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裸者与死者 作者:诺曼·梅勒[美]-第8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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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个极平凡的人,谁要问我,我就不怕老老实实这么说。
布朗啊,你这个小子真不赖。
好,你这话让我听着高兴,詹宁斯,因为我知道这是你的心里话,这话够意思。我们累死累活替人当差的,总希望能有几个知心朋友,彼此信得过、合得来,要是连这样的朋友都没有,成天劳劳碌碌还有什么意思呢?
就是这话。
我的运气还算是不错的,这话我见了谁都敢大胆说一句,自然我也有我的苦恼,这世界上哪个没有苦恼呢,不过今儿晚上咱们可不是来吐苦水的,你们说这话可是?我今天要告诉大家,我有个漂亮的老婆,一点也不吹牛。
有个同事哈哈大笑。布朗啊,我也有个漂亮老婆哩,可我敢担保,你结婚只要满了两年,就会觉得女人就是长得象条猎狗也没关系,只要能让你受用就行。这话我不完全同意,弗里曼,不过你说的有一点倒满有道理。酒杯声、谈话声,闹成一片,他觉得自己嘴里在讲话,可就是一点也听不见。
得啦,咱们快到艾萝依丝那儿去吧。
可是事后他还是不肯罢休。
弗里曼,你方才那几句话,引得我在心中琢磨了好久,可我还是想跟你说那句老话:我有个漂亮的老婆呢,我老婆真是好得不能再好了。我觉得咱们在外边这样昏天黑地玩女人,回去那样骗老婆,实在是不象话啊,说真的,这简直是荒唐。我一想起她,再口过头来看看自己的行为,自己也觉得惭愧死了。
是很有些荒唐。
就是嘛。咱们还以为自己挺聪明呢,可其实咱们就知道喝酒,玩女人,……只顾自己快活。
对,只顾自己快活——布朗说。我想说的就是这个意思,詹宁斯,倒给你先说了。他打了个踉跄,在人行道上一屁股坐了下来。
是很有些荒唐。
醒来,却是在自己床上,贝弗莉在替他脱衣服呢。我知道你要埋怨我一顿了,亲爱的——他嘟嘟哝哝说——可你哪里知道我的苦恼呵,一年忙到头,手里的差事得赶着办,家里的用度得想法弥补,还得想法多挣些钱好去还债,我到今天才算明白了过来,牧师讲道说的不错,生活,生活是艰苦的呵。
早上,揉揉疼痛的脑袋,小心翼翼地判断了一下眼前的形势,吃不准昨儿晚上贝弗莉到底干了些啥。
(上一夜出去逛逛的人一见面都偷偷眨了眨眼,一脸怪里怪腔的苦相。十点钟,他在厕所里碰到了弗里曼。)
哎呀,昨儿灌得可真够呛。
我今天都还觉得头晕目眩呢——布朗说。咱们这样瞎闹闹,到底算啥名堂?打破老一套的生活呗。
嘿,真有你的,老兄!
第六章
也就在这一天夜里,在幡舞山脉的另一边,卡明斯将军到阵地上去作了一次视察。攻势发动一天半以来进展一直很顺利,前沿各连都推进了四分之一英里到半英里不等。部队又动起来了,情况比他事先预料的还顺手,一个月来那种潮湿多雨、困滞不进的沉闷局面看来已经结束。六连已经跟远役防线上的敌军发生过接触,根据将军当天下午接到的最新报告,五连的一个加强排在六连的侧面攻占了日军一个营地。今后几天估计敌军就会发动反击,攻势难免要受些影响,不过只要部队能够挺住(他相信部队一定能够挺住),那么不出两个星期,远役防线就一定可以突破。这样的进展速度,倒使他暗暗有些惊异。自从日军渡河进攻失败以后,战事沉寂了好几个月,他大力贮存物资,天天修改作战计划,为大举进攻积极准备,前后花了一个多月。凡是一个司令员所能办到的事他都办到了,然而他还是忧心忡忡。一想起前沿营地的工事项上都构筑了掩护设施,泥泞地上都铺起了木板条,他往往连心都凉了;这些都是明白无误的迹象,表明士兵的心理是准备扎下去作长久打算了,别想再叫他们起来了。
现在他知道原先的想法错了。一次战役就有一次战役的教训,这一回他明白了一个不易看清的,却是极基本的道理。士兵入静则思动,老是那样一成不变的日子过腻了,是又会勇敢起来的。所以他认为,看到前方哪个连队没有向前推进,不应该去把他们撤换下来。就让他们在泥泞里待着好了,待久了他们自会自觉自愿向前进攻的。这事也巧,他下达作战命令的时候,正好是他部下又急于要前进的当口;不过他内心深处还是暗暗叫了一声侥幸。他对部队士气原先所作的判断,竟是完全错误的!
我要是能有几个观察敏锐的连指挥员,这仗打起来就简单多了,也灵活多了,不过话又要说回来,对指挥员的要求本来就已经不能算低了,如果还要加上高度敏感这一条,那就未免要求过高了。不,还是应该怪我自己,他们看不出来,我还是应该看出来的。大概就是由于这个缘故吧,所以他看到刚一发动进攻就取得这样的战绩,也并不是十分欢欣鼓舞。当然,高兴还是高兴的,因为他心上最大的一块石头毕竟落了地。军部方面的压力终究松动了;他一度曾经寝食不安,生怕这一仗没打完泪己就会给解除指挥权,这种担心如今看来也大可不必了,假如今后前方进展顺利,此事就可以压根儿一笔勾销。可是一桩不称心的事刚去,一桩又来了。将军心里含含糊糊、隐隐约约的,觉得有些不大塌实:此次进攻虽然得手,可是自己起的作用似乎不大,他的作用充其量就好比是轻轻一按电钮,等着电梯开来。这么一想,他高兴的心情顿时就打了折扣,心里还依稀有些恼火。这一路的进攻,恐怕迟早总有一天会难乎为继吧,明天他要到兵团司令部去,争取海军派舰支援他在坊远湾的登陆作战计划,可是目前的进展这样顺利,很可能就会使他的申请得不到批准。所以他明天去还得费点口舌,得一力陈说不从侧面迂回登陆就打不赢这一仗的道理,这样就难兔要碰到件棘手事儿,那就是,对自己前方已经取得的进展,就不能不尽量往小里说、往少里说了。
不过,情况毕竟已经不同于以前了。雷诺兹悄悄悄给他一个信儿,说是兵团司令部现在对登陆坊远湾的作战设想恐怕也不完全持反对态度了,所以见了他们不妨用些“策略”。争取他们的支持还是可以办到的。
他知道,他此刻在干的种种,实际上都无非是骗骗自己。他整天坐在作战处的帐篷里看送来的报告,心里总是有点不痛快。他觉得自己就象是一个政党头目,在选举日的晚上眼看本党的候选人获胜当选,心里却感到好生懊恼,因为他本来是想提另外一个人做候选人的。打这种仗,有什么脑筋可动呢,还不是老一套,哪个指挥官来指挥都照样能打得如此顺利,所以兵团司令部的看法想想倒也没错,你看这不是气人么!
但是再一想,兵团司令部的看法肯定是错的。这仗打下去势必会碰到困难,可他们就是不信。想到这里将军不禁想起了派往大山那边的那支侦察小部队,不过他随即就把肩耸耸。假如他们此路可通,带回来的报告有点价值,假如他再能设法派一个连循他们的原路而去,利用这支兵力接应坊远湾登陆成功,那倒是不坏,谁都会赞一声干得漂亮。可是这事毕竟希望渺茫。侯恩的队伍没有回来,最好还是先不要打在算盘里。
尽管心中有这种种不以为然的想法,他手里却还是忙个没完,前方的进展得密切注意,送来的报告得一份份认真批阅。这种工作就是累人,就是烦人,到了黄昏时候,他已经感到很疲乏,需要调剂调剂精神了。通常部队在作战的时候,他每天到前方去巡视一番,就会觉得精神一振,可是今天天色已黑,视察步兵阵地是不行了。他想还是到炮兵阵地上去看看吧。
'正文 第116节'
将军打了电话,要司机把他的吉普车开来,八点左右,就坐车出发了。今天的月相当圆。他舒舒坦坦靠在吉普车的前座上,看车前的灯光在两边密林的枝叶丛中掠过。这里距离前沿还远,可以不必关灯,将军懒洋洋抽着烟,感到一阵阵和风拂面,十分惬意。虽然身上已经没有一点力气,可是神经仍极紧张,风驰电掣一般的感觉,引擎的呼吼,座垫的颠动,烟的香味儿,渐渐使他平静了,有如冲温水浴一样,全身的神经都受到了抚慰。他的心情渐渐愉快起来了,肚子也觉得有点饿了。车开了十五分钟,见紧靠路边就是一处一①五炮的阵地。他一时心血来潮,就让司机弯进去看看,入口处是一排空汽油桶埋在沟里,上铺泥土,作成了一个简陋的排水涵洞,吉普车开过,乱蹦乱跳。驶过了泥泞的车场,车子停在一片相对说来比较干燥的泥地上。门口的守卫早已打电话通知了这里的上尉,所以上尉就径自到车前来迎接将军。
“首长来啦?”
将军点点头。“来看看。你的炮连怎么样?”
“很好,首长。”
“大约在一小时以前,让炮团勤务连送两百发炮弹上来,收到啦?”
“收到了,首长。”上尉顿了一下。“连这样的事你都要亲自过问吗,首长?”这话让将军听了很受用。可是他却反问:“你有没有告诉部下今天下午营级规模的集中炮击非常成功?”
“我讲了两句,首长。”
“这事可要大讲而特讲哟。连队胜利完成了炮击任务,作为一个能干的指挥员,就应该把情况告诉部下。应该让他们感觉到这里边也有他们的一份力量。”“是,首长。”
将军下了吉普,举步走去,上尉紧随在侧。“你的例行命令还是每隔十五分钟作一次扰乱射击,是这样吧?”
“从昨天夜里起一直没有停过,首长。”
“你怎样安排炮兵休息呢?”
上尉笑笑,意下似乎有点不以为然。“我把每门炮上的炮手减少了一半,首长,每半个班轮值一个小时,执行四次射击任务。这样弟兄们也不过再少睡一个小时。”“我看这样的安排满不错,”将军说道。他们穿过一片小小的林间地,炮兵连的炊事帐却连部事务室的帐篷就都搭在这儿。在月光下看去帐篷是银白一片,尖顶高耸,宛如一座座大教堂的模型Z过了帐篷,顺着一条小径,在一片矮树丛里得走上大约五十英尺。到得尽头,便见四门榴弹炮在面前一字儿摆开了一个小小的炮阵,两翼相距不过五十来码,炮口高高昂起,指向丛林那一头的日军阵地。炮上月光斑驳陆离,炮管和架尾上尽是从树上筛落下来的密密麻麻的外影。炮后的矮树丛里有五顶大营帐,东一顶西一顶的,几乎全隐没在浓浓的树影里。整个炮兵连基本上就都在这儿了;车场,伙食后勤,大炮,帐篷。将军四下扫视了一遍,又把躺在一门炮后的那几个炮手打量了一眼,心中不禁有些感怀过去。他一时真觉得有点累了,心头还闪过了一丝小小的遗憾,可惜自己不能当个炮手呵,当炮手的话只要管自己的肚子填饱就行,天大的苦事也无非就是出一身臭汗,挖一个炮兵掩体。此时此刻他心情奇异,为历来所无,而且弓!得他又转而可怜起自己来了,只是这一回的感情有些不一样:并不那么强烈,却一发而不可遏制!
他听见大营帐里不时发出阵阵笑声,还夹着几句沙哑的逗笑话。
平时他要动动脑筋总得一人独处,也喜欢一人独处,他现在不能打破这老规矩,也不想打破这老规矩。只有一人独处,才想得出最好的主意——即使不算最好,至少也都是值得一试的好主意吧。象眼前这样,时时有疑虑一闪而过,那是邪魔的诱惑,一不小心就会上当。将军的眼光转到了穴河山那庞然大物般的乌黑的身影上,黑暗中看得见山的轮廓,比夜色更黑,比头顶上的天还大。穴河山是全岛的中枢,是全岛的主心骨。
他心想:倒是有点象我呢。说得玄一点,穴河山和他倒是心心相通的。穴河山和他都是高高在上,无可奈何地守着凄凉和孤独。今天晚上,侯恩说不定已经过了山口,就在这穴河山下赶路呢。他感到心里有一种奇怪的苦恼,其中有气忿也有期待,也说不上到底是希望侯恩成功还是希望侯恩失败。自己究竟应该拿侯恩怎么办,这个问题还留在心上没有解决,除非侯恩一去不回,否则就不可能解决。他又说不出自己心里到底是股什么滋味了,总觉得有些心烦。
上尉打破了他的沉思。“首长,马上就要放炮了。要不要看看?”
将军猛地一惊。“好,去看看。”他就跟上尉并排而行,向炮手围着的那门大炮缓步走去。走到跟前时,炮兵刚把方向校正好,一个炮兵捧着又细又长的炮弹正在上膛。看到将军走来,他们都不作声了,态度也不自然了,讪讪地在四下站着,都把手缩在背后,决不定是不是应该啪地来个立正。将军就赶紧下令:“稍息!”“准备好了吗,达维克基奥?”有个炮兵问了一声。
“好了。”
将军瞅了瞅那个叫达维克基奥的,此人矮矮胖胖,卷起了袖子,乱蓬蓬的黑发盖住了前额。八成是个小市民!——将军心想,优越和轻蔑的心理兼而有之。有个炮手紧张得手足无措,只顾愣头愣脑地傻笑。将军明白,他们见了他都不自在了,不自在极了,好象一帮小伙子站在香烟店外,碰到一个女人来跟他们搭话,就都忐忑不安了。如果今天我就这么一路走过去,也不跟他们在一起待会儿,那他们就少不了要交头接耳一番,说不定还要拿我当笑话说呢。想到这里,他心中莫名其妙一阵狂喜,真有心花怒放之感。
“我来放一炮吧,上尉,”他说。
炮手们都对他瞪大了眼。有一个还在那里暗自哝哝。将军以轻快的口气说:“我放一炮大家不反对吧?”
“什么?”达维克基奥一时还反应不过来。“说哪儿的话呢,首长,当然行啦。”将军走到架尾外边升降器旁的主炮手位置上,一把抓住了拉火绳。那是一根尺把长的绳子,头上有一个捏手。“还有几秒钟,上尉?”
“还有五秒钟,首长。”上尉一直在紧张地看表。
将军抓着拉火绳的捏手,觉得倒也称手。他望着昏暗朦胧中大炮后膛和炮架弹簧的那一套复杂的机构,心情微妙,既似焦急,又似兴奋。他自然而然地摆出了一副轻松而自信的姿势;他已经养成了一种本能,办起外行事来也照样是一副满不在乎的神气。不过,这么大的炮还是使他有些不安的;他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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