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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毓幽狐 作者:寒江幽雪-第6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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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商掬了一捧莲湖之水,将自己兜头兜脸淋了一回,方觉得畅快了些,喃喃道:“我亦听沧澜提起过,说是有这么一片落羽皆沉的内海……真真是奇了。”
程云亭闻言忙道:“我当年随着师傅,亦见过些山川游记,果然提到了灵毓山虎啸岭中的这一处不凡景致。内陆山中竟有一片海,正是十分难得。只是听闻那海周边有重重阵法相护,寻常难以一见罢了。”
白凤树晃一晃枝条道:“你二人真个就不曾试过,指不定那人不过耍一个花枪呢?若九商你走到那古木前,它也迤迤然让开一条通道来……”
九商双足在莲湖上轻轻一踏,星星点点地泼了白凤树一身,惹得它怪叫连连,方道:“我便如你所言那般愚钝?咱们早便试过,只是四周威压甚重,根本非我力能及。”她苦笑一回,对程云亭道:“明之,你我二人到底犯了甚么过错,步步都受掣肘,每到了一处便被囚住……在崎木岭时这般,到了幽兰谷这般,如今在虎啸岭上仍旧不得自由,真真教人气馁。”
白凤树放佛不曾听到一般,自言自语道:“黄褐色的眸子……同虎族颇像,却又不同……不会是金狮子罢?”
九商听得它所思所虑,竟同自己的不谋而合,忙道:“白凤,你亦觉着那人属金狮子一脉?”
白凤树晃一晃满身的叶子,没好气道:“我又并非能时时透过芙蓉庄瞧见外头的光景,不过是从你的只言片语中揣摩一二罢了。且说金狮子自然该在金狮崖上,怎地可能到虎啸岭上作威作福?要晓得,狮虎不容可不是一两日的事儿,虎啸岭瞧不起金狮崖,金狮崖亦觉着虎啸岭是一群小人夜郎自大……只怕比翠驼岭同锦玦岭之间的渊源还要长久些。不过如今金狮子一族怕是没落了。”
九商想到沧澜曾讲与自己听,如今的金狮崖已然改名唤作“慎思崖”,心下亦有些愀然,望着莲湖对岸默默不语。
程云亭好容易将九商同白凤树那天南海北之语凑在一处,头痛道:“我在红尘中亦算历练得多了的,本以为在灵毓山中,这些圈地为牢、势力相争之事能稀罕些,哪里料到不比红尘中少!”他歇了一歇,又道:“如今真真是气闷,竟只能在此处等着那怪人回来,将我二人捉了去给那小娘子作耍……”
、第一百四十三章
第一百四十三章
九商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抚着白凤树光华四溢的树干,道:“还能如何?咱们不曾丢了性命,这便是万幸。咱们便以不变应万变罢——”她伸了手摘下一枚白凤果来,抛给程云亭:“明之,我亦想通了——不论在红尘中,抑或在灵毓山中,皆是弱肉强食。你在红尘中要养一只鹦鹉来作耍,可需要同它再三再四地饶舌?”她颇有些自嘲地一笑:“明之,如今咱们便是那被人捏在掌心的鹦鹉。”说毕便飘然朝阁楼中而去。
白凤树望着九商的背影,道:“九商定然去了冰晶阁,你信是不信?”程云亭兀自在思忖九商那“鹦鹉论”,闻言方如梦初醒一般道:“我自去炼丹房!”白凤树见他二人相继离开,倒有些颓丧,小声道:“若能陪我多说两句该多好?啊呀!音攻……”它提了声调叫道:“云亭兄留步!我方才有话不曾同九商说白……”程云亭早已去得远了。
且不论九商在冰晶阁中潜心打坐,程云亭在书房中四处翻找各色阴损药散的配方,白凤树将小叶子飞满整个芙蓉庄去打探有甚么能将金狮子一击即中的宝物。那厢里,彦纥正垂着头,盯着自己已然露出的脚趾尖的草鞋。
“樱娘……你许久不曾为我做双鞋了。”彦纥诚恳道。他的面色因那日暮飞云映衬显得仍是那般年轻俊俏,可樱秦垂着眼皮子,仍是半句都不答。
彦纥见她神情并不似原来那般凌厉紧绷,心中微微又有些欢喜,忙凑上前去又道:“樱娘,你当年为我做的鞋,我还只剩了这几双……”他可怜巴巴地将那只脚凑近了些道:“如今这一双又……”
樱秦微微抬首,透过残垣断壁的缝隙望着那一轮即将落下山去的红日。暮色即将降临时,四周都蒙上了绝望的红色,放佛铺天盖地的鲜血,浓稠而淋漓地洒将下来。这么多年了,自己总还不能自那般噩梦一般的魇境中脱逃开来。彦纥放佛觉察到了她那比平常更浓烈的绝望,悄悄地将脚缩起,再不敢提甚么做鞋子的事儿。多年来,彦纥试过了各种各样的借口,无非就是乞求樱秦一个原宥。可樱秦每每对上了他那黄褐色的眸子,似乎便如同望穿了海面般一直望到底,瞧见了海底那些亲族的残肢断首。
“樱娘……今日那两个误闯入境的小人儿……可合你的意?若是你喜欢,我便设了法子教他们留下陪你作伴,可好?”彦纥到底还是开口了,声音中的怯怯若是教居上同程云亭听见了,定然要将下颌惊得脱落在地。
樱秦终于开了口:“甚么叫做和我的意?多少年了,你将我护得极好,自然不曾有外人来过。我已然太久不曾见过活物,眼盲了,口舌不灵便了,耳朵亦聋了……”她自嘲地举起右臂,将那碧色石章举到面前,放佛在看绝世珍宝一般:“你不过是太久不曾为难过人罢了,故而遇上了些新鲜的便要折腾一番——可我还能遇上甚么中意的物事?”余下的是沉沉的死寂在二人中静默着,彦纥只觉得有一只利爪,在心中百般抓挠。几次欲脱口而出的柔情蜜语,终究在樱秦冰冷的眸子中冻结。
隔了半晌,樱秦微微一动,瞧见身侧的彦纥,嘴角微微嘲讽地翘了起来,放佛又想说些甚么,彦纥眼角瞥到,忽然双手颤抖了起来。
“莫要再说了!”彦纥拦在樱秦开口前厉声道,他那双黄褐色的眸子里汹涌如潮,放佛已然不堪重负。他自樱秦一侧猛地立起身子来,恨道:“当年我亦不想的!”
瞧见樱秦那无悲无喜的模样,彦纥的声调不自觉地又低沉下去,在那渐渐消隐的半边红日衬映下寂寥无比:“樱娘,我只求你……莫要再过这般活死人的日子,哪怕你要我的命!将我这条命拿去给那些逝去的人作祭奠,我都没有半句怨言。只求你醒醒……”
“不曾醉,何来醒?”樱秦的嘴角又浮出了那抹若有若无的笑。“我要你的命作甚?我杀了你,能将我爹爹、阿娘、阿兄、阿姊并一干叔叔伯伯的命都换回来?不过是徒增杀业罢了!”
“睨兕一脉已然不在了,如今只余了你,为何还要苦苦坚持?当年是我对你不住,可我已然废了自己的七成功力……若不是为了护得你周全,我定然将自己的脚筋都挑断了去!”
樱秦放佛是被火点燃了一般,忽然双眸圆瞪,中间迸出一抹妖异的蓝色来,却无半滴眼泪:“你说甚么!睨兕一脉只要有我在,就不曾断个干净!”她抬起右腕来,将那枚碧色石章直直地递到他面前,那四四方方的章底浮雕着一幅图腾。只见那图腾形容似虎,却口无尖齿,掌无利爪,神情悲悯雍容。“这便是睨兕一脉!不伤不杀,秉天奉理……如今还剩有我!只要我不死,睨兕血脉不断!”
彦纥的神情似哭似笑:“樱娘,如今你只身一人,如何去同那些人相抗衡?睥雄一脉本就凶狠,便没有我……”
“可为甚么偏偏有你!”樱秦眸中异色更甚,几欲疯狂:“我教你走!这些年,你为甚一直要困着我?你又为甚护着我,为甚不让那些睥雄血脉将我赶尽杀绝?我真恨,自己为甚那般愚蠢……你明明连自己那族的血脉尊荣都能蹂躏糟蹋,又如何会护住我的?我怎地便这般傻!”她的右手腕处开始缓缓地渗出血来,眼中那抹蓝色再一回消隐不见,变得空洞茫然。
彦纥呆呆地望着面前这精致地如同木头玩偶一般的樱秦,小心地伸出手来,将她扶到一处石塌上倚下。那石塌上的图形雕得十分精美,一个个旋儿如同海浪一般逼真,虽然边沿已然残破,却还能依稀瞧出当年睨兕一脉烈火烹油般的鼎盛与辉煌。
彦纥抬首,望着这巨大而残缺的石形圆弧屋顶,默默出一回神,倾身将丢在一侧的弯弓探入手中。弯弓乃上好的沙榆木造成,配上了那尽数拉开的透明丝弦,便是一张极好的琴。外头的夕阳已然尽数沉入地下,残垣内,飘出一阵低沉的乐声,如泣如诉,又似山魈号哭。若此时远远地从外望去,便能瞧见一片蓝的惊心动魄之海,在乐声之下渐渐风起波澜。奢海之侧,正是那残破凄凉的一片石头宫殿,还能瞧见天边最后一丝余光在宫殿之顶微微跳动一下,终究还是如风中残烛般消逝地无影无踪。
九商正在冰晶阁中沉心打坐,忽然听得外头有些异声。她以为是彦纥去而复返,如今瞧不见自己同程云亭,故而大怒。可当她急急地自冰晶阁中现出身来后,却发觉外头一片宁静祥和。她再入阁中,方闭上眼,又听见了先前那异声,倒放佛是原先在樾步凹时听到的山魈之声。
难不成此处亦有那鬼物事?九商想到那时的绝望,心中微微打了个突。山魈善攻人心,这一点倒同迷心谷的毒情洞一般。若是此时再遇上那无影无踪的山魈,只怕还要多多费一番周折。她再不能定心,索性去寻程云亭。待她路过书房,果然瞧见书房中多宝格上微微有些透亮——明之定然在炼丹房中!她忽然起了些促狭之意,想瞧瞧程云亭如今在炼些甚么好丸药,便凑近了那多宝格,寻到那狐首机括,将双眼微微贴了上去。那狐首的双眸乃是透明的冰晶制成,里头似乎还作了些甚么小手脚,能清清楚楚瞧见炼丹房中的一举一动,正是绝佳的窥视之处。程云亭自小便在这炼丹房中呆过,竟也不曾发觉这份猫腻。
这不瞧不打紧,一瞧之下,九商正见到程云亭弓着身子蜷在地上,身侧的博古架亦歪在墙角,整个炼丹房中烟雾弥漫。九商大惊之下,忙揿开那狐首,不待整个儿多宝格都转将过去,先抢上一步跃入房中。程云亭双目紧闭,呼吸亦微弱得紧。九商顾不得多少,忙将程云亭半拖半抱,弄出了炼丹房。
莲湖边,白凤树瞧见这仗势,明白了一二分,忙道:“将云亭兄倒转了身子浸在莲湖里!”九商知晓白凤树见多识广,自然照办。只见莲湖之上咕嘟嘟冒出一串儿泡泡来,程云亭的身子抽搐了几下,九商忙再将他拉将上来,一面取了一方白帕子替他擦拭面上混了烟灰的湖水。
程云亭先是呛了个半死,又在莲湖里浸了一回,待得有了意识,抖心抖肺地咳了个惊天动地。九商忙替他顺着背脊,白凤树又将根下的果汁儿抛将出来,如此好一番兵荒马乱,这才稍稍有了些平息。
“明之,你怎地半句招呼也不打,便一个人钻到炼丹房中捣鼓那些唬人的东西?”九商见程云亭眼神渐渐清明,不过面色仍有些潮红,这才埋怨道:“方才我虽出来得匆匆,却也瞧见了那歪在一侧的博古架旁放了圆鼎盖儿一般大的干蝎子!你用那毒物作甚?还想配些厉害丸药来不成?”
、第一百四十四章
第一百四十四章
程云亭微微垂了头,倚在九商柔软的怀中,虽方才死中逃生,如今闻到九商发间那淡淡的馨香,忽然生出些平安喜乐的味道来,也顾不得九商的嗔怪,轻声道:“九商……待咱们出了灵毓山,找个再没人打搅的清净地儿,好生过日子可好?”
九商微微一愣,瞧见他有些疲累却宁静的眉眼,忽然心中酸涩,抬手细细地抚上他的脸,道:“好。”
他二人宁静相拥,在莲湖旁这般坐着,放佛缩成了一处小小的影儿。白凤树知情识趣,不肯插话,芙蓉庄内真真是无比祥和。不知过了多久,九商似乎又听到了那奇异的啸声,竟似在芙蓉庄中。她吃了一惊,手下不自觉地收紧了。程云亭忙询问道:“怎地?可是有甚么异动?”
那啸声有些断断续续,九商屏住吸纳,潜心去捉摸。隔了好半晌,程云亭一头雾水道:“这四下里静悄悄地,哪里有甚么动静?”
九商蹙了眉,低声道:“这声音竟似从莲湖底传来的。”她略一凝神,忽然想到了沧澜自他二人辞别锦玦岭时随手递来的一束菟丝儿草,忙从贴身的袖囊中取出,又在镯子中取出先前的鸳鸯双股簪来,封了剑锋,将菟丝儿草一根根捋顺,在莲湖中浸了半晌小心拭干。程云亭望着她这一连串地忙碌着,不禁有些呆了:“九商……你这是作甚?”
九商抿了嘴一笑,刻意不去听那莲湖下的异响,手上却动得飞快:“程公子可还记得楚腰阁中销金之日?莺歌燕舞,招摇,一曲清词值千金——”
程云亭有些茫然,不知九商为甚会提到这些,只是愣愣地望着九商上下飞舞如白玉一般的手指,还不曾答话,便又听九商曼声唱道:“麒麟两翼点瑞云,锦霞璀然,只愿君心映奴心……”
程云亭忍不住笑出声道:“好一段恶俗的小曲儿,怎地你亦唱得津津有味?”九商并不理他,自顾自地忙着,过了半晌这才满意地将手上的物事在程云亭面前晃了一晃:“明之,你且瞧瞧这个!”
程云亭半支起了身子,仔仔细细瞧着九商方才做的一面小琴。菟丝草为弦,鸳鸯双股剑身做琴身,轻轻一拨便有一丝锐意在琴音中若隐若现。程云亭赞叹一声道:“九商,楚腰阁里那唤作细娘的,曾经对我夸赞你是琴棋书画无一不通,无一不精,如今我算是见识到了甚么叫作‘文姬之才’。”九商含笑道:“红尘中人不多数爱这些风花雪月的么……”她忽然神色一肃,立起身子朝莲湖走近了几步,慢慢倾下身子,随即将那张小琴握在手中重重一拨。
鸳鸯双股簪心意相通,被那菟丝儿草紧紧拴作一处,更是和鸣一片。只见那莲湖之中忽然慢慢地打开了一个漩儿,底下隐隐有些异响,一点点放佛要将九商的乐声吸进去。九商手上不停,一曲铮铮泠然,正同那漩儿中的那股无形之力相抗。程云亭不过在一侧,已然觉得耳鸣目眩,竭力靠着白凤树才勉强教自己定住身形,不朝那莲湖中央走去。
那湖中的水涡儿愈发变得大了,九商的额上现出了汗珠儿,手下亦虚浮起来,竟大有将琴脱手之意。白凤树见形势不妙,忙伸出一根手指粗细的枝条来,替着九商在那琴弦上狠狠划了一回。它这一搅合,于乐理而言竟是毫无章法,可偏偏是这么一回,倒教莲湖中央的那漩涡渐渐平缓起来。
九商面色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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