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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獒不是狗-第4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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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他打电话,一再问怎么了。我把我来蓝岛的所有经历都告诉了他。当我说起袁最要两千四百万的赔偿时,王獒人禁不住打断了我的话:“傻瓜,他提出两千四百万并不是要你赔偿,他就是希望你赔不起,然后留下各姿各雅。如果你真的把两千四百万拍到他面前,他又会找借口涨成三千四百万!五千四百万。他其实不要钱,要的就是藏獒。这是他唯一的目的。像各姿各雅这样的母獒实在罕见,一旦错过那就是一生的悔恨,无法弥补的。”

我又说起如何从机场返回,如何守望,如何潜入獒场发现八只小藏獒没有被咬死。王獒人听着激愤地吼起来:“你一说八只小藏獒被各姿各雅咬死了,我就知道他骗你呢。如果我是他,我也会这么做。快告诉我,你偷出来了没有?要偷一起偷啊,决不能丢下八只小藏獒。”

“没有。”听他失望地叹了口气,我又说,“遇到一件非常蹊跷的事,我放弃了。我感觉到我要是偷走它们,或许就是帮助人家消除罪证。但这件事需要你来证明。当初你帮助袁最在西海府机场办了托运对吧?

一起托运走的除了八只小藏獒,还有一只大藏獒。你说是一只很棒的公獒,跟各姿各雅是绝配。它叫什么名字?”

他紧张地问:“你见到它了?怎么样,我说得没错吧?”

“是的,见到了。所以你也用不着兜圈子,直接告诉我,它叫什么名字?别说你不知道。”

他犹豫着说:“它就是嘎朵觉悟。你既然见了,就应该知道嘛。”

王獒人的回答并不让我意外,但我还是被震动得浑身一抖,毕竟是期待中的吻合,我的调查迈进了一大步。袁最现在拥有青果阿妈草原最好的公獒嘎朵觉悟!最好的母獒各姿各雅,以及它们的后代最好的一窝八只小藏獒。他是怎么得到的?如果我没有各姿各雅被骗的亲身经历,我也许会相信袁最的鬼话:买的,都是买的。但现在打死我也不相信了。搞到这些藏獒的任何正常手段都跟品行恶劣的袁最没有关系。他是个极端无耻的大坏蛋,而我要做的,就是用事实证明他这个坏蛋到底有多坏。

“我以前只是听说过嘎朵觉悟,没见过它。而你是见到了它才知道它叫嘎朵觉悟的,为什么不告诉我?”听王獒人一时语塞,我便吼起来,“我对你说过,嘎朵觉悟是青果阿妈草原最著名的公英,为了它,有人纵火烧死了数百只藏獒包括嘎朵觉悟。你早就知道它没死,为什么要替袁最保密?我知道你们是朋友,但我决不相信你跟他是同伙,你会参与图财害命的犯罪勾当。王獒人你应该明白,这是一起重大无比的刑事案件,烧死的不仅有藏獒,还有人,人命关天,獒命关地,你要是还打算庇护下去,吃不了兜着走。”

王獒人并不在乎我的威胁,朗声大气地说:“色钦作家,你这样说就是贬低我了。我王獒人的为人你是知道的。袁最是我的朋友,我当然要向着他。你说为了嘎朵觉悟,有人纵火烧死了数百只藏獒,还烧死了人。这个纵火犯就是袁最吗?我要是袁最,一嘴就顶回去了:“嘎朵觉悟是我买的,三百万,怎么样?”其实袁最早就这样说了,你怎么能证明他是撒谎呢?包括八只小藏獒,他说是买的,说得有鼻子有眼。你非要说他是偷的,也可以,但得拿出证据来。”

王獒人说得对。虽然我认定袁最是个大坏蛋,但我还是没有把握把他想象成那个纵火烧死了数百藏獒的罪犯。我心里依然牢牢横亘着哥里巴:有人在地震后看见一个蓝色牛仔裤!棕色皮夹克的人走进了举办藏獒节的展览馆,然后就着火了。蓝色牛仔裤和棕色皮夹克恰好又出现在哥里巴的女人白玛的帐房里。而且冥獒咬死哥里巴的事实也说明遭到报复的纵火者就是他。哥里巴是纵火者,袁最是大骗子,他们两个人之间有什么关系呢?嘎朵觉悟是怎么被袁最搞到手的?八只小藏獒是被偷的,偷窃者是袁最还是另有其人?我说:“他用欺骗讹诈的手段从我手里夺走了各姿各雅,我就是证据。其他证据,迟早会有的,不信咱们走着瞧。”

“这个我相信,但你没必要跟我较劲。”王獒人解嘲地一笑,语调平缓地说,“你失去了各姿各雅,我很同情你,毕竟你也是我的朋友,还是一个主持正义的朋友。你说,你想让我做什么?”

“袁最有家吗?家住在什么地方?有没有老婆和孩子?”

“不知道,这个我没问过。应该有吧?”

“袁最说他是律师,是蓝岛哪个律师事务所的?”

王獒人无话了。我知道他答不上来,立刻又问道,“放下电话以后你想干什么?是不是要把我给你打电话的事告诉袁最?”

“你觉得我会这样做吗?我王獒人的为人藏獒是知道的。”

“但我现在真的需要你给袁最打个电话,告诉他,你前些日子在西海府见到了我,听我说起了各姿各雅咬死八只小藏獒后被他扣押的事。你可以为我打抱不平,臭骂他一顿。然后告诉他,我去了青果阿妈草原,短时间不回来了。”

“色钦作家,你还是让我装哑巴吧,别让我欺骗他,好像我跟你是一伙的。万一说漏了嘴,你又会说我是告密。”

王獒人的拒绝让我知道他是一个有原则的人,他的立场可以变化,但人格却很坚定:不欺骗,不告密。我也就不勉强他了,对他说:“再见。”

我上床躺了一会儿,用一种带着使命感的庄重心情迎来了新的一天。首先,我洗了一个澡,刮干净脸上的胡子,再去旅馆一楼的餐厅吃了早餐,然后按照服务生的指点,去了附近的一家网吧。我在电脑上查到了蓝岛所有挂牌营业的律师事务所,一个个打电话过去。当我把第十五个电话打给蛮睐律师事务所时,那边传来了我需要的声音:“袁最有啊,但已经辞职了。”

我又说:“我是他一个朋友,这会儿在西海,能告诉我他家的电话吗?”

他家的电话没人接。我寻思,家里人大概上班去了。我再次坐出租车返回黄海獒场,刚在公路边下车,就见袁最从土路上走来,赶紧又钻回出租车,告诉司机:“我有点头晕,想在车里坐会儿,你计时吧。”

袁最显然没什么急事,耐心地在公路边的车站等来了公共汽车。我让出租车跟着公共汽车,一个小时后来到了一座秀丽的山包前,看到山底石阶前赫然耸立着一个牌子:基督山#基督教堂。

袁最沿着石阶走上山去。山上唯一的建筑是有尖顶!带钟楼的基督教堂。我寻思他这种人也会去教堂?

又一想,教堂也许正是他这种人才会去的地方。

上大学时,我跟路多多探讨过宗教。我认为有罪孽才有宗教,他认为有宗教才有罪孽。两个人曾为此吵得面红耳赤。我说所有宗教的起源都是为了让灵魂得救,因为灵魂从一开始就是罪恶的痛苦的绝望的。神是灵魂的彼岸,我们对神的所有宣誓都是凭着自己的灵魂能不能永远得救的起誓。宗教的意义就在于,它用一种社会组织形式,把起誓变成了仪式,把解脱变成了宣示经典的过程,把神和彼岸变成了可以理解的语言。而所有这一切,都是因为罪孽一旦拥有,就必然会产生一种巨大的力量挣扎出全部的魅力,宗教就是被罪孽的魅力吸引过来的神的载体。

路多多对我的反驳非常有力,他说人本来既没有道德感也没有罪孽感,是宗教把痛苦和罪孽强加给了人。人一遇到宗教,才发现照透自己的镜子出现了,神让我们感到污秽不堪!罪恶累累。没有神,人类就没有比较,而宗教是比较后的神殿,是让人感知罪孽!拥有罪孽又容纳罪孽的蓝色天湖。宗教并不滋生罪孽,却可以描绘罪孽和夸大罪孽。当罪孽在神性光辉的照耀下被迫消失时,宗教会让你留下永恒的阴影,表明即便你烂漫如花,也是阳光下的黑暗。

不管是我认为的有罪孽才有宗教,还是路多多认为的有宗教才有罪孽,都能说明袁最此刻的行动:一个罪人走向了最容易释放罪恶的地方。这几乎是一种本能的选择。他出于习惯,来到了罪人之路上早已等候着他的骚站。

而我却来到基督山对面的一家菜馆里,坐在窗前,要了一盘辣炒蛤捌!一瓶啤酒,边享受蓝岛特有的口福,边等候袁最从石阶上下来。我不能上去,石阶只有一条,万一碰上就前功尽弃了。就在这时,一个年轻女人走进了菜馆,四下里一瞧,直接过来,坐在了我对面。菜馆的桌子很小,面对着她我都有点担心辣炒蛤咧的汁液会溅到她身上。她的气味也清晰可闻地飘悠在我眼前,有点淡淡的藏香的味道。我看看别的地方,到处都是空座位,她干吗要跟我坐在一起?

我审视着她,不客气地问道:“我认识你吗?”

年轻女人微笑着,把满脸的歉疚用女人特有的温婉妥帖地送给了我,语气柔柔地说:“可我是认识你的。”

一瞬间我便把傲慢置换成了谦卑。我凝视着她,敏锐地捕捉到了她的白哲!清秀以及牙齿的香洁,也许还有隐藏在美貌后面的疲倦和焦虑。我说:“认识我?我有点想不起来了。对不起,我一见女人就有点晕。我是个高原人,第一次来蓝岛,没见过大世面。你有什么事情赶快说,别让我提心吊胆的。我不习惯陌生人的热情,总觉得哪儿不对劲。”

女人望了望窗外说:“你在跟踪一个人,为什么?”

我吃了一惊:“你怎么知道?”

女人小声说:“恰好我也在跟踪这个人。在你第一天躲在黄海獒场外面的树后探头探脑时,我就注意到你了。”

我几乎蹦起来:“你是干什么的?为什么要跟踪袁最?”

“你不知道我,我可知道你,你是作家。我家里有你的书,书前面有你的照片。”女人诡话而亲切地一笑。但我能感觉到她笑得相当勉强,似乎她努力想给我一个愉快美好的印象,但努力的背后却是苦涩和悲愁。

我站起来说:“如果你是私人侦探或者警察,那我就走人了,我不喜欢跟这种人打交道。”

她仰头望着我,眼睛里的恳求让我心软:能坐下吗?

我坐了下来:“你为什么不上基督山?怕他认出你来?看来你们是熟人。你知道他去教堂干什么?祈祷?忏悔?忏悔什么?难道他犯了罪?”

我的试探让她哆嗦了一下。她恳切地说:“色钦作家,我看过你的书,我相信你是个好人。你千里迢迢来蓝岛,天天监视袁最,肯定不是小事。袁最到底怎么了,能告诉我吗?”

我狡猾地笑笑:“当然可以,但至少我应该知道你的身份吧?”

她把眼睛闭上又睁开,神情黯然地说:“我是他妻子。”

我下意识地伸手抓起啤酒瓶,有点慌乱地说:

“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你。上午我给你家打过电话,我也是要找你的。”

“找我?你找我肯定有事。”她凄然一笑,突然喊起来,“小姐,小姐,再上一斤基围虾,一只大螃蟹,一盘海螺肉。我请客。你在蓝岛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尽管说。但是你得告诉我袁最到底怎么了?对了,再来两瓶啤酒。我们蓝岛的男人,喝起啤酒来没个够。

小姐,虾!螃蟹!海螺快点上,别把死的搞上来,我是蓝岛人你们骗不了我。对了色钦作家,还不知道合不合你的口味。我叫姒苏。”

看来这个叫姒苏的女人打算豁出去了。就在酒菜纷纷上来的过程中,她把袁最如何为王故打官司,如何成为十一只大藏獒的主人,如何面对藏獒被偷,如何读了我的书去了青果阿妈草原,如何带着嘎朵觉悟和八只小藏獒回来,一股脑全告诉了我。说到最后,她拿出了袁最留给她的信和她始终没有签字的“离婚协议书”给我看。这封信里,袁最说他已经不是姆苏的丈夫,也不是飞飞的爸爸。因为他现在做的事已经不允许他有一个家!有妻子和女儿。虽然袁最声明他从来没爱过她们,他爱的只是藏獒,但字里行间透出的却是他难以割舍!发自肺腑的爱。是什么事情紧迫到会让一个挚爱妻女的男人,如此果决地放弃她们呢?不难想象是罪恶。一个深感自己有罪的人,如果他还爱着自己的家人,唯一要做的就是不连累她们,不让她们有一个罪行累累的丈夫和爸爸而一辈子低人一等。

“袁最虽然没告诉我他要去哪里,但我知道他带着嘎朵觉悟和八只小藏獒,就一定回到黄海美场去了。色钦作家,你说我们怎么办?我不是一个见异思迁的女人,就算天下所有的男人都比袁最好,我也只爱袁最。任何时候!任何情况下他都是飞飞的爸爸!

我的丈夫。我不能跟他离婚,决不。不管他发生什么事情,我们都是他最亲最亲的人。”她捂着眼睛硬咽起来,眼泪从指缝里渗出,落下来就成了砸在我心里的石头。

我心思沉沉地扭头不看她,突然发现袁最已经从基督山的石阶上下来,正朝着这边穿越着马路。我吓了一跳,他不会是也要来这家菜馆吃饭吧?如果他看到我跟他妻子一起监视他,会是什么举动?我站起来想拉着女人躲开,却见袁最脚步一弯拐到车站那边去了,显然他是要坐公共汽车回獒场的。我盯着袁最,直到他坐车离去。姒苏一直在低头硬咽。我又坐下,望着她不知怎么办好。她突然抬起湿热的泪眼想说什么。我赶紧说:“我们该走了,也许听忏悔的牧师会告诉我们,袁最到底做了些什么事?”又告诉她,“袁最已经离开了。”

姒苏赶紧站起来,生怕我抢了先,大步走向吧台去结账。我是一个向来不喜欢女人为我结账的男人,但这次我没有喝止她。她请客的用意是想让我告诉她我所知道的袁最,我不想让这样一个可怜的女人以为我在拒绝而失去希望。她为我点的菜,我一口也没吃。我们离开时,服务小姐问:“打包吗?”我看了一眼不知该怎么办的姒苏,赶紧说:“所有的菜,还有酒,都给我打上,我带回去晚上吃。”

4

今天不是礼拜日,也不是旅游旺季,教堂大厅里没有别人。当我们坐在第一排的长条椅上,面对着西装革履!清瘦矍拣的牧师时,我仿佛觉得这个天堂的守门人是从大街上招领的,而不是上帝派遣的。为什么不穿上黑色的道袍,为什么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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