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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都风颜录-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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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不觉,二更天到。更鼓响起时,上官那颜突然回神,按捺着砰砰的心跳,平静道:“师父,天不早了,您早些休息,我先回屋了!”

“嗯,去吧。”

她将书案稍作整理了一下,急而不乱地退出了书房。俞怀风看着她离去的背影,眼眸微微低垂。

上官那颜疾风一般跑出了仙韶院,奔往大明宫南面的绫绮殿。她也不知自己为何定要赴约,只觉望陌此举必有缘由。

待她气喘吁吁赶到空寂的绫绮殿时,望陌已站在殿门前,惫懒道:“哟,还以为宰相千金不来了呢!”

上官那颜估摸了时间,喘着粗气道:“现在依然是亥时,我又没失约。到底有什么事,快说!”

“进来说话!”望陌退身到殿内。

上官那颜四下看了看,犹豫着跟了过去。

殿内灯火恢恢,她一步跨入,便瞧见了一个长发垂腰的青年男子含笑斜倚桌旁,一手持杯时,袖口滑至腕下,正深眸浅笑凝望于她。

上官那颜心头猛地一跳,这人的一双眸子好叫人心动,她退出与他纠缠的视线,看向另一旁的望陌,“到底有什么事?”

望陌看了看那男子,又看了看上官那颜,什么话也没有说。那男子却一直凝视她,与茶杯相碰的嘴唇浮起笑意,“阿颜,近来可好?”

她心里又跳了一下,他居然叫她阿颜?不由蹙眉,“阁下是谁?”

望陌脸色在灯火光影下有些模糊,看不大真切。那男子唇边的笑意只滞了一下,放下了茶杯,“阿颜倒会忘事,这么快就不记得我了?”

上官那颜深觉蹊跷,“我、跟你认识?”

她一脸迷惑,望陌看出并非作伪,这才动容。那长发男子起身,一步步到她面前,眸里镜像万千,“好个上官小姐,原是终嫌我卑贱!”

他眼里瞳仁装着她的倒影,似陌生又似熟悉,她张口结舌:“你、你是……”

他霍然转身,取了琴,跪于榻上,扬袖弹拨,一曲吴越古调如泣如诉。

上官那颜见他弹琴的模样无比熟悉,但脑子就是搜寻不到根源。乐曲一丝丝传入她心底,撩拨心弦。

——《心悦君兮君不知》。

她听得些微恍惚,“这曲子我也会。”

他蓦地回眸,“你从哪里学得?”

哪里学得?想不起来,居然想不起来!她捶了捶脑袋,沮丧道:“不记得了。”

望陌陷入沉思。那男子却忽地笑了,“可怜!”

什么可怜?上官那颜有些不悦,将头转向望陌,“四殿下今晚究竟有何事?”

望陌苦恼地一手撑头,“还是大司乐厉害!好了,你回去吧!”

上官那颜狠狠地瞪他,居然被戏弄!临出殿时,她能感到那双眼睛一直未离开她身上,遂回眸,再度打量那人,“你叫什么?”

他拂开发丝,“子夜。”

她身影消失在殿外后,望陌不解地瞧向长发男子,“究竟怎么回事?”

“有人封了她的记忆。”

“大司乐?”

“是另一人。”

“难道是……他?他真有如此本事?”

“不然那俞怀风为何会容他数十年?”

“子夜,大司乐收容他,难道、大司乐也对宝卷……”

“还能为何?”

“为什么?”

“殿下,俞怀风不可小觑,最好,寻到他的根源,了解他的来历!”

“阿颜将你忘了怎么办?”

他凝涕而笑,“来日方长。”

上官那颜回到紫竹居,颇感困顿,正要回房睡觉,忽闻一阵清音,夜里听来,更显清冷。曲不成调,只是随意弹拨,一声将落时,又一声继起。

她转了方向,穿过月洞门,来到俞怀风院中。

树上一盏风灯,轻轻摇摆,将朦胧光影洒在他身上。大圣遗音搁在石桌上,他左手按弦,右手缓缓拨弦,袍袖随之摇摆。曲子清寂,似乎弹拨之人并无多少心情。

上官那颜静观了一阵,慢慢走过去,“师父,夜深了,怎么还不休息?”

他不答,依旧断断续续地弄弦。

“师父?”她站到他身边,小声唤道。

“你去睡吧。”清冷一句后,继续弹琴。

上官那颜又站了一会儿,看他弹拨。实在看不下,她抬手在他右手旁一阵抚弦,将琴音撩起了一些。还要再挑起几分,手上却一紧,被他握住。

冰冷一片。她正诧异师父的手好冷,俞怀风已将她的手甩离琴弦,冷声:“回去睡觉!”

被甩到一边后,上官那颜不死心,又凑过来,“师父,夜里更深露重,明天再弹吧?”

他目光尽在弦上,修长的手指滑过数弦,蓦地松开,琴弦一阵颤动。上官那颜忽然心里也一颤,伸手拉住他袖子,哀求:“师父,夜里冷,别弹了吧?”

更鼓又起,已然三更,正是子夜时分。

上官那颜却了无睡意,见他不理她,只得跑回屋里取了外衣,再到他身边,把衣服披到他身上。

弦声忽断。

上官那颜握住衣角的手放在他肩上,忽然迷了心窍似的,竟将他垂下的几缕发丝拂开了他面庞。他蓦地抬眉,转眸与她视线相撞。

她身不由已沉入他眼眸里,一时转不开视线。待回过神来时,已被他推开。进不了他身,又是一步之遥。

很快收拾了莫名其妙的失落感,她小声问:“谁惹师父不高兴了?”

“我弹琴而已。”他又拂上琴弦。

明明就是不高兴,师父似乎很少有情绪不好的时候,上官那颜也费解了,只好也坐到石桌旁的凳子上,陪他弹琴。

然而,这样沉闷的曲子让她也有些抑郁,不过,她最抑郁的是他不搭理她。曲声如此寂寥,她心中一酸,眼角便发烫,从凳子上站起,扑通跪到他脚边,“师父,是不是徒儿惹您生气?徒儿错了,您责罚吧!”

半晌,他终是停了拨弦,将她扶起。上官那颜已是满面泪痕,低头垂泪。他将她拉到身边,手指抹去了她滴答的泪水。

“师父。”她抽噎着,往他身边靠近了些。

俞怀风已起身,转身往屋里去,“不早了,休息吧。”

她心中空荡荡,用袖子抹了泪,一步步挪进了自己院中。

一夜睡得并不踏实,梦境纷乱错杂。梦里的俞怀风总在她无法靠近的地方。师父厌恶她了?

枕畔滚落了不少的泪,恍惚中似有冰冷的手指拂过她眼角。

天际一颗流星划落,耀亮半边夜空。北辰紫微垣附近,数月都黯淡的一颗小星却渐渐明亮起来,离紫宸愈发近了。

随着时间的推移,帝都又将迎来新的篇章。

卷三  麟德殿前琴箫宴 朱雀楼头胜负决

第31章 情法两难

长安天气渐凉,已有少许秋意。

仙韶院里少年们整日念书学曲,一如往常。而紫竹居里,上官那颜却少见到师父身影,师徒俩一起用饭的次数也少得曲指可数。每过几日,白夜会送书到她房中。她练习曲子累了就看师父吩咐下的书,常至深宵,盼着某日师父会来检查,她必不负他的苦心。

然而俞怀风出现她面前的次数越来越少。偶尔在院中散步,似乎瞥见他身影,待定睛细看,却已人去无踪。她一次次失落,站在即将凋谢的海棠花前,仰头数花瓣,一次次数得眼睛发酸。

白夜说俞怀风在潜心著书,无暇过问她的学业。如今他不管她,她却比以往更加用功。因为,师父虽不现身,却不会对她不闻不问,她心中无比肯定。

她闭目坐在海棠树下,持箫吹奏已然烂熟于心的曲子,起承转合都游刃有余。游廊某段有人伫立,她凭曲子的神识感知。

曲子也终有尽头,当她睁眼时,游廊空空荡荡。

她一天天的吹曲,一夜夜的看书,终于等来了白夜的传唤。

“那颜小姐,先生让你带箫去院中。”

她手里的书啪地落到桌上,险些将灯打翻。

忽然一阵紧张,许久没见他,想见又有些怕。

秋夜,满月。

院子里一地的月光,石桌上的大圣遗音幽幽散着光辉,俞怀风坐于一旁,形容风华不减。

“师父!”上官那颜持箫上前行了一礼。

“坐吧。”他淡淡看她一眼,“太子生辰将至,彼时你我得备一首曲子。”

原来是这个缘故,才召她一见。上官那颜默不作声。

他抬手调弦,拨出一串清音,“今夜试奏一回。”

“师父要与我合奏?”她抬头问。

他点头。

“师父是大司乐,宫廷首席乐师独奏才不会减了气度,师父与我合奏,若是我出点差错,岂不辱没了师父?”她眼波清澈,望着他,娓娓道。

许久,他缓缓抬眼,看她,“虽说是合奏,其实却是你的独奏。”

上官那颜一惊,眼里不解。

他手指拂过琴弦,唇边微笑,“该是你独自面对的时候了,为师不过是将你送到天下面前。”

上官那颜手指捏紧了竹箫,眼前他的笑容渐感模糊,也渐感陌生,她喉头一紧,“我不要面对天下!”

他不理她的反抗,率先拨起了序章,琴音清雅,舒缓而起。上官那颜只觉心中烦躁,许久也不接曲。

他一直弹奏,一章接一章,袍袖光华跳跃。

上官那颜拿起竹箫,吹还是不吹?她知他在等她。

竹箫将到嘴边,忽然转了方向,狠狠抛了出去,啪地一声落到草丛中。她不知是哪里借来的胆子,也不知哪里来的倔劲,一瞬间什么也不顾了。

“叮”的一声,弦上只剩余音。他面无表情盯着她。

她拧着一股劲,转头看向别处。

“好大的脾气!”他甩袖起身,去草丛中找回了竹箫,放到石桌上。

上官那颜一把从桌上抓起竹箫,又要扔出去。俞怀风本要制止她,却忽觉无力,退了几步坐回石凳,面色不甚好。

上官那颜暗暗瞟了一眼,手里的竹箫却再扔不出去。见他脸上血色甚少,闭目似乎在调息。她心中一慌,脑中想起那夜一句不详的戏语——你可知天纵奇才一般是天不予寿?

她身上渐渐发冷,那句话无数次在夜里成为纠缠她的梦魇。她敛声屏气,观察他脸色。他却一直闭目,不知怎样了。

上官那颜一颗心沉入谷底,放下竹箫,走到他面前,摸向他的手,果然还是一片冰凉。她一手紧握着他冰冷的手,一手抚向他心口,难过道:“师父,我错了!你怎么样了?”

他未动。

上官那颜望着他如玉的面容,险些哭出声来,师父怎么了?

“师父,你千万别离我而去!千万不要死!”她扑进他怀里,痛哭失声。一面哭,一面听见他心跳,却是比较微弱。她不敢动,生怕一不小心就听不见那里的跳动。

她把手放在他心口,一刻不停地感受那里的动静,唯有如此,才能解她恐慌。若真有一天,他离她而去,这世间再无他这般绝世的乐师,再无他这般爱护教导她的师父,她该怎么办?

眼泪一串串流下来,滴到他衣襟上手背上。她这才发觉,原来他在心中这么重要,竟比爹爹重要!

爹爹于她只是概念伦理上的父亲,俞怀风于她却是真真切切关怀她的师父。她离了爹爹尚可生存,但若离了师父……

她无法想象。心里的这抹温暖若离去,她还有什么?

想至此,她心里荒凉无际。

俞怀风缓缓睁眼,调理内息后,长吁口气,垂眸见她倚在他身上,满脸泪痕,目光飘忽。他心中一跳,蓦地有种不好的预感,抬手将她推了出去。

上官那颜见他有了动静,泪眼里顿时起了一层层的惊喜与笑意,反握住他的手,又靠近,“师父,你没事了?”

少女独有的关切与温柔看在眼里,欲拒却不忍心。上官那颜自个儿用袖子一抹脸上的泪,又要凑到他怀里。俞怀风抽回手,淡淡道:“我没事。”同时阻了她的亲近。

见他无事,她便满心的开怀,毫未注意他的冷淡。她不放心,手掌捂上他心口。俞怀风将她手拿开,“我没事了,不必担心。今晚就不合奏了,你回房睡觉去。”

上官那颜见他面容清冷,便眼睛一垂,满脸歉意:“方才是我错了,不该闹脾气,师父不要生气!”

“以后听话,师父就不生气。”他淡然应道。

她重重点头,又忧上眉头,“师父方才是怎么了?吓死徒儿了!”

“一时气息不畅,无大碍。”

“是被我气得么?”她拉着他衣角,又泫然。

他不置可否,容色淡淡。

“我再也不气师父了!”她抬头,目光盈盈,视线灼人,“可是师父为什么一直不愿见我?也不愿跟我一起吃饭了!”

他打落她的手,容色一肃,“那颜,你长大了,不要太依赖师父。”

“你们都说我长大了,可是我长大了,为什么就不能依赖师父?”她仰头看他,目中已有点点泪痕,“是师父讨厌我了?”

他不知如何解释,沉吟半晌,“我只是担心……担心你……”

“担心我太依赖师父,自己就不长进?”

最后,俞怀风只是一笑,“去仙韶院之外看看吧,你也不小了。”

上官那颜蓦然醒悟,“师父是要我嫁人?”

“你也快十七了吧?”他微笑。

“还有两个月。”她心中颇有不快,不知从哪里生出一股酸涩。

“韶华不为少年留。”他突发感慨。

上官那颜垂头,“徒儿还小,不想嫁人,只想留在师父身边。”

俞怀风顿觉夜风袭人,心底有些冰凉,却也夹杂了一丝暖意,但更多的是灌顶的警觉,“那颜,……师父终是师父,只能伴你一小段路!”

“师父不陪我,我又不辨路!”她极是委屈。

“你难道要一辈子靠师父?”他深眸看她,语重心长。

上官那颜委屈地拽住他衣袖不放,仰面看他,“为什么不可以呢?师父难道讨厌我?”

“你、你怎如此不懂事?”他颇为无可奈何。

“师父。”她伸手,又想抱着他撒娇。

俞怀风狠狠甩手,不让她近身。

原来真是不喜欢她。上官那颜心中一酸,“师父讨厌我,早说就是!我也不赖着师父了!”她一边抹泪,一边拿起竹箫转身走,“爹爹不要我,你也不要我,在哪里我都多余。”

未走出几步,就被俞怀风拉了回来。力道过大,她直接撞到他怀里,他也不再将她推开了。她俯在他怀里难过伤心,他也没来由得心情沉重。

“师父讨厌我就不要勉强,我不会怪师父。”她抽噎道。

俞怀风伸手揽住她的腰,“谁说讨厌你?”

“那、师父不讨厌我?”她突然收泪。

“你觉得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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