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裸者与死者 作者:诺曼·梅勒[美]-第4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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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是吗。他失望了,觉得似乎下了面子,不过他还是打起点儿自尊心来。我的心上有时总还记挂着别的事情。
这我知道,我看你老象是在想些什么似的,我说劳埃,我真不明白你到底在想些什么,我倒很想知道涵为我觉得你总有点跟人家不、同。
怎么不同?
嗯,你总有些怕羞,不过怕羞得讨人喜欢。
你没有听见我对大伙儿是怎么说话的呢。(两口子都笑了。)
哦,我也相信你跟他们都一样,不应该有什么不同。(她的手不自觉地落在他的膝头上,又窘窘地赶快缩了回去。)希望你多去做做礼拜才好。
我经常去做的。
那就好,不过你好象总有点什么事撂不开,我看着总觉得奇怪,你这人直叫人弄不懂。
是吗?他心里高兴了。
劳埃,你好象老是有什么事很生气,我看着也着急。爸爸也常常谈起你,说你跟上了基督徒联合会。我对政治上的事是一窍不通的,不过这个会里有个人我认识,他叫捷盖·伊文思,这人讨厌透了。
哦,这人倒没什么。可气的是俱乐部,事情是这样的,前些时他们在对我进行考查——不过其实这也没有什么了不得的。
我真希望你可别招来什么麻烦才好。
为什么?
(她望着他。眼神温顺而平静。这一回她把手按上了他的胳臂。)你知道为什么,劳埃。——
'正文  第59节'
他觉得嗓子眼儿紧绷绷的,一股暖流,夹着渴望,激荡得胸口难受。那边的姑娘又格格地笑了,他听得浑身一哆嗦。他就说;这“市梢尖”有多美呀。(晚上做梦,不知怎么心儿里总是惹得怪痒痒的。)我说,马莉,其实我要是经常有了约会的话——他极力克制着自己,特意把声音提得高高的——我也就不会跟他们老混在一起了,因为。说心里话,我总觉得很想多见见你。
是吗?
他听着碎浪拍岸。我是爱你的,马莉——他突然吐出了这么一句,一时身子挺得笔直,脸上一无笑意,心头掠过了一阵疑虑,微微有些不安。
我可不是也跟你一样,劳埃。
哦。过了会儿,他轻轻地把她吻了一下,一吻之后接着就是狂吻。可是他内心的一个角落却已经打了退堂鼓,冷下来了。他想把这片疑虑硬压下去,沙哑着嗓子说:我是爱你的啊,亲爱的。两道目光却呆呆地望着别处。
“市梢尖”真是太美了——他说。
黑夜里他们看不见沙滩上有乱扔的垃圾,有漂来的海草破烂,甚至还有随手丢在海边的节育套,在浪花尖儿上飘飘荡荡,象些惹人讨厌的海生小动物。
是啊,是不错——他慢声慢气说。
哎呀,是劳埃啊,老弟结了婚啦,家里有了老婆啦,怎么样啊,日子过得不错吧?
哦,满不错。(他打了个哆嗦,九月的初晓天一派阴凉,渐渐照出了灰蒙蒙的石子路和乱糟糟的木头房子。)外边还挺冷呢,这要命的投票站怎么还不开门用。今天碰到你真是高兴,劳埃,我们也知道你一定过得挺好的,可怎么老没见你问。
啊,是这样的,基联会那儿我已经不干了——他含含混混说——我想寻儿们说不定不大愿意见我。
嗨,你也应该跟他们讲一声嘛,不过有件事我倒可以悄悄告诉你,对这个会我们俱乐部暂时要撒手不管了,上边施加压力啦,听说在州里待不住了。跟着俱乐部走可就永远吃不了亏,包你不会走错了路,你要不是跟了基联会的活,我敢说今天这场选举的竞选班子头头就非你莫属啦。这事我希望你也别难过,劳埃。
没什么。(心里是隐隐有些怨愤。又得从头干起啦。)我看基联会准是叫党里一些有钱的犹太佬给打下去的。
很可能。
我老婆不许我再跟他们来往。
她好吗?
好。(想起她这会儿还在呼呼大睡,耳边仿佛又听见了她的鼾声,她打起鼾来气大声粗,怪象男人的。)
结了婚生活过得好吗?你眼下在干什么营生啊?
满好,过得满好。我眼下在开卡车……还是吃我老头子的那碗饭。(马莉买了一块网眼台布,台上现在有台布铺了。)
听我告诉你,这里的赤色分子提出了墨吉利当候选人,哦,你不知道,这墨吉利是个爱尔兰人,可又是个黑种,你说怪不怪?连自己的教都可以丢掉不信,就是这么个宝贝。其实呢,上边那些大亨倒也不是怕他在初选里会成得了什么气候,问题是我们这个选区里有一帮工会会员,麦克说我们得趁这当口儿子上个漂亮的,免得他们的势力一天天大起来。
咱们有人来投“化身票”吧?——加拉赫问他。
有,不过我还另外有条小小的妙计。(他从一只纸袋里取出几瓶番茄沙司,把沙司倒在人行道上。)
你这是干什么?
哦,这是我的一条妙计,包你叫绝。好,听我教给你。你在这儿一站,把给邯奈捧场的小册子发给大家,同时来一段慷慨激昂的演说,这一下,准灵!
好,妙计!妙计!(我怎么就想不出来呢?)是你自己想出来的?
那当然啦,我对麦克一说,麦克高兴极了,他给诺作打了电话,诺伦是管这投票站上的两名警察的,所以放心好了,不会有人来找我们麻烦的。
加拉赫就站在那一摊番茄沙司旁边。看见第一批选民排起了队来投票了,他就作起演讲来。大家请看一看,听一听是怎么回事。这是一摊血,正派的美国公民因为不愿意投一个赤色分子的票,使遭到了这样的对待。在背后给墨吉利撑腰的外国人,把他们毒打了一顿。这就是墨吉利于下的好事:流血,叫人流血!
趁投票处门前冷落的时候,他把地上的番茄沙司仔细打量了一下,颜色似乎太红了点。他就在上面撒了一些尘土。(你是累死累活地干,可碰上哪个机灵鬼想出了一个巧主意,一切功劳就都归他了。都是那帮该死的赤色分子,把我害苦了呀。)来来,大家请看——他看见有人来投票了,便又大声嚷嚷起来。
你上哪儿去呀,劳埃?马莉的这句话口气里带着埋怨,有点缠磨的味道。他这时刚走到门口,便又转过身来,把头一摇。我出去呗。马莉把一块煮白薯一切两半,拿半块大的塞进嘴里,沾了些白薯泥在嘴唇上!他看得心里有气。你这个人除了白薯,还吃不吃别的?——他说。
劳埃,咱们今天不是有肉吗?
嗯,是有肉。他心里冒出了一些疑问。他很想问问她为什么晚饭总不跟他一块儿吃,而要侍候他先吃。他很想对她说,他最讨厌的就是问他上哪儿去!
你该不是去参加基联会的会议吧?——她说。
你管这个干什么?(你怎么老是就穿这么一条套裙,外面也不罩件衣服?)劳埃,你去那种地方要惹祸的,那帮子人我实在看不惯。你再去的话,倒反而会使俱乐部对你印象不好。这仗一打上,俱乐部就跟他们断绝关系了,不是吗?基联会有什么不对呀。你少管我,他妈的!
劳埃,可不能骂人啊。
他砰的一声带上了门,外边天色已经黑透。天上下着小雪,走到转弯路口,鞋踩上了雪水,嘎吱嘎吱,就象踩着冰凌似的。他打了几个喷嚏。男子汉,是应该出来……嗯……松散松散。人在“组织”里就有了理想,愿意为理想而战斗,可妇道人家却总想拦着你。我总有一天要爬得高高的。
会议厅里暖洋洋的,有股暖气片的金属味儿,打湿的衣服气味难闻。他扔掉了烟蒂,用脚碾得粉碎。
不错,哥儿们,我们现在在打仗了——那个演讲的人说——我们要为国家而战斗,不过我们也不能忘了我们自己的对头。说着一拳头捶在讲台上,讲台上铺着一面旗,旗上有个十字标志。我们不能忘了还有股外来势力在密谋策划夺取国家的大权,这就需要我们去加以铲除。坐在轻便折椅上的那百来个听众发出了欢呼。我们得团结一致,不然我们的妻女就会遭到蹂躏,那红色犹太法西斯俄国的红锤子就会把你们的家门砸开。
这才是他的真心话——加拉赫旁边那个人说。
是啊,华特真有两下子。加拉赫觉得胸中渐渐涌起了一股激愤,心里也痛快了。他们抢走了你们的饭碗。他们想打你们妻子女儿的主意,甚至想打你们母亲的主意,因为这帮家伙是什么都干得出来的。他们一心想杀死你,也想杀死你,因为你们不是赤色分子,也不是犹太人,又不愿意向不敬天主、卑鄙龌龊、无恶不作的该死的共产分子屈服。
该把这帮混蛋都宰了!——加拉赫嚷了起来。他激动得都发抖了。
说得对,哥儿们,我们要彻底打垮他们,等到战争结束以后我们要正经成立一个组织,我这里就收到很多同道的来电,我所谓同道,就是不但是朋友,而且还都是爱国志士,他们对我们一致表示坚决支持。你们呢,哥儿们,你们可是我们的基本队伍,你们中间有些人就要应征参军,你们应该趁这个机会学会怎样使用武器,以便将来……将来……我不说你们也都明白啦,哥儿们。我们并没有失败,我们反而一天比一天壮大了。
开完会后,加拉赫信步走进一个酒吧。他喉咙发干,胸口憋得难受。喝了会儿酒,怒火渐渐消散了,心里却变得闷闷的,有股怨气。
他们总是一到紧要关头就哄你骗你——他对旁边那个人说。两个人是散会以后一块儿出来的。
那是个花招。
就是!全是鬼花招。反正他们动摇不了我的决心,我还是自己挣个出人头地要紧。
回家的路上,他脚下一滑,摔倒在水坑里,裤管一直湿到屁股上。他冲着马路大叫混蛋。尽耍花招,哪次不是骗人,得了吧,老子才不会上你们的当呢。他一步一歪地回到家里,好不费劲地脱下了大衣。鼻子一阵发痒,大声打了个喷嚏,还自言自语骂了两声。
睡在椅子里的马莉醒了过来,对他瞧瞧。你身上全湿了。
瞧你这啰嗦劲儿!我……我……这种事你懂个屁。
劳埃,你每次回来总是这样。
你呢,总想把男人踩在脚下,你关心的就是我带回家来的钞票,好吧,以后你要多少钞票,我就给你多少。
劳埃,你怎么能用这种腔调跟我说话呢。她嘴唇都颤抖了。
哭啦?好,哭就哭吧,反正你肚里的心思我是雪亮的。
我要去睡了。
过来。
劳埃,我不是责怪你——我不知道你究竟怎么了——可有时候你实在叫我摸不着头脑。你让我过来做什么?
你少跟我啰嗦。
哎呀,劳埃,你身上这么湿,快把裤子脱下来。亲爱的,你为什么要喝酒呢?一喝酒总是弄得这样一肚子不痛快。我一直在替你祈祷,真的,我一直在替你祈祷。哦,你少跟我啰嗦。他独自一人坐了好一会儿,呆呆地望着台上的网眼盘垫。唉,烦啊,烦啊。
做个人有啥意思呢?
明天还得干活。
(他真想做个骑士,用剑去保卫罗衣飘香的美人。)
他坐在椅子里睡着了,结果第二天早上便得了感冒。
第十章
加拉赫还是整天茫然若失。接到妻子死讯后的那几天,他在筑路队里干活简直象拼命,挖起排水沟来一铲铲的不知道歇,铺木排路需要砍树,他一砍就没有个完。干了一个小时照例可以休息一下,他也难得停手。夜来他独自个儿躲在那里吃他的晚饭,吃完蟋着身子往毯子里一钻,就那样膝头靠着下巴,累得一下子便睡熟了。半夜里威尔逊常常听见他冷得格格发抖,就来替他把毯子盖盖好,加拉赫遭到了这样的不幸,他也暗暗咂嘴惋惜。加拉赫始终没有显出过伤心的样子,只是人更瘦了,眼睛眼皮全肿了,象是喝了一宵的酒,又象是连打了四十八小时的扑克,连口气也没有歇过。
'正文  第60节'
弟兄们心里本来倒也为他难过,可是天天筑路,生活单调,出了这样一件事总有些新鲜之感。大家当着他的面都觉得很不自在。起初只要他在近旁,大家总还是默默地对他表示同情,说起话来也细声小气的。可是过不多久,他们的感觉里就只剩下不自在这一条了。只要他在旁边一坐,他们就觉得讨厌,因为这样一来他们就说不了话,憋得难受。雷德感到有些惭愧,一天晚上他在值班放哨的时候也细细地想过,想来想去还是想不出什么好办法。这局面是不好受,可我又能怎么样呢。他望着黑沉沉的夜色,耸耸肩膀。管它呢,反正招人讨厌的是加拉赫,又不是我。这一阵子差不多每天都有邮班,于是就发生了一件令人惴惴不安的事。加拉赫还是不断收到妻子的来信!荔莱神甫把消息告诉他以后才三两天,就来了第一封信,看邮戳还是个把月以前寄出的。那天晚上威尔逊到文书室把全排弟兄的家信领来以后,一时决不定要不要把信给加拉赫。他对克洛夫特说:“给了他他会难过死的。”克洛夫特耸耸肩膀。“那也难讲。说不定倒还是让他看看的好。”克洛夫特真巴不得看看这场戏。
威尔逊就把信给了加拉赫,故意装着挺随便的口气,说道:“伙计,你有封信呢。”他感到尴尬,就把眼光避开了。
加拉赫盯住了信,脸唰地白了。“这不是我的,”他低声说。“弄错了。”“是你的,伙计。”威尔逊拿胳膊搂着他的肩膀,加拉赫却挣脱了。“怎么,你要我扔了?”威尔逊说。
加拉赫瞧了信封上的日期,微微一哆嗦,突然冲口说道:“别,给我吧。”他走到一旁,撕开了信封。他只觉得信上的字都模糊了,他看不下去,身子禁不住打起颤来,嘴里一个劲儿自言自语:圣母马利亚啊!约瑟啊!耶稣啊!他好容易才定目敛神,看清了三五行字,渐渐领会了信中的意思。“我真为你担心,劳埃,你老是碰到一点小事就火冒三丈。我天天晚上为你祈祷,但愿你能平安无事。我一想起我们就要出世的娃娃,对你就有说不出的心疼。不过我有时候也真不敢相信我们的娃娃就会来得这样快。医生说,只有三个星期了。”加拉赫折起了信,役头没脑地东走走西转转。下巴额儿上的紫红疙瘩在微微抽动。“哎呀,基督,我的救世主啊广他失声喊了出来,身子又禁不住打起颤来了。
加拉赫心底里总觉得马莉并没有死。晚上值班放哨的时候,他常常会不知不觉想到回国,一想到回国,又会细细揣摩马莉来迎接他时该是怎么个光景。心头老是隐隐压着一团绝望的乌云,嘴里也自会连连念叨:她死了,她死了,……可是内心,总不大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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