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岛8·天王海王-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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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把老人家的骨灰盒安置在那三十厘米宽高的小小的格子里,哭着布置小小的金元宝、塑料水果,满上一杯白酒。我走过去隔壁看着二姨的牌位。她的儿子,我的表弟,就在我身边不做声了一会儿,最后轻轻对我说:“大姨的灵位就在隔壁房间,你也过去看看她吧。”
“嗯……”我应了一声。
表弟所说的大姨,指的就是上一辈的大姐,就是我的妈妈。离开家的第一年,妈妈去世了;第三年,二姨去世了;今年,姥姥去世了。离家时目送的笑容,是我们最后的回忆。我在大城市胡闹,没有预防家中物是人非。下一个,还会是谁?
大家纷纷地走了,让我麻木,不再感到悲哀,大家的话语仍然留在我的耳边,让我不能明白什么才是彻底的死亡。
最初的痛彻心扉,恨不能和她们一同离开,今天的没有感情,不再隔离了生死之间。生命太短,没有足够的时间为逝去的亲人悲哀,不够时间去为每一个胜利狂欢,不够时间真诚地恋爱,不够时间痛快地报复,不够时间赚钱不够时间去海岸嘶喊。
昨天晚上在抽屉里找到小时候用的日记本,字迹还是像今天一样的难看。于是打开来,一笔一画地写道:
“姥姥去世了,她走得应该很从容,很完美。唯一的遗憾应该是没有见到我们几个在外地的孙子。回到家了,在家里决定办完几件事:1。办护照。2。给爸爸买手机,电瓶车,新西装。3。每天的漫画工作还是要完成,不然很痛苦。
合上日记撒手睡了几天以来第一个好觉。没有梦到姥姥,就好像妈妈死的那年没有梦到妈妈一样。据说,这是死去的亲人怕我们休息不好,诚心不来打搅我们。
今天上午我们兄弟喝高了,和弟弟踉踉跄跄跑到多年以前我们家居住的地方。我家那栋黄色的楼已经如此破烂苍凉,触目惊心。然而走到楼后,一切仍然是熟悉的,一切都还在……看到那片空地,我恍然看见仍然年幼的弟弟从远处哭着跑来说哥哥有人欺负我……
我说弟弟你看,楼上那蓝色白条的窗户就是咱们家,现在我们已经不在那儿住了,窗户里面晾着别人的衣服。有衬衫,有内裤和衬裤。可是楼下的人家怎么都封起来了呢?
弟弟说:那是杨勇家。可能也搬走了吧。
我说:这边的,是张伟家,听说他妈妈已经自杀了。
弟弟说:下面的是李峰家,特别懦弱的那个……
楼门框上有着陈旧的刻痕,弟弟轻轻触摸着刻痕说:“这是我小时候刻下的……”
我沿着楼梯走上去,好熟悉好熟悉,这么熟悉的栏杆,这么熟悉的台阶。热泪滚滚冒出来,很快我就不行了,停下来在不知道什么时候封死的垃圾道处擦眼泪,满脸是大颗大颗的泪。
曾经的人们都死得差不多了,为什么风景还是不变?
我很爱面子,生怕弟弟看出我哭过,于是擦了又擦。下得楼来,不知道弟弟有没有看出哥哥眼睛的红。
弟弟揪着一根草叶,看着别处说:“哥,那个人我认识,是我小时候的玩伴。可是他已经不记得我了。”
那是一个愣头青般的汉子,黝黑,愚昧,强壮,搬了一架铝合金梯子在修电线,眼睛几次扫过我们,没有任何波动。
随便走在路上,弟弟突然拉着路边一个老头儿的手说:“你还记得我么?我是李东辉的儿子啊。”我这才发现他原来是妈妈的同学,现在已经如此苍老。
我们俩沿着河岸一路走回家。当年身强力壮的父辈们,现在已经佝偻了身躯,磨难了表情。他们看到我们,几乎全都不能认识,然后喜出望外,想起我们去世了的母亲。
弟弟对我说:“哥,这次回来,如果看到突然变得沧桑了的长辈,赶紧和他多说两句话吧,也许下次我们回来,就见不到他们了。”
“嗯……”我应道,弟弟说得对。
晚饭的时候爸爸历数我小时候干的种种蠢事,种种坏事。我低头不应他,叮叮当当地吃完饭,生气地躺在床上。
爸爸说那部看了十几年的老电视是多花了几百块钱买来的,那时候电视机很少,买电视要凭“电视票”,我家是普通职工所以没有买电视的权利,只好托人找关系多花了很多钱搞来一台电视。这一切的损失,全因为小时候我的不懂事。
小时候的我哭着闹着要看《上海滩》和《霍元甲》,到了播电视剧的时间我一边哭一边躲在厕所里听着邻居家电视里传来的对白声。
于是爸爸和妈妈商量,做出在当年看来几乎是灭顶之灾的购买电视机的壮举。
爸爸说,那时候他和妈妈两人一年的工资刚够一台电视。而他的单位拖欠他的工资已经达到半年之久。买了电视以后全家吃糠咽菜。妈妈是记者,地方上也算是交际型人士了。买了电视以后却只好穿着有破洞的丝袜。被人发现后无比羞愧。
那时候弟弟正在发育,吵着要吃肉。我却和他争营养。于是爸爸经常等到我吃完饭跑出去玩之后,偷偷买五块钱的鸡腿给弟弟吃。这个秘密沉默了十几年终于让我知道。
弟弟始终没有我高,是不是我夺走了那些营养呢?
一根鸡腿的秘密已经变得如此巨大,欲哭无泪。
老人们纷纷死去了,那些出生和死亡,一生的挣扎奋斗,忠孝仁义,终归一把尘土。
人生果真是一场戏。我们同台演出的演员们,我的父母兄弟和朋友们,我们来共同谢幕吧。
2005年 X月X日
到底没能买成西装和电瓶车,爸爸不要西装,电瓶车的电池太重,不忍心让爸爸每天提着那么重的东西上下楼。最后,我们兄弟给爸爸买了两辆很大的遥控模型车,爸爸很开心。为了这两辆车我还莫名其妙地跟商店经理打起来。
接近正午的时候,我独自爬上旧楼楼顶,那肮脏陈旧的消防梯比珠峰还要险恶。我在楼顶飞跑、蹦跳,突然一种熟悉的感觉掠过,当年那个孤独的少年无畏的体能,再次回到我多次骨折的成年躯壳。于是我翻过护栏,跳到两平方米大小的倾斜的阳台顶端,站在这个危险的小平台上吸烟,看着脚下这片家乡城镇。
这里曾经是我的世界,在这里,我曾经是个纯洁暗恋中的白衣少年;这片破旧的楼顶,曾经是我哭泣,幻想,暗恋的场所。唉,风景依旧人已不再。这片童年的楼顶,和现在这个不土不洋貌似时髦的我。
……
家乡,亲人,我爱你们,哪怕我的生命只是瞬间烟花般的没有意义。
天黑了,要回去了,消防通道里昏黄的灯光,让我有种回到青少年时代的错觉:家里开饭了,全家在等我,妈妈和爸爸在商量如何责骂我,而我还有一个机会,就是逃跑到姥姥家里,在那里吃晚饭。
然而这都是错觉,一切空空如也,妈妈死了,姥姥死了,爸爸老了,弟弟长大了,我长大了,恋人的名字忘记了,四处漂泊没有家了。
2005年 X月X日
“我有一个梦想。”马丁路德金如是说。
我也有一个梦想,梦想和所有的朋友们并行在天地之间,年轻而美丽,我们的一生都过得璀璨而有价值。
不需要谁的表扬,我的梦想,没有翅膀。
想起离开家乡之前我们看见了冯叔,是爸爸在阳台上发现的,指着楼下渺小的身影说:“还记得么?那是你冯叔。”我大吃一惊,只见家乡车辆稀少的大马路上,佝偻着仍然最高大的背影。一个比所有路人高出很多的瘦高的背影,一如所有的老年人背着双手,穿行在冷清的街中央。我和弟弟热泪盈眶纵声大喊:“冯叔!冯叔!”他没有任何反应。大概这个称呼从我们出走以后已经多年没有人叫过了吧。直到我们大声喊叫他的本名,这个曾经帅呆了的英俊男人才茫然地回头看着我们。
飞快地跑下楼梯,跑向我们的冯叔。平整的马路上,远远的身影由俯视变成平视,又变成仰视,犹如电影里一般地峥嵘拉近着。我疯狂奔跑,在喜悦中喘息;我脸上的笑容抽搐,随时会崩溃成磅礴的泪雨;身边是和我一样激动的弟弟,那一刻想起了无数电影里的结局。无数的眼泪,无数的光荣,成功,名利,人生的意义,拥挤在窄小的角落,撕裂心灵。
冯叔难以置信地看着我们,这两个长成大人的孩子。冯叔已经丧失了挺拔的气派,变成一个萎靡的老年人。他的左手不断地颤抖——帕金森综合征,希特勒、阿里,什么样的英豪与魔头最后都是这样颤抖着。老者,人生,一部小说的完结。闻到死神的味道!
大家笑着说出名以后我会不会变得轻飘飘?但愿我能飘起来,那让我飘吧!摆脱那些庸俗的欲望,名利的挣扎,飘上故乡的蓝天。我要做个疲倦的鬼魂,听下一世的雨声。
》》》END
专题年少时寂寞的天空
光之林落落
'零'
想起一件很小的事情,它发生在很早以前,以前总觉得是很难理解的一件事。
这个被用了三个“很”来形容的事,无非是读高一时即将转职离开的班主任应我们几个女生要求在我们的笔记本上留了些祝福的话。这位年轻的女教师很有些《十六岁的花季》里那女班主任的味道,所以她要走的时候大家都有点伤心。然后她写给我的句子,前面半句记不太清了,貌似是说我平时一直嬉嬉笑笑之类的,而后半句写着“但你更要学会品尝人生中很多很多的痛苦”。
非常失敬地,当时我看着这句话,只觉得是她随便应付,以至于怎么看怎么觉得矫情的一笔。甚至在内心撇着嘴说“还不如留个‘愿你高考成功’之类的呢”。
然后中间过去了许多年。
许多年后,毫无征兆地回忆起那句话时,突然地压抑地想到——
'壹'
我相信每个人都比自己想象的要强大,但同时也比自己想象的要普通。
哪怕电视是电视,电影是电影,小说是小说,可自己过的生活很多时候能够亮出根本不输于它们的利剑。电影倘若还有一百分钟的长度,小说也许还有十几万字的容量,可我们的生活却能够以数倍于它们的容量,不断地逼迫你接受。无法换台,也不能离场。
而就是这样的生活,你曾经以为那条只有自己走过的离家之路,曾经以为只有自己哭过的被棉被摄取的眼泪,其实早就有无数的人都已经,正在,或即将遭受了。
强大的,却又普通。每一个人。
其实痛苦什么的,对于他们来说从来也不缺。关键只在于——
'贰'
第一件发生在公交电车上的事。
大概在我刚刚读小学的时候,有一天跟着奶奶去某个地方。上了电车站在窗边位置,奶奶在我的一边,另一边站着一个妇女。慢慢电车开起来几站后,我感到脑袋上一直被那个妇女的手臂压挡着,没有办法只有弓起肩缩着脖子。
过去几分钟后,终于按捺不住的奶奶对那个妇女说“你的手不要这样放,一直压着我孙女的头”。她说话的时候一只手拉着我的胳膊。
但那女人不承认,随后开始连续不断地回击。最后甚至说到“我刚才明明看见你也压到前面人了,现在反而来说我”?
口才或是气势什么的,对于当时年龄六十出头的奶奶来说,都太难了。我只记得她越来越因为气愤而有些僵硬的脸。
当时奶奶一手拉着我的胳膊,一手捏着她的蓝布包握在座位扶手上。
奶奶是个和其他老人一样,会把钱或者重要票证用塑料袋和布手绢包了一层又一层的人。
'叁'
第二件发生在公交电车上的事。
应该依旧是发生在我读小学时。夏季的某一天坐电车。那会儿还是有前后两截车厢的老式电车。车厢里人挤人,正是上海最以“电车中一平米内有二十五只脚”而闻名的时候。没过多久就开始头晕,小时候胃不好,很容易干呕。被拥挤,燥热的光,汗味的空气团团包围后没多久,我感受着最熟悉的反胃。
差不多在坚持的极限时,突然看见前面,在隔了我大约几米,中间还站着许多人的地方,有个年迈的老人在冲我招手。
因为当时还没有流行类似“已故的爷爷在忘川水对岸喊你过去呢”之类的段子,还只是小学生的我只当他认错了人。不过过了一会儿,从他的视线上确认了,没错,他是在喊我。
迟疑了一下,还是慢慢地挤过去,走到他近前时,这个完全陌生的清瘦的老人从座位上站起来对我说:“我下站就到了,你坐这里吧。”
其实到现在回想起来,依然不清楚他这样做的理由,按说隔了那么多人也不至于注意到我。但现在执著于这些也没有意义了吧。
长命百岁。
'肆'
第三件发生在公交电车上的事。
几年前的一天,和朋友一起坐电车上她家过夜。挺晚的时刻了,车厢里光线近乎全暗,但人依然很多,一个贴一个地挤在车厢里。我们站在过道附近,前面还有临窗站的人。
我和朋友一直在聊天,随后却逐渐注意到,站在我身前的一个女孩,一次次地回过头看我。在我的疑惑就要指向问题核心时,她已经率先行动了一步,摆明了缘由——
她把背在身后的包取下,看了看拉链,然后转背到了胸前。
这件事到今天我依然带着犹如仇恨般的情绪牢记于心。
'伍'
有个词语叫“浑然不觉”,有个词语叫“不以为意”,有个词语叫“一笑了之”。
如果无论哪个都和我们没有关系。
'陆'
曾经羡慕过的人里,最早是姐姐。小时候她的家境好过我数倍不止。虽然她并称不上有资格,可当时依然觉得姐姐真像个公主啊。后来认定,肯定是那样的家境培养出了姐姐的个性。是比别扭的、好哭的、自卑又多心的我平顺得多的个性。很自然而然地以为,如果能有一个富足美好的生活环境,如果能每个礼拜都能穿新衣服,如果早早地吃到高级糕点房里的新款奶油,如果能这样的话,说不定我也能变成内心更开朗,不会斤斤计较的人吧。
确实有过当姐姐过生日,我和爸爸妈妈一起去饭店参加宴会时,一直躲在电梯间外的安全楼梯里大哭的事。
后来羡慕初中时的副班长好友,到现在也认定如果仅仅从智商角度来说,自己应该不输于她甚至有反超的可能,只不过这个条件并没有改变当时我们的地位差异。我还是那种除非认真两周才能在考试中排上班级前十名的普通生,除了语文好些外其余一律光秃秃。“语文好”,真是根救命稻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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