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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獒不是狗-第5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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鹫娃州长摇摇头,用不容置疑的神情告诉我:他坚信喇嘛闹拉已经知道我们来找他干什么,他会兑现诺言的。一个不信守承诺的人才会怀疑别人的承诺。鹫娃让我别在麦玛镇傻等,去藏娘县看看我父母。我拒绝了,告诉他我必须等着,如果喇嘛闹拉让我失望,我会另想办法。就是偷和抢,也要带着哦咕咕和达娃娜去北京。
“你父母已经老啦,我听说身体也大不如从前啦。”
“我知道。等藏獒博览会结束!建起我们自己的獒场之后,我一定去,而且会多住一些日子。多谢啦,你这么关心我父母。”
我不相信喇嘛闹拉,却还是在等待。三天期限的最后几个小时很快来临了。
下午,我在停靠广场边的车上睡了一觉,醒来后焦灼不安地随意走动着。广场和广场四周的草原上到处都是帐篷和活动板房,地震中失去房屋的麦玛镇居民大都在这里。震后重建已经开始,鹫娃州长的原则是,重新规划麦玛镇,所有的新建筑必须达到抵抗七级以上地震的标准,宁可慢一点,也要好一些。
所以大家知道他们的临时居住至少要临时一年甚至两年,心里反倒踏实下来,不是将就而是尽量满意地过起了日子。我在灾民的日子里走动,优虑的眼光不时地扫进门内窗里:孩子在玩闹,妇女围着锅台忙碌,男人们出出进进,老人手摇着嘛呢轮一边积累功德一边晒太阳。一切日常的生活在经过剧烈破坏以后再次日常起来,再没有比人更能随遇而安的物种了。相比之下,我的心境比展后的灾区更要烦乱。
我走向了抗震救灾临时指挥部,想告诉鹫娃州长:我们上当啦。
鹫娃州长正好从指挥部出来,冲我笑了笑:“我知道你很着急。”
“难道你不急,你不急出来干什么?”
“我来晒晒太阳。今天的太阳多好啊。”
看他笑嘻嘻胸有成竹的样子,我内心有些安定了。
阳光斜洒着灿烂,无论能把人的皮肤晒紫晒黑的紫外线多么强烈,青果阿妈草原的阳光都值得赞美,因为光是佛与精神的象征,在佛菩萨的教法里,它是一切生命和生命的一切能力的源泉。光的上面是蓝色,蓝色代表美好的心灵,当活佛喇嘛修炼出内心的澄明,当藏族人内心充满幸福时,那就是一片蓝色的宁静和纯洁。此刻鹫娃州长的心情大概就是这样。他提前感受到了喜悦的来临,也算是潜潜懂懂的预感吧。他带着我信步走去,随意地望着天空的蔚蓝。
“色钦啦,我的心有点跳,突突突的手扶拖拉机一样的。”
“可是谁的心不跳呢?除非……”
“天上的蓝色到了地上就变成了金色,你说为什么?”
“鹫娃州长啦,这种时候你还提这么无聊的问题。”
“不无聊,你转头看看就知道。”
我没有转头,而是比转头更快地旋动了脚掌,一眼就看到:它们来了,金獒哦咕咕和黑獒达娃娜来了。在我欣喜若狂地扑过去要跟它们表示亲热又被它们用轻吠制止时,我又看到了牵着它们的哥里巴,以及他身后的白玛和阿柔。
鹫娃州长走过来,拍了拍我的肩膀,用阳光一样透彻的眼光瞪着我,意思是:怎么样?喇嘛闹拉一眼看穿了我们的心吧?而且他说到做到。这就是佛。
是啊,天上蓝色的宁静到了地上就变成了金色的喜悦,让我在愕然之中不得不付出没有准备的敬佩:喇嘛闹拉,这才是符合活佛身份的作为。
鹫娃州长说:“你应该去拜拜喇嘛闹拉,在他的佛堂里点一盏属于你的酥油灯。记住,见了佛一定要跪下,磕头,不然朝拜的人会见怪的。”
“好啊,好啊。”我答应着,立刻又推脱了,“以后再说吧。”我不打算去,因为我的记忆总是在出现喇嘛闹拉的时候翻腾起一股悲哀和冷漠,历历在目的依然是许多年前为了救活我的藏獒斯巴,我跪在喇嘛闹拉面前的情形:我哭着喊着:“喇嘛阿尼!喇嘛阿爸!喇嘛阿永!喇嘛阿赫!喇嘛阿古!喇嘛阿吾,你有救活斯巴的经,你念,你念。”但是一点作用也没有,喇嘛闹拉还是宜布了藏獒斯巴的死讯。从此那个孩子失望了,再也不信一切穿着紫色架装的人了。就算现在由于喇嘛闹拉的作用,金獒哦咕咕和黑獒达娃娜出现在了我面前,也不能改变童年时深深烙印在我心里的成见。
我眼光穿梭似的望着白玛和阿柔以及哥里巴,问道:“是喇嘛闹拉去雪山寨子找你们了,还是你们来参加‘米拉日巴劝法会’时说服你们的?”看他们不回答,我又说,“多谢啦,多谢你们对我的信任。”
哥里巴板着面孔说:“阿柔跟你一起去。”
我的理解是:他们并不信任我。可是阿柔,怎么能跟着我呢?
5
我要走了,带着金獒哦咕咕和黑獒达娃娜,去参加北京藏獒博览会。不知道消息是怎么散布出去的,那么多人都来广场送行。我张皇失措地看着他们:好像我已经不是我,我是代表青果阿妈草原去北京的。
鹫娃州长眼睛充满灼亮的兴奋,用逼视和请托的神情告诉我:难道不是吗?你可以欺骗作为老朋友的我,却不能欺骗家乡父老!牧民兄弟。你带出去的,必须完好无损地带回来,包括大家知道的各姿各雅和不知道的嘎朵觉悟以及八只小藏獒。还要拿全国第一,不管是哦咕咕!达娃娜,还是嘎朵觉悟!各姿各雅。振兴震后青果阿妈草原的藏獒经济,就靠你了。
我明白了:我已经成了众人注目的对象,将作为一种社会期待被许多人议论。那便是一根牵引绳,链住了我随时都会抛锚的思想和逃逸的身影。
除了鹫娃州长,还有许多人也给我献了哈达,就像给我戴上了一个超大超厚的项圈,那种被绑缚的感觉愈发严重了。不过我不怕,我本来就没打算放弃和开溜,既然有鹫娃州长和整个青果阿妈草原做我的后盾,我就是变作强盗把所有我要的抢回来,也是胆气十足的。我的眼光从人群里挑出了白玛和阿柔。
她们身贴身站在一起,容貌相同,衣服却各有各的风格。要跟我走的阿柔一身束腰束腿的汉装,一下子又苗条了许多。我眼光甜兮兮地告别着白玛,感觉到有一罐蜜糖混合在视力中粘连着她。她大概感受到了,总是扭头不看我。她一不看我,整个送行就有些苍白!遗憾甚至伤感。牵着哦咕咕和达娃娜的阿柔也不看我,她的眼光总是在人群里膘来膘去,好像在另外找人。我知道她在寻找哥里巴。哥里巴在哪里,怎么不来给他的女人和他的藏獒送送行呢?
送行的人中还有朵藏布。他笑呵呵地望着我,一直都是想靠前又不敢靠前的样子。在孕藏布眼里,我这个省上的和陪同着我的鹫娃州长都是佛爷般的大人物,作为淳朴的一部分,他会自然而然地显示一个牧人的拘谨和畏缩,但一遇到困惑就又会直率地认为你必须为他做主而毫不胆怯地来到你面前。
我主动走过去问道:“看你高兴的样子,你一定把你的三百万交给强巴了吧?”看杂藏布点点头,我又问,“强巴呢,他怎么没来?”
“强巴不能来啦,他来了三百万怎么办?没有火就烧不滚酥油茶对不对?烧滚了酥油茶就要一碗一碗喝掉对不对?我赶着羊从夏窝子搬到秋窝子再搬到冬窝子,赶来赶去,羊就肥啦多啦,把羊给人送掉或是宰了吃掉,那个数目还是会越来越多对不对?送能送多少,宰能宰几只,羊生羊从来都是一生一大片对不对?省上的,我告诉你,强巴开始花钱啦,我亲眼看见他用我的钱买了一匹最好的马。我的钱是花不完的,吃掉的草还会长出来对不对?就算能花完,花到哪里都是我的对不对?我的就是蓝的,蓝的都是我的对不对?”孕藏布得意的神情里潜藏着他给自己的肯定回答。
“噢呀,噢呀。”我满脸堆笑地答应着,心里却像被猫爪揪了一下。我想很可能是拉姆玉珍劝说强巴这样做的:她不想让丈夫为难她少年时的情人,就劝丈夫把钱留下并且花掉。既然强巴开始花钱,就不会追究各姿各雅了。但这对朵藏布是不利的,钱怎么能花不完呢?花掉的钱怎么还能回来呢?到时候凑不齐三百万怎么办?除非我把嘎朵觉悟带回来交还给孕藏布。我想那三百万花起来是很快的,袁最不仅偷走了强巴的藏獒,也偷走了强巴的马。失去什么就买什么,三百万都不够。花吧,花吧,多多地花吧,这样就等于我利用录藏布的钱让各姿各雅变成了我的。想不到我内心是如此森严,另一个阴履重重的想法如期而至:即便我把嘎朵觉悟带回来,也不一定还给录藏布。嘎朵觉悟的归宿一定得是我们的原生态獒场。
我不怀好意地说:“你说展览馆的大火是哥里巴放的,可是我问了哥里巴,他说他没有。你为什么要那样说?”我扭头望了一眼不远处的阿柔,又说,“哥里巴的女人要跟我去北京啦,带着他的金獒和黑獒,身上还背着照相机。”
孕藏布嘿嘿嘿笑起来,似乎知道自己错了,害羞得不敢承认,看我眼里的追问越来越迫切,才低头望着自己的靴子尖说:“我不服气哥里巴我就那样说啦,不让说的话我以后就不说啦。可我还是不服气,哥里巴好上了两个女人你知不知道?他好一个我老婆那样不漂亮的,再好一个仙女一样漂亮的,我会说什么呢?我不会说什么。可是他好上了两个都是仙女一样漂亮的,那我心里就不舒服啦。他用女人腰里的奶桶钩抓疼了我,我怎么会不恨他?谁都知道我的嘎朵觉悟是青果阿妈草原最好的公獒,他偏说他养的藏獒超过了我的嘎朵觉悟,那我就恨上加恨啦。我恨他我为什么不能说?我以后打算这样说省上的你看好不好?他得罪了神灵,神灵要惩罚他,可是他不拜山神,也不去寺里拜佛神,神就不认识他啦。神说青果阿妈草原你为什么要养育哥里巴?我要惩罚你,让你从此知道那个让朵藏布不高兴的哥里巴是不能养育的。这么着青果阿妈草原就地动山摇啦。没有哥里巴,麦玛镇好好的。现在麦玛镇成了这个样子,哥里巴却要走啦。哥里巴的女人要走,哥里巴一定也会走。神灵的惩罚会跟着他们的影子,他们要去北京,北京也会有不好的事情的。神灵说啦,这次一定要让他死掉。”
“原来你是羡慕嫉妒恨啊?你这样诬陷人家,是要负法律责任的。”
“法律?啊嘘,它是你们公家人的神,草原上没有法律这个神,我才不管它哩。”
孕藏布的满不在乎让我开心。我想他不管是对的。就算他是诬陷,也跟法律没关系。因为我不算警察,不是正经办案。
这时阿柔和白玛身边起了一阵骚动。原来有人前去向金獒哦咕咕和黑美达娃娜祝福,祝福的方式便是给它们戴上染成红色的牛尾巴缝制的粗大项圈,然后满身抹上新鲜的酥油。喇嘛闹拉也亲自赶来送行。他带着几个喇嘛念起了5平安经6。信民们跟着念起来。人群里响起一阵嗡嗡嗡的声音,好像这里绽开着一地的花朵招来了漫天的蜜蜂。哦咕咕和达娃娜不知所措地望着面前的人影,知道这是人们的好意便尽量大度地忍耐着。阿柔和白玛不断向人群弯腰鞠躬,替它们说:多谢,多谢。
突然我脸上有了一阵香泥润滑的感觉,酥油抹到我身上来了。我笑着躲闪:这可使不得,城里人闻不惯这种味道。但我身上还是被抹的左一片右一摊。
我赶紧来到鹫娃州长身边说:“该走了,我们不走,人群不散,你也得陪着。你忙里偷闲地送我们,耽搁太久了我心里过意不去。”
鸳妇洲长说:“什么忙里偷闲,这就是我的工作。”
我过去打开北京吉普的车门,招呼阿柔让哦咕咕和达娃娜快上车。阿柔牵着它们走向车门。白玛凑上前来,轻声呼唤着:“哦咕咕,哦咕咕,达娃娜,达娃娜。”金獒和黑獒知道离另lJf即,扑向白玛,柔情地舔甜着,还不时地用牙撕扯她的错毯裙,那是“别离开我们,跟我们走吧”的意思。恋恋不舍变成了无声的吸泣,留下的白玛和要走的阿柔都哭了。很多人都哭了。
鹫娃州长瞪着两个草原女人,硬邦邦地说:“哭什么哭?好事情都叫你们哭坏了。”一扭头,自己也禁不住两眼湿润了。他用手掌根沾了一下自己的眼睛,温存地说,“没什么,有我们的色钦作家呢。他会让它们好好地去好好地来,不就是参加一次藏典博览会吗?”说罢,他把哦咕咕抱进了我的北京吉普,又把达娃娜抱进了自己的专车那辆牛头越野。考虑到一辆车装不下两只硕大的藏獒,鹫娃州长让他的司机送我们到西海府。
鹫娃州长让阿柔坐到牛头越野的副驾驶座上,关了门,大声说:“走啊,你们慢慢地走了,我率领全州人民给你们念嘛呢(六字真言),祝愿你们好去好来。”然后走过来拥抱着我,把他的面颊贴到了我的面颊上。这是至爱亲朋之间的贴面礼,让大家看到州长跟我有多么亲密。我有些惶惑:有这个必要吗?有多少亲密就有多少责任,万一我出了事,你怎么向大家交代?也许鹫娃州长正是想用搞砸了无法交代的重负警示我:我们是从小到大的朋友,你不会不为我负责吧?
我看了一眼喇嘛闹拉,他也在看着我,清亮而忧郁的眼神似乎在期待我对他的送别和祝福有所表示。我在心里摇摇头,向所有来送行的人深深地鞠躬,上车走了。
的悲伤,在汽车马达声的拌和下,徐徐地僚亮着。我看不到达娃娜,但我相信它跟我车里的哦咕咕一样,眼睛一直盯着窗外的白玛。我的眼睛也是哦咕咕和达娃娜的眼睛,跳过了所有认识与不认识的人,落在了白玛亮闪闪的鼻子尖上。
白玛望着我,这一次我分明看到,她是望着我的。
我笑着冲她挥挥手,看到她张嘴喊了一句什么。从她的嘴形中,我知道她喊的是藏话:“请照履到仔阿柔。”
这还用说嘛,我是一个男人。突然想:为什么哥里巴一直没有出现?为什么他如此大方地让阿柔跟我去西海府又去北京?难道他不担心我会对阿柔产生男人的冲动?不不不。我急速地摇了摇头,既然哥里巴把我当成君子如此信任我,我就应该做出个君子样给他看看。尽管我对阿柔已经冲动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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