵涉到的正面冲突、死不认帐、他们联合倒打一耙、与 housing office的周旋、时间上的漫长周期。作为一个“理性人”,对我来说,更“划算”的做法,是少做饭、少去厨房、狂吃 salad和中国外卖而已。
这就是说,虽然“思想改造”失败了,但是“制度奖罚”的成本也太高。这个时候,还有什么力量能够维持一个“和谐厨房”呢?事实上,我住在这个宿舍前三年的经历,证明了一个“和谐厨房 ”不是不可能的呀。我想来想去,就想到一个最平庸的解释:自觉。而责任的自觉、公德的自觉、对制度条文的尊重、对他人的体谅、对环境的爱护,说到底,是一个文化的问题。
这不是说制度不重要――事实上我比以前任何时候都更相信制度的力量,以及制度改造文化的力量,也就是更相信举着哑铃的黑人大个的力量。但是,由于制度涉及到一个实施成本的问题,我越来越接受的看法是,制度固然重要,而文化是降低制度实施成本最有效的因素。
前天晚上,我又一次以居委会大妈的身份,召集宿舍里几个经常做饭的人,开了一个会。开这个会,说实话,主要并不是因为愤怒。事实上,我早不 care了,反正过几个月就搬走了,3、4月份还要回国一趟,现在也很少做饭,所以我还能在这个厨房做饭的次数,已经屈指可数,实在没有理由 care厨房的风景是否怡人。我开这个会,更主要的,是出于科学上的好奇心和政治上的实验感。就“科学”而言,无论从政治学、心理学、社会学、法学、论理学哪个角度,我都想了解这种“宁可让自己 suffer也不能让别人 happy”的心理机制到底是如何在社会互动中形成、运转的。从“政治”上来说,我不甘心自己带着这个失败的烙印“卸任”,我想说服自己,人的自私、狭隘、不负责任是有限度的,我想修复自己对人性的信心。我想在“退休”之前给自己最后一次机会。
如果我甚至无法通过理性的方式说服同宿舍的几个人做饭后打扫卫生,我怎么能去说服自己相信哈贝马斯的“沟通理性”理论呢?我怎么能相信自己最推崇的“deliberative democracy”观念呢?我怎么能够承认公共领域、公民社会在中国文化里面的可能性呢?而沟通理论、协商民主,发达的公民社会,正是我无论
从学理上还是情感上最向往的东西。对理性的信念,说得严重一点,是象文字、音乐、辣酱那样支撑我活下去的理由。
应该说,这次会议还算是一个团结、胜利、圆满的大会。自然,每个人都声称自己从来都是打扫卫生的,每个人都认为打扫卫生是应该的,每个人都宣称以后一定会好好打扫卫生。至少,这说明大家还是有一个基本的是非观。能否把这种观念转化为行动,又是一个问题。
经过两年的艰苦斗争,我还没有丧失信心,我还在期待。
卢梭当年写“社会契约论”的时候,面对的是一个君主专制、僧侣专权、民不聊生的时代,人家那么兵荒马乱的时代,都没有对人的理性丧失信心,我面对的,不过是一个6平方米的厨房,能够因为这么点打击,就丢盔弃甲抛弃信念吗?想来想去,我觉得不能、不愿、不可以。
Intimacy
那天跟佟佟穿梭在广州琳琅满目的小店之间,她问,以后你是要回来,还是要留在美国呢?
还是回国吧,我说,美国呢,其实我很喜欢的,它的自然环境和
人文环境,我都喜欢,但是大环境再好,你找不到自己的小圈子,尤其象我这样的学文科的、码字的、关心时政的、文艺的,呆在美国,实在是突兀,跟美国人永远隔着一个语言和文化的差异,在中国人当中也很异类的。挤在小摊小贩之间,突然觉得找到了回国理由的最好表述方式:美国的大环境再好,没有自己的小圈子。因为接下来几天见到的朋友,都问我以后回不回国,于是我这几天一直很祥林嫂地重复这个观点。那天晚上,和佟佟、小麦坐在广州一个酒吧聊天。我知道她俩是很要好的,经常聚在一起吃饭、聊天、八卦,因为她们都是“处境比较象的人”:做时尚杂志;已婚但是风姿卓约;热爱码字;对女人话题永远津津乐道……谈话期间,小麦一会儿给 A电话,一会儿给 B电话,问她们要不要也一块儿出来喝东西,听那亲昵的语气,肯定也都是她们的“圈内人士”。仿佛还嫌对我的打击不够沉重似的,她们的言语之间,不断谈及似乎是她们的“圈子扩大委员会”成员,诸如什么绿妖啊、丛虫啊、小羊啊、木子啊。有一堆心意相通的朋友,注意,我说的是心意相通啊,随便一声吆喝,哗哗冒出一堆,七嘴八舌,互相吹捧,互相攻击,然后鸟兽散。对于佟佟和小麦来说,大约是生活里的自然场景,却不知道,她们聚会的那些个酒吧餐馆的玻璃窗外,有我这样眼巴巴的
小孩,咽着口水、踮着脚尖看她们的唧唧喳喳。
总觉得人生应当惬意,而惬意的标准,就是三五知己,谈笑风生。
20万的年薪但是孤孤单单地生活在美国,或者 2万年薪生活在北京却有知心朋友,如果让我选择,多半会选择后者。后来跟小昭说起这个观点,她似乎很不屑。你为什么需要一个圈子呢?她问。我需要精神上的 intimacy呀,我答。哎呀,圈子不圈子的,有什么用呢?你看看北京某某文学圈子,很龌龊的,就是成天相互吹捧,相互抚摸而已,她说。说的也是。仔细想想,有一个小圈子,固然可以互相取暖,但是结果往往是大家集体“坐井观天”,越暖和也就越觉得井口那块天空就是整个世界。那天我和佟佟、小麦其实也说到了这一点,圈子圈得太紧了,说什么、写什么都不自由,总觉得“圈委会 ”的成员在虎视耽耽地审查你的言谈举止,无形中温暖也成了另一种压迫。再想到 80年代后作家韩寒的名言“什么圈都是花圈”,更觉得自己想要一个小圈子的想法很老土。可是再仔细想想,又觉得他们都是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比如小昭吧,有两个那么知心的姐姐(及姐夫),有“五个可以在郁闷时随时打电话的朋友”,还有那么多敦厚温柔的同事以及姐姐的同事,那么多层圈子包围着她,她当然体会不到整个世界与她脱节的恐慌了。孤单也许会让一个人更诚实,摆脱讨好任何人的压力,但是孤单也让一个人无力,因为缺乏“同类”的响应,个体的认知总是处于一种脆弱的状态。
那么我到底是要追求“集体的温暖”呢,还是逃避“集体的压力 ”
呢?
50年代有一个心理学家叫 Asch(好像是),他做过一个简单的心理实验:把一组人――比如八个吧――放在一起,其中有七个是串通好的,只有一个是真正的实验品。Asch拿出两段一模一样长的绳子,让这八个人比较它们的长短。前面那七个人――因为串通好了――异口同声地说一段比另一段长,第八个人在目睹了这一切之后,虽然有疑虑,往往都会也判断其中一段比另一段长。这是一个著名的“group pressure”的心理实验(后来有学者在分析中国的“思想改造”时,还用到了这个理论):一个集体如何通过其“集体性”来损害个体的认知能力。从这个角度说,“集体”是一个权力机制。但是另一方面,同样是 Asch的实验――他做了一个小的技术处理:他让那七个人里面的一个改口,坚称那两条线一模一样长,然后轮到第八个人时,这时这个人认定两条线一摸一样长的概率明显提高,越多的人改口,第八个人做出正确判断的概率越高。从这个角度来说,“集体”――也就是第八个人和改口的那个人组成的集体――又是有效的“叛逆”机制。也就是说,小集体是反抗大集体的有效手段――这不是从组织上来说,而是从认知能力上来说。这似乎就让我很为难了。一个小圈子,对外――无论对专权的政府、还是犬儒的社会――都是一个有效的抵御堡垒。圈子再小,只要其中有 solidarity,就算不采取任何组织行动,在维系认知能力上,至少有益。这是“圈子”的“进步性”。(想象被 6个民族主义者包围的两个自由主义者,或者相反)。但是另一方面,在小圈子的内部,它有可能通过长期演化出来的一些“文化共识 ”来压迫圈子内部的成员,它会用它的集体性来长期维系一个明显的错觉。想象一个长期浸泡在“下半身写作”圈子里的写作者,就算有疑虑和厌倦,估计也不敢轻易改走“上半身写作”的路线,或者一个诗人圈子里的成员,估计也轻易不敢说自己其实想“从政”。萨特曾经写过剧本“禁闭”,里面有一句名言“他人即地狱”,但这只是就“圈子”的内部压迫性而言,所以只是局部的真理。他人也可以是天堂,当你与他人联合以来反抗更大的“地狱”时。人是多么贪婪的动物啊,又想要 freedom又想要 identity,又想要 independence又想要 intimacy。哪有这么便宜的事呢?小昭一直劝我不要回国,大约是羡慕国外的自由――不但是政治上的,而且是精神上的。而我一直劝她不要出国,却是因为渴望国内的温暖,渴望一批可以坚定不移地和你一起错到底、疯到底、傻到底、不可理喻到底的哥们姐们。小时候,我有一个奇特的恐惧,总是担心有一天我被装进一个太空飞船里,然后被扔进太空里。“扔进太空里之后,我会变成什么样呢?”我不停地追问我哥,“我会立刻死吗?是窒息死还是冷死?还是爆炸死?会不会风干?眼睛会不会鼓出来?头发呢?太空是黑漆漆的,还是也有光?”我哥其实也不懂,他非常
不耐烦地说:“你会变成一块太空石头,跟其他那些石头一样,
绕着随便一颗星球转。 ”这么多年过去了,一想起他说的这话,我还是感到无比恐惧,无比伤心。我不知道自己受了什么刺激,为什么这么需要 intimacy,从对地球的 intimacy开始。 ments are off for this post
有关的无关的人
在不断前进的生命里,不断懈逅,相知,最后不断遗忘,被遗忘,人来人往的人群中,最终剥离的所剩无几,只剩下苍老的岁月,渐渐模糊的记忆。夜深人静时,偶尔会怀念那些停足的人,那些谈笑风声的时刻。
我常拿着手机,一遍又一遍的翻着电话通讯录,想找个人聊聊天,最终总是无功而返,怎么找个可以彻夜长谈的人就那么难呢?而自己川流不息的生活,只不过是别人手机里的两个音节而已。
那些与你毫无关系的人,就是毫无关系的,永远毫无关系的。从认识的第一天开始,其实你就知道。就算笑的甜甜蜜蜜,就算是有过无关痛痒的来往,就算你努力经营这段关系。
而那些与你有关的,就是与你有关的,是逃也逃不掉的,就算你们只见过三次,就算你们三年彼此才搭理一次,就算是你简直想不起他或者她的样子,就算是你们隔着十万八千里。
有些人注定是你生命里的癌症,而有些人只是一个喷嚏而已。这
一切,据说都是“因了冥冥中的缘分”。
他们学理工的
20100421原文自刘瑜《送你一颗子弹》,上海三联书店我住的公寓很大,是学校的房子,有 10个房间,每个房间你住一个人,有男有女。我在这个公寓已经住了三年了,长得让我都不好意思。其他的人来来往往,住半年的、一年的、最多两年的,来无影去无踪,像个传说中的纽约客的样子。只有我,死皮赖脸地,一住三年,而却还要住下去,简直是一棵树,种在了这里。最近有一个中国人搬了进来。他住在靠门的一个房间。我是路过他房门口,听见他的中文电视声音,判断出来。有一天,我在走廊里碰见他。高高的个子,但脸庞还是稚气,大约是刚来的。我直视他,脸上准备好了一个人气腾腾的笑容,但是他低着头,旁若无人地从身边檫了过去。这孩子,我有些气恼的想。肯定是学理工的。认识我的人都知道,我这个人很爱笑,而且是一点也不偷工减料的那种笑。以前我有一个男同学,有一天给我打电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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