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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獒不是狗-第5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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强巴一脚把腰刀踢还给他:“我不是强盗,不杀人也不抢钱,我就是要让你说话算数,把三百万搬到我家去,不搬的话就把各姿各雅还给我。”
还有一次杂藏布说:“我念了十万个‘快打雷快闪电’的嘛呢(六字真言),喇嘛闹拉说,这样的话省上的就要来啦。你等着就是了,跑来跑去不如在家里念嘛呢。”
强巴说:“把腰刀给我,这个人来了我就杀了他。”
孕藏布没有给他腰刀,心说你杀了省上的,我的三百万怎么办?
现在我来了。在靠近碉楼废墟时,我看到风中瑟缩的简易帐篷就像一只卧着不动的藏獒,灰白的尘土在雨后的草原上如同轻烟弥扬而起。我把车开到离帐篷很近的地方,下来帮着孕藏布搬出所有的纸箱子。朵藏布挥着手高兴地喊着:“强巴啦,强巴啦。”
帐篷瑟缩得更厉害了,却不见出来一个人。我正在想要不要过去看看,就听身后一阵奔跑声。强巴来了,他在草原上早已看到我的汽车,就像当初我带着各姿各雅离开时他在后面追撵那样,边跑边舞起袍袖喊着“各姿各雅”。
轰的一声,就像一只凶猛的藏獒,他哈着热气站到了我面前,眼光犀利得能穿透我的心肺。我惊慌地退到了驾驶室门口。
“强巴啦,看看我说的话吧。”朵藏布弯腰摩掌着纸箱子,好像他的话一出来就变成了东西。“一个牧人要是说话不算数,佛菩萨就会远离他。我把三百万给你搬来啦,你看看它们,多好看的蓝色啊。”
“杂藏布啦,我不要你的三百万,我要我的各姿各雅。三百万治不好我阿爸的病。我阿爸每天都说‘恰那亚嘎’,各姿各雅回来他就不说啦。还有我的八只小藏獒,省上的,你说你要找回来。”
孕藏布说:“那不成。你答应了又反悔,佛菩萨会不高兴的。”
我迅速钻进驾驶室,砰一声关上了车门。强巴不知道他可以拉开车门,拽我下来,只是焦急地拍打着车窗玻璃。突然他弯腰扳住了汽车下面,晦一声抬了起来。我的北京吉普倾斜了,摇摇晃晃就要翻倒。强巴哪来这么大力气?我赶紧发动汽车,车轮蹭着他的皮袍旋转起来。车身猛然朝前一蹿,他被带倒在地,愤怒地吼了一声:“骗子,骗子,让佛菩萨报应你吧。”
然后爬起来就追。
我疾驰而去,就像一个慌不择路的逃犯。迎面冒出了一个女人,突然张开双臂想拦住我的车。我急打方向盘,从她身边闪了过去。一晃眼我发现这个女人面孔熟熟的:谁啊?我从倒车镜里看过去,在她回望汽车的瞬间我看到了深深的紫晕和浅浅的酒窝。拉姆玉珍?拉姆玉珍怎么会在这里?我立刻减速,看到她抱住了正在追撵汽车的强巴,急切地说着什么。
哦,原来是这样?我只知道拉姆玉珍嫁给了一个牧人,却不知道这个牧人就是强巴。以后我会明白,她这天是从看护牛羊的山上回来了,送回来一些肉,看看孩子,取些糟把再上去,恰好碰到了我。
强巴被拉姆玉珍抱住后,就再也没有追撵。我不疾不慢地离开了那里。在我不知道拉姆玉珍的时候,拉姆玉珍已经知道我了。我拉走了她家的各姿各雅她是什么感觉?拉姆玉珍,早知道的话我为什么不直接去找你呢?不不。鹫娃州长说了,那叫添乱。如果强巴知道我跟你过去的关系,不仅会更加恨我,也会恨你。不管怎么说,现在已经刻不容缓了,我必须报案,必须把嘎朵觉悟!各姿各雅和八只小藏獒搞回来,否则我真的就是一个骗子了,就别再想回到青果阿妈草原了。我直奔麦玛镇,来到广场州政府抗震救灾临时指挥部,下了车打听:“鹫娃州长在吗?”
在。繁忙的抗震救灾让鹫娃州长本来就很黑的脸色更黑了,粗糙的紫外线脸膛因为消瘦而更加粗糙。装束也有些变化,船形的牛绒礼帽变成了简易毡帽,白衬衣变成了耐脏的紫红衬衣,黑西装和灰呢子大衣变成了老鼠皮颜色的毛衣和黑夹克。这是老百姓的衣着,藏民的汉服大致都这样。从皱皱巴巴的样子看,这段日子他都是和衣睡觉的。他在他的办公室一见我,就指着部下说:“你们出去,把门关上。”
我以为他要打我。他要是打我,我一定还手。拳头已经棋起来了,突然又变成了巴掌。因为他在拍我,我也得拍他。一拍两个人就笑了,温暖在我们之间飘逸,是和解的意思,也是并不打算互相理解的开端。鹫娃州长的面孔旋即变得又冷又硬:“你带走了青果阿妈草原唯一的上等母獒,还打了我,把我们的人差点轧死,我以为从此你不会再来草原啦。”我心说:怎么可能,这是我的故乡。
我坐在一张折叠椅上,抿了抿干渴的嘴唇,顺手拿起桌子上一瓶未开启的矿泉水。鹫娃州长从我嘴边一把叼下来:这有什么喝头?他上前开门对外面的人说:“喝的。”很快就有人提着一个铝壶,拿着两个碗走了进来。尽管指挥部很简陋,奶茶还是要烧起来的。藏民就是藏民,“喝的”只能是奶茶,“洗的”才是水。冒着热气的咸咸的奶茶让我微微出汗,从肚肠到皮肤都舒服了许多。
我冲动地说:“鹫娃州长啦,知道我为什么回来吗?”
鹫娃州长坐在我对面,和我一样吸溜着奶茶:
“色钦啦,你既然敢来找我,说明一切顺利,你带着各姿各雅找到了八只小藏獒?”
一定不是奶茶让我冲动起来的,是一个想法。如果我说我是来报案的,鹫娃州长一定会问:你有证据吗,尤其是火烧展览馆和掠夺嘎朵觉悟的证据?如果我说袁最拥有嘎朵觉悟!各姿各雅和八只小藏獒本身就是证据。鹫娃州长又会问:难道这不是一厢情愿的哑巴证据?它们能说人话?能证明它们是被偷的!
被抢的!被骗的,能指控那个放火的人和谋害(未遂)强巴一家的人“就是他”?
果然果然——我说:“火烧展览馆的凶手另有其人,我已经找到了。”鹫娃州长对我的话丝毫不感兴趣,严肃地说:“哥里巴已经死了,又冒出另一个凶手来。依我看有没有凶手还不一定呢。关键是证据,千万不要感情用事。”他根本就不相信我。在他看来由地震引发火灾是再自然不过的,为什么还要把它搞成一起刑事案件而且是特大的呢?他说的“证据”其实就是“政绩”。地震不可预防,案件也不可预防吗?
抗震救灾可以让官员威望执升,案件爆发却会让官声一落三丈。一起案件就是一次对政绩的瓦解,谁会张扬这个?鹫娃州长,我知道了。
“是的,我找到了八只小藏獒。但我不是为了这个才来找你的。”我吞下了来报案的话头,更不想扯起我在蓝岛的经历了。报案的徒劳只能让我更加明白以毒攻毒的价值,如同镇服乌纱帽只能依靠更高大的乌纱帽,打击罪恶也只能依靠更强大的罪恶。我呵呵地笑了,告诉他我是冲着他州长的权力来找他的。我要办一座獒场,就在青果阿妈草原。这个獒场的创办者应该是三个人:他!路多多和我。他划拨一片草原给我们,路多多负责投资,我来具体管理。獒场应该有独一无二的原生态环境,有得天独厚的原生态藏獒。藏獒都应该是在全国挂过金牌的——公獒第一,母獒第一,幼獒第一。我还告诉他,马上就要举办北京藏獒博览会了,在博览会上赢得第一名的,都将是我们青果阿妈草原的藏獒,是我们獒场的藏獒。我兴奋得满脸发烫,似乎一下就烫热了鹫娃州长。他“呵呵呵”地笑起来。
鹫娃州长说:“北京藏獒博览会?这个机会不错。
地震震不垮青果阿妈草原的藏獒经济,我们就得把口号喊出去。地震之后百废俱兴,原来的獒场还不知道能不能恢复。你要办羹场?想法不错。划拨一片草原不是什么大事,关键是藏獒呢?我们不能像你写书一样吹牛撒谎,要干就得扎扎实实干。路多多要参与?他能搞来多少钱?先不要管钱,我知道他搞钱是容易的。先说藏獒,藏獒呢?我相信只要你办美场,你就不会把各姿各雅和八只小藏獒倒腾到外面去。”
我说没有藏荚怎么能办獒场?藏獒包在我身上。
我想起袁最是如何骗了我,绑了我,又送我一个不可原谅的耳光。我已经说过了,只要我活着,就会让死亡一步不落地追随他。想法渐渐清晰起来,是一个只有我才能产生的最大胆的想法。它埋伏在我的意识深处,突然跑出来时,我看到了自己作为一个惩罚者的灿烂。
惩罚?谁的惩罚更有效?我的吗?我和袁最,为什么不能在北京藏獒博览会上一见高低呢?报案,抓捕,报复性地摧毁他和他的獒场,不如在博览会上打败他,让他的幻想!他活着的意义!他生命的全部!他的所有精气神彻底破灭,再把嘎朵觉悟!各姿各雅和八只小藏獒带回草原,聚拢到我的獒场。灿烂的我立刻想到了白玛,必须去找她,把她的金獒哦咕咕和黑獒达娃娜带到北京去。它们是唯一有可能战胜嘎朵觉悟和各姿各雅也就是战胜袁最的藏獒。白玛,我亲爱的白玛。
或者是袁最自己对自己的惩罚最有效。如果他被打败,他还能把嫉妒重演一次吗,就像他在麦玛镇的展览馆里那样?我的心一阵颤抖,如同阴冷的风走过身体的旷野,吹寒了所有的细胞。我看到灿烂的背后是一片黑暗。是的,我要通过他自己的手杀了他。
我必须做到,在他毙命的时候,我依然是个毫无沽染的旁观者。
我一连喝了三碗奶茶,起身说:“鹫娃州长啦,建獒场和进北京,两件事情要一起来做。你知道我是一个只要想做就一定会做到底的人。”
难得鹫娃州长对我一脸和悦:“你终于要做对青果阿妈草原有好处的事情了,这两件事情我全力支持,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尽管来找我。”
走出抗震救灾临时指挥部鹫娃的办公室,我长喘一口气,又一次发现:一个真正的罪犯,是永远不会报案的,血酬定律才是唯一的遵循。以暴易暴的循环里,我也是一颗不亚于袁最的行星。我拿出手机,情不自禁地拨通了袁最,呵呵了两声便意识到我已经提前幸灾乐祸了:“想不到我还会给你打电话吧?”
袁最的确没想到,沉默了一会儿才说:“你想干什么?”
“通知你一声,我将带着我的两只藏獒,跟你在北京藏獒博览会上见面,你敢吗?我现在最担心的就是你不去参加博览会。”
“别骗我。你不就是要报案吗?我已经准备好了毒药,一旦警察来敲门,我就毒死嘎朵觉悟!各姿各雅和八只小藏獒。我得不到的,你也别想得到。”
“报案便宜了你。警察会杀了你吗?不会。你最终会被枪毙吗?也不会。你说对了,就算你杀人放火罄竹难书,可证据在哪里呢?我不想把我的指控变成诬陷,所以就想还是由我亲自来打败你,打败你就等于杀死你。”
太好了,你来吧。”袁最的声音里透露着喜出望外的激动,“我不去北京藏獒博览会我就是你孙子。
你手里有什么好藏羹,我好奇得很呢?”
“它们是金獒哦咕咕和黑樊达娃娜。”
袁最似乎愣了一下,片刻才说:“它们?它们没有被烧死啊?太好了。我听说过它们,说它们比嘎朵觉悟更优秀。”他突然亢奋得吼起来,每一个字都在颤抖中狞笑,“豁出命来比一比,一旦你败了,你的金樊和黑獒就是我的;一旦我败了,我的藏獒就是你的,包括嘎朵觉悟!各姿各雅和八只小藏獒,还有我们黄海獒场的所有藏獒。”他把血本以及未来全压上了。
“好啊,你我都是藏獒一样的男人,一言为定。顺便问问你,你知道‘嘎朵觉悟’是什么?是神山。在草原人的意识里,它跟冈日波钦!阿尼玛卿!梅里雪山一起,被称作藏区四大神山。‘各姿各雅’是什么?是巴颜喀拉山的主峰,黄河的发源地,知道吗?它们屹立在青果阿妈草原,就一定会属于这片土地。”
“山是山,藏獒是藏獒,你别搞混了。”袁最汕笑着说。
“山就是藏獒,藏獒就是山。你连这个都不明白,还是养藏獒的。”
3
我在麦玛镇加油站加了油,直奔我最初见到白玛的那片草原。草原已是夜晚,星斗们的照耀让我失望,在遍寻不见新鲜痕迹的时候,我知道白玛已经很久不来这里了。我停车歇在了没有白玛的白玛老家,蜷缩在车座上,吃了些饼干,喝了几口矿泉水,便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我去了北部草场,草场临河的台地上,阿柔家的黑白两顶帐房也已经不见了。四下里眺望,看到一个孤独的牧人骑马走过,开车过去打听。他说草原上的人从来不找白玛或者阿柔,要找她们就先找哥里巴。我说你还不知道啊,哥里巴已经死了。牧人的神情就像遭到了电击,眼睛一张:啊,死了?
我弃车进山,走向阿柔家的雪山寨子,走到下午才意识到迷路了。到处都是一样的雪线!草甸!林带。
美好的景致里,所有的洁白!浅黄!黑绿都成了堵挡。
比我第一次来时更茂盛的植被遮盖了曾经的路,怎么走都觉得不对。想到雪山寨子里有金獒哦咕咕和黑獒达娃娜,便噢噢噢地喊起来,希望我的喊声能引来它们的回应。但是没有,我似乎是唯一的野兽,啸鸣在没有人烟的地方。
本以为能顺利抵达雪山寨子,带着上路的一包饼干!两瓶矿泉水早就在肚子里了,这时候又饥又渴,浑身渐渐没有了力气。我害怕起来,赶紧往回走。回去的路好像比来时更艰难,往哪里走都不是路。眼看就要天黑了,林带一片黯淡,亮光都跑到草甸以上去了。我使劲往上走,像投奔光明那样,走累了,便停下来喘气,看到我已经走过草甸站到雪线上,身前身后延伸着层层叠叠的雪峰。荒寒的气息!原始的冰凉正在包抄而来,一片冷白的雪雾笼罩了我。我看不到走出山群的路,连方向也糊涂了。必须找一个地方过夜,但不能在山上,山上会被冻死。我又朝山下走去,走向了黑魅魅的森林。
森林长在山坡上,这棵树的树根衔接着那棵树的树梢,而我以为和树根在一起的一定还是树根,便毫无戒备地迈动着步子。一阵虚浮感惊心动魄地从脚下传来,我赶紧收腿,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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