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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煞 作者:叶兆言-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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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几位和矮脚虎说笑的男人,对胡大少都有几分敬佩,搭讪着向他问好请安,连声说胡大少在梅城中是最不怕洋人的大英雄。〃你胡大少若怕了洋人,那还不成了笑话,〃刘奎十分肉麻地捧了胡大少一句。
胡大少被夸得有些得意,咽了口唾沫在喉咙口,润了润嗓子,问道:〃都在说什么呢?又是在谈洋人是不是,娘的,光是嘴上说说又有什么鸟用。〃
刘奎呵呵傻笑了几声,又拿矮脚虎寻开心:〃是啊,光嘴上说说有什么用,像人家矮脚虎,就想货真价实地开个洋荤,尝尝洋人到底是个什么滋味。〃
〃你娘才想开洋荤呢,〃矮脚虎怒不可遏,胡大少对她爱理不理的态度已让她不高兴,跳起来在刘奎的后脑勺上就是一记,又一把揽住了他头上的辫子,跺着脚恶狠狠地拉了几下。刘奎被她拉得哇哇直叫,一旁看笑话的男人,除了胡大少都起哄,乐不可支。刘奎终于挣脱开了,摸着一阵阵发麻的头皮,自嘲着说:〃活该,真正是活该,说这样的话不该打,还有什么样的话才该打。谁不知道矮脚虎是个贞节的女子,对咱中国的男人,个个肯的,两扇大门朝外开,只要有钱请进来,对那洋鬼子自然不一样了,即使是用了蒙汗药,矮脚虎也不开门的。〃
〃真要是中了蒙汗药,那也由不得人了,〃一个男人的脸上显出一种见多识广的表情,〃到那时候,再贞节也没用了,只要你中了洋人的蒙汗药,便是在劫难逃。要知道那蒙汗药其实就是一种媚药,只要吃了,那念头马上就上来,熬都熬不住,不要说是拒绝洋人,到那时候是一点脸面也顾不上,自己保证会不要脸地凑上去。没听说杨希伯的老太婆,都五十多岁的人了,又是吃素念过佛的人,一入了那什么天猪叫,让那神父用水往那玩意上一喷,不得了,一下子就变成了如狼似虎的骚婊子,做出的那媚态来,连她那年轻的媳妇都没办法跟她比。因此,你矮脚虎只要中了那洋人的蒙汗药,想不开门,也由不得你,欲火中烧,不开也只好开了。〃
矮脚虎龇牙咧嘴地又要发急,说话的人怕被打着,连忙笑着往后退缩。胡大少还有大事等着他去商量,不屑于参加这种无聊的调笑,他突然板起脸来,很严肃地说道:〃初十那天打教民烧教堂,一个个都知道了吧,娘的,到时候谁敢不去,就不是人日出来的,听见没有。〃
〃只要你胡大少领头,我们哪敢不去,〃立刻有人呼应他的号召。
〃那洋人的教堂,早就他娘的该烧了。〃
〃不光是烧教堂,〃刘奎十分卖力地说着,〃这一次,非得把那帮教民,好好地收拾一番。这帮狗杂种,平日里仗着有洋人撑腰,连县太爷都不放在眼里,实在是大猖狂了。〃刘奎的对门住着一个叫小七子的癞痢头,平日里见了刘奎一向有几分畏惧,自从入了教以后,骂还口打还手,刘奎已经有些奈何他不得,所以一提到打教民,刘奎便首先想到要好好教训教训小七子。
〃这会儿不要说狠话,到时候多拿点胆子出来,才是真的。〃胡大少说完便想走,矮脚虎一把拉住了他,直往他怀里钻,她缠着他,非要胡大少爷答应了初十那天带着她一起去烧教堂,才肯撒手。胡大少有些嫌烦,白她一眼,说:〃你一个女流之辈,凑什么热闹起什么哄。〃
〃你娘也是女的,〃矮脚虎对胡大少一向是另眼相看,可今天已是第二次遭受胡大少的白眼,一股怒火直冲了上来,她不甘示弱地说:〃老娘偏要去,你又能怎么样,天要浇雨娘要嫁,老娘我高兴,难道你还能用手捏着我下面的玩意,不让老娘撒尿不成。〃
3
文森特下榻在安教士的家里。安教士的家就在教堂旁边,是一幢中西合壁式的房子,安教士带着妻子和妻子的外甥女沃安娜,来到梅城已经好几年。这位来自荷兰的乡间医生,出于对传播上帝福音的热爱,在四十岁那一年,毅然放弃了舒适安定的生活,不远万里一路颠簸,来到贫穷落后的中国行医传教。安教士既不是一名出色的医生,也算不上是称职的传教士。虽然医疗是免费的,然而中国人强烈的反洋教心理,使得人们宁愿病死,也坚决拒绝洋人的医治。事实上,在梅城除了替教民治病之外,安教士的医术几乎没有任何用武之地。
安教士和文森特的叔叔文森特神父成了好朋友。文森特神父创建了梅城的第一座教堂。在一次对文森特神父的造访中,安教士对梅城的宁静和纯朴留下了极好印象,正是因为这一难忘的美好印象,安教士在第二年把妻子和沃安娜带来定居,他自己没有小孩,沃安娜从小就和他们在一起生活,跟自己的亲女儿一样。
文森特神父死于一年前的春天。由于他的努力,不仅在梅城里发展了二十几名教民,而且在四郊的乡下也建立了两座小教堂。文森特死了以后,因为一时派不出新的神职人员来,教堂的具体工作都由文森特当年的中国仆人洪顺主持。洪顺在文森特神父的影响下,对教堂的一套已经很熟悉。由于面对的是中国的教民,这中间有虔诚的教徒,更有蹭吃教饭的混子和无赖,作为一名称职的神父,洪顺干得似乎比死去的文森特神父更出色。
年轻的文森特教士这一次来到梅城,不是出于对已故叔叔的怀念,也不是想成为梅城新的神父。他来到梅城的目的很简单,只是为了再一次看望漂亮的沃安娜小姐。沃安娜小姐已到了接近出嫁的年龄,而文森特对放荡的单身汉生活,也早就开始感到厌倦。他来到梅城只是为了结束或者开始一种全新的生活。
今年刚刚三十七岁的文森特,已经有了一番很不平常的经历。这位出生于英国的意大利人的后裔,早在十五岁的时候,就因为在家乡斗殴出了人命,四处逃命躲藏。他的传奇故事可以写一本很厚的书。他当过水手,当过走私贩,去过澳大利亚,甚至在军队里混了两年。他声名狼籍臭名昭著,到处遭人咒骂,他杀过人也不止一次差一点被杀。很长一段时间内,他只跟鸦片和妓女打交道。所不同的是,对于鸦片,他始终是不小的卖主,而对于妓女,他只是买主。对鸦片和妓女的一度执迷不误,为他带来了两种严重不同的后果,前者使他大发横财,后者却让他染上了梅毒。
在做神父的叔叔的引导下,文森特也成了一名传教士。他戒了鸦片,治好了梅毒,开始改邪归正。但是他注定不是一名虔诚的教徒,因为他当传教士的目的,不过是考虑到有了传教士的身份。更有利于他在中国的旅行。他穿着黑颜色的长布袍到处招摇。文森特是那个年代里,在中国跑的地方最多的外国人。他整日游山玩水四处考察,打算成为一名名副其实的旅行家。文森特计划好好地享受享受自己聚敛的钱财,他新近的宏伟理想,是订做一条豪华的木船,沿江而上,一直到达长江的源头。他的旅行计划对于没见过世面的沃安娜,是一个不得了的诱惑,自从第一次见过文森特,沃安娜就盼着自己能嫁给他。
文森特领着漂亮的沃安娜小姐参观他的紫呢大轿,坐着紫呢大轿周游中国,是文森特在一次陪同中国的一位官员一起出访时,忽然爆发出来的奇想。在古老陈旧的中国,紫呢大轿是一种权力的象征,而所有的中国人最折服的就是权力。文森特仅仅用几粒能治疗气喘的药片,一副扎缚在肚子上能托住疝气的带子,便很轻易地换来了一位权势显赫的巡抚大开绿灯的信任。因为有过治愈梅毒的经验,文森特又略施小技,很轻易地为一位道台解除了这既会丢掉乌纱帽,又会送去小命的花柳病。
坐着紫呢大轿的文森特,在那位患有严重疝气的巡抚治下畅通无阻,一个偌大的盖着道台大红官印的封简,又使他足可以在一个不小的范围里,为所欲为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沃安娜用十分惊奇的目光,打量着紫呢大轿上的华丽装潢,她小心翼翼伸出手,抚摸挂在边框上金色的流苏,不住地发出天真无邪的感叹。她早就得到了文森特要来梅城的消息,为了迎接他的到来,沃安娜已经偷偷地照了无数遍镜子。她知道自己是一个金发碧眼的漂亮女孩子,然而在一个见不到什么外国人的中国,能嫁一个如意的丈夫的机遇并不大多。她知道文森特领着她去参观他的紫呢大轿,不过是制造一个单独和她在一起的机会。她和他都应该充分利用这个机会。
他们终于一起坐到了紫呢大轿上,沃安娜的本意只是想看看那卷起的门帘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但是手一松,那门帘却严严实实地落了下来。这无意的小动作害得沃安娜心口咚咚直跳,当她伸出手,想试着把门帘再一次卷上去的时候,文森特一把抓住了她的纤手。惊慌失措的沃安娜连忙想把自己的手缩回来,可是文森特手上用的力气越来越大,他把她的手拉到嘴边长长地吻了一下,就势把她搂到了自己的怀里。
沃安娜漫无目的地做着徒劳的挣扎,文森特热烈的亲吻,弄得她透不过气来。她把脑袋拼命地向后仰,以至于整个身体都躺在了文森特坐着的膝盖上。文森特突然把下巴往下移,隔着衣服吻起她正感到发胀的乳房。沃安娜觉得自己有一种就要晕过去的感觉,她想对文森特说一声不行,想让他不要这样做,然而她的手却紧紧地拉住了文森特的头发,用力把他的脑袋往自己的胸脯上按。
吃晚饭前,文森特庄严地宣布了他要向沃安娜求婚的消息。安教士夫妇重重地松了一口气,自从文森特第一次出现以后,他们似乎一直在等待着这一时刻的到来。作为庆祝,安教士开了一瓶好酒,高兴了一阵,安教士夫妇想到结婚后的沃安娜会和文森特一起远走高飞,想到自己即将来临的孤独晚年,不由地感到了有些悲哀。
梅城宁静的生活使安教士一家养成了早睡的习惯。吃完晚饭,在客厅里稍坐了一会儿;安教士夫妇和沃安娜便各自回房间睡觉。文森特也回自己的房间看书,他的心情十分平静,因为一切都和预料的差不多。他知道沃安娜迫切地想嫁给他的愿望,也许要比他想娶她的愿望更强烈。
文森特在一盏昏暗的油灯下看书看得很迟。在他的肚子感到有些饥饿难忍的时候,他听见门外传来了轻轻的脚步声。他最初的反应是沃安娜偷偷地跑来和她相会,然而当他拉开房门时,才明白原来是年轻的女仆一觉醒来,发现他房间的灯还亮着,突然想起女主人的吩咐,专程跑来问他还需要不需要什么吃的。文森特立刻表示要几片面包和一杯不加糖的咖啡,穿着宽大布衫的年轻女仆转身走了,不一会儿便送来了他要的食物。
文森特一边吃着咖啡面包,一边忍不住偷偷地打量在一旁等他吃完的年轻女仆。年轻女仆毕恭毕敬的样子,让文森特想起了自己曾用过的一位贴身女佣人。他想起了他第一次占有她的情景。那是在一个天气闷热的夏天,他的女佣人为他收拾房间,当她拿着鸡毛掸子正准备掸灰的时候,文森特将她掀翻在了床上。那是他第一次和中国女人发生性的关系,他显得有些粗暴和野蛮。事情进行得太快也太突然,一切已经结束了,文森特发现脚挂在床沿上的女佣人,手上还高高地举着那根鸡毛掸子。
年轻的女仆似乎注意到了文森特眼神里的异样表情,她流露出来的恐慌引起了他的一种强烈的占有冲动。文森特大熟悉中国女人特有的这种恐慌,她们除了害怕失去贞节之外,更害怕会怀孕生出一个被人们讥笑的杂种来。文森特慢吞吞地喝完了最后一口咖啡,年轻女仆小心翼翼上前收拾,她的手在颤抖,差一点碰翻了咖啡杯。当她转过身来的时候,文森特果断地伸出手去,在年轻女仆饱满结实的胸脯上抓了一下。这位已入了教的年轻女仆像让子弹击中一样,身子猛然绷直。轻轻地喊了一声〃上帝〃,抢了咖啡杯就往外跑。文森特没有拦住她,明知道这事轻而易举,明知道她不可能声张出去,然而今天毕竟是他向沃安娜求婚的日子,文森特不想做对不住自己未婚妻的事。
时间已经是深更半夜,文森特听见不远处传来一阵阵狗叫的声音,他毫无倦意地上了床。想到他刚刚给年轻女仆的惊吓,不由地暗暗好笑起来。沃安娜美丽的脸庞让他感到有些陶醉,他情不自禁拿她和那些与自己有过关系的女人作起比较。沃安娜还是一个纯洁的处女,一想到这一点,文森特便有些心旌摇荡不能自己。他终于有些按捺不住自己的冲动,就像当年当水手寂寞时常有过的事一样,文森特把手伸到了被子里,心猿意马地摸索着,重复着他曾一再后悔的动作。他想象着沃安娜的模样,开始沉重地喘起气来。
4
胡大少来到春在茶馆的时候,发现只有诸葛瑾一个人在那恭候,心里顿时有些不痛快。诸葛谨是胡大少的祖父当知县时的仆人,胡家败了以后,诸葛谨自立门户,娶了个小寡妇,做点小生意,天天喝几盅酒,因为见多识广能说会道,在梅城的小市民中,他便算是个很特殊的角色。诸葛瑾对胡大少仍然有几分尊重,一来他毕竟是旧日的小主人,二来胡大少已成了梅域中敌视洋教的人心目中的偶像,是一个反洋教的大英雄,呼风唤雨,俨然又是一尊人物。诸葛瑾在胡大少的身上,仿佛又看到了他祖父当年做知县时的威风。
〃少东家,你先坐下喝茶。〃诸葛瑾很殷勤地招呼胡大少坐下,让茶馆老板裕顺上茶。
梅城只有诸葛瑾一个人会称呼胡大少为少东家,事实上,胡家曾经有过的万贯家财,早在胡大少的父亲手上就败光了。胡大少的祖父出生在一个省吃俭用的小财主家庭,守着几十亩地,一心想读圣贤书考出个什么名堂来。一直考到四十多岁还是个秀才,眼见着前途茫茫,一赌气卖房子卖地捐了个官做。这乌纱帽来之不易,因此胡大少的祖父不得不在捞钱上面狠下功夫,前后做了不到五年的官,白花花的银子却捞了不少。老人家终于死在了任上,于是轮到胡大少的父亲当家。胡大少的父亲和祖父完全是两种不同的风格,年纪轻轻的,凡是不好的事,用不着多教,很快就都学会了。胡大少挨了这么一位败家子的父亲,没过上几天好日子,家里就穷得揭不开锅。胡大少的母亲也算是大户人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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